第二日。

    许是名号还未打响,桃居还是无一人上门。

    管砚亦给慕汐带了消息过来,“他们知晓此事有关娘娘,因而每日来往的书信皆会十分留意。只是......还是不曾见有越州来的信儿。”

    慕汐闻言,指腹捻着杯扭,茶水氤氲间,她的动作慢了几分。顿了顿,慕汐方抬眸,莞尔道:“她才生了女儿不久,许是不得闲儿。也罢,你先下去吧!”

    管砚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忙垂首应声:“是。”

    慕汐虽这般说,然疑窦却在心里生了根。

    论她对阿妩的了解,不管她有多忙,倘或接到她的信儿,必定会在当日修书一封回寄。

    然此番她等了一个月,却仍未有半点消息传来。纵是送信人途中遇到天灾人祸,依裴行之这样消息灵通之人,不大可能没有收到半点风声。

    她不知是人为如此,还是当中另有其事。

    可纵有万般疑惑,慕汐也不敢向裴行之当面挑明。倘或他真有事瞒了她,她即便挑明他亦断断不会明说,若那样做了,反而打草惊蛇。

    慕汐唯有将此事按下不提。

    第三日。

    医馆里除了慕汐和赵嬷嬷外,仍再无他人。

    素来极少言语的赵嬷嬷亦不觉蹙眉道:“倒是奇了,王府周边并无一家医馆,怎的候了这几日,也不见一人?”

    慕汐苦笑,“王府周边是无医馆,却也没有几户人家啊!”

    淮州王府巍峨森严,纵是后门,也无几人敢无端靠近。更何况,东南二街有数家医馆,又有谁会舍近求远特意拐到幽静的淮街?怪道裴行之愿意开个医馆让她出来看诊,到底还有这层算计在。

    浮夷轩。

    男人在顶楼的廊檐下负手而立,斑驳的光影沿着琉璃瓦蜿蜒曲折地落在他身上,徒添了几许落寞。

    闻得管砚的回禀,男人幽深的眸子顿然没了半分笑意。

    半晌,裴行之眼不离远处那座种有桃花的小小院落,只面色晦暗地道:“要给她的信拟好了么?”

    管砚忙恭声回:“昨儿就已拟好了,只等您示下后便可拿给娘娘。”

    “她心思细腻,纵是临摹高手也难免有错漏,”男人的眉眼染上了几许阴鸷,嗓音却仍是淡淡,“你且把信取来,本王瞧过再说。”

    “是。”

    又过了有四五日,慕汐原以为往后都要这般闲坐到暮色满天时,医馆里却突然迎来一人。

    那是个脸被毒虫毁了近大半的年轻白衣男子。

    来人举止谦和有礼,腰间系着一块翡翠玲珑玉佩,连身后跟着的两个家仆亦穿着不凡,进来时悄然无声。

    慕汐只略略看了几眼,便知他所中的乃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虫毒。此虫外形与蜂类很是相似,只不同的是其尾尖处含有剧毒,中了此毒虽不会立刻致死,然皮肤却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日渐溃烂。

    这种毒虫长在深山,常人难以见到,慕汐也只是当日在容安堂的库房遍览医书时,偶然见到上面有所记载。所幸,这种解药并不难调,且所需的亦非鲜见的草药。

    容不得耽搁,慕汐立刻取出银针,一面询问:“公子,我一旦在你脸上施了针,日后便是恢复容颜,也定会留下疤痕,你可想好了?”

    白衣男子苦笑道:“我的脸已溃烂至此,若可彻底好了,便是留下几道疤痕又有何所惧?我遍寻名医,也无大夫能治。此番姑娘若能解了这虫毒,护我性命,我必重金相谢。”

    闻得他这话,慕汐当即施针,将溃烂的皮肤尽数挑出,再覆上一层止血养颜的药粉后,让他稍候半日,自己则去调制解药。

    只因事况紧急,至晌午时,慕汐也不得空回浮夷轩用膳。赵嬷嬷原想催促两句,然见形景如此,到底开不了这个口,便也由得她去。

    忙活了一下午,慕汐方将解药调制出来,给那白衣男好敷上后,并将一小瓶解药递与他,叮嘱道:“记住敷药的地方不可碰水,每日在酉时前敷上一次,量不可过多,亦不可过少,连续敷上七日,里头的毒素便可尽数清除。平日饮食也需注意,以清淡为主,且鱼虾一类断断不可碰。”

    敷上药粉后,白衣男子只觉面上的疼痛一下消散了不少,他忙接过药瓶,千恩万谢后,方取出两锭黄金,正欲递上,慕汐却婉拒道:“药材所费也不过二三两银子,纵是算上诊金,亦断断无须这般多。公子若有心,平日只消多多行善便是。”

    白衣男子覆上面纱,由衷笑道:“我从前便已听闻慕大夫盛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这话音未歇,慕汐微诧,不觉抬手碰了碰面上的纱巾,并无滑落之势。

    她余光瞥了眼赵嬷嬷,瞧她并无异色,方道:“你,认得我?”

