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敏今日受邀去了钱家二小姐办的赏花宴,钱父如今官至太原府通判,钱二小姐办的花宴,连知府家的女郎们都来了,陈元敏很是重视地打扮了一番后,兴致勃勃而去,苍苍惶惶而回。

    大太太李氏最近心情舒畅,眼看着东跨院被青竹长风扫落叶般扫去了一大半儿,剩下的几个还不知青竹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手段,但就算棘手些,青竹拿她们没办法,却也不妨碍她给儿子说亲了,留着给未来儿媳妇练手也行。

    眼见夙愿达成,李氏觉得自己神清气爽,连头风的老毛病都没影儿了。因此最近女儿偶尔出门赴宴,她都没甚关注。但今日女儿这般慌张地回府,她自然不可能不察觉。李氏试探了几句,发现女儿还想极力隐瞒,更觉不妥,脸上却没露出一丝半点,宽慰了她几句让她回屋休息。

    随后,李氏派人趁女儿睡着时,将今日跟她出门的贴身丫鬟铃铛叫了过来,连敲带打,三两下就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近日因春去夏来,太原城里大小各府的女郎们都想抓紧烈日炎炎的三伏天来临前,这最后一段气候宜人、适宜赴宴的好日子,连着举办了好几场的诗会、茶会、赏花宴等。

    陈元敏前几次赴宴时,就偶然碰见过了一位陌生男子,今日去钱通判府上,突然被那人托钱大小姐传了话,那人竟看上了陈元敏,有求娶之意。

    “听钱大小姐说那人是山西布政使,咱们整个山西都是他说了算,好大个官。钱大小姐夫家是在布政使司当官,因此虽然知道不妥,也不得不替他传话。”

    “怎么会!”大太太跌坐在太师椅上,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感觉:“布政使大人今年已四十有二,正室才过世一年,怎么可能跟敏儿……”

    “可不是嘛,小姐就骂那人是老□□,痴心妄想。但又怕他果真来提亲的话,太太也不好回绝,所以很是揪心。”铃铛留了个心眼,没说其实陈元敏怀疑若是布政使大人真上门求娶,她母亲很有可能会同意,因此虽然她内心已是焦急如焚,却强忍着没有告诉母亲。

    大太太自然也猜到了些女儿的心思,她不否认,这件事确实让她有些出乎意料,却谈不上愤怒或者生气。虽然对方