    白衣男子淡声道:“姑娘乃素手神医,又是郦朝开国百年来的第一位医女,此等盛名,天下皆知。我原从鹤州到越州求医,不想到了桃居未见姑娘,一打听才知姑娘成了淮州王殿下的侧妃,这方想着来碰碰运气。”

    “你去过越州?”慕汐诧愕,顾不得思量,当即起身脱口问,“那你可知越州县令谢大人之女,谢妩的近况?”

    然这话才出,慕汐顿然悔之莫及,赵嬷嬷还在身旁,她这般问,此事必定要传到裴行之耳中。

    白衣男子攒眉思量片刻,方摇头道:“这在下倒不清楚,当日匆匆赶路,也不曾细问。”

    闻得此言,慕汐眸中几不可见地闪过一丝失望,然转瞬,她那抹沮丧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笑意爬上唇角,慕汐莞尔道:“既是如此,那便无事了。天儿快黑了,你们且回去吧!从淮州回鹤州,还要赶四五日的路呢。”

    白衣男子笑道:“这倒无妨,在下已在客栈订了两间房。路上风尘太多,此番过来,在下还想在淮州住上一段时日,好等脸彻底痊愈了再说。只是天色已晚,也不好再多加叨扰,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慕汐点点头,忙让赵嬷嬷将三人送出门后,这方回浮夷轩用膳。

    然不到两个时辰,今日发生之事便尽数传入了裴行之耳中。

    赵嬷嬷的声音回荡在殿中的各个角落。男人转着手中的那串赤玉珠,血红般的颜色在夜色中隐隐发光。

    昏黄的灯光下,裴行之神色晦暗地听赵嬷嬷道完,方淡声道:“回去好盯着,有何事须得第一时间过来回禀。”

    “是。”

    大门被掩上的刹那,管砚从偏殿出来。

    裴行之把赤玉珠串放回桌上,取出木屉里的信封,道:“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既治好了脸,便让他离开,淮州不是他能待的地方。”

    一语毕,男人起身行至灯笼前,掀开灯笼盖,将信递了上去。

    火光霎时蹿了半厘高,映亮了男人那张隐晦幽沉的脸。直至信儿被燃得只剩一角,裴行之方将火熄掉。

    那一角唯有四个字。

    见字如晤。

    将那一角信装回信封里后,裴行之把东西丢给管砚,微沉的嗓音听不出有半分情绪,“明日午后把这个给她。”

    管砚接过,应声,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

    夜色霜浓。

    裴行之踏着星光过来时,慕汐正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男人脱了衣衫搭在衣桁上,抬脚钻进鲛纱帐里,很是自然地伸手把慕汐搂进怀里。

    心知她还未曾睡,裴行之埋在她的颈窝里,深深地吸了口气后,方温声道:“听说你今儿救了个年轻公子?”

    “听说?”慕汐缓缓睁眼,侧首瞧他,“你还能听谁说,不过是赵嬷嬷罢了。”

    裴行之轻笑,搂着她亲了两口后,方道:“你别生气,我也并非是要监视你。只是若留你一人在那,我又怎能安心?”

    他道的这番鬼话,慕汐可不信。

    他虽同意她在那边看诊,可若说外头或暗地里没半点防卫,那也是不大可能的。

    论掌控欲,只怕天底下无几人能比得过他。

    见她未回话,面上亦并生气的迹象,裴行之继而道:“今儿本王细想了下,如今你到底是本王的侧妃,这般为个男子看诊,到底不大好。往后医馆里,该只接诊女子。男人么?让他们到别处寻医去。”

    裴行之这话音未歇,慕汐霍然睁眸,忍不住抬眼瞧他。

    明明此人一眼望去朗目疏眉,周身尽显雍容贵气,怎的还能一本正经地道出这般幼稚的言辞?

    慕汐险些要被他气笑了,“依你这般说,男人便不会疾病缠身么?”

    裴行之正儿八经地道:“本王方才不是说了么?让他们另寻名医。”

    “我瞧你是耗子掉进了醋缸里,一身酸味。”慕汐哂笑,往旁边退了退,以便拉开和他的距离。

    男人见状,却厚着脸皮蹭过来,直把她逼到墙边,退无可退后,方一脸无赖地将她重新揽入怀。

    裴行之低眉,亲昵地与她鼻尖相对后,方微哑着嗓音道:“好汐儿既清楚本王掉进了醋缸,莫若你便应了本王?”

    慕汐闻言,忍不住冷笑道:“你前儿才说,除了离开你,其他事你都可以尽可能地退让。先时话说得这般好听,原来都是哄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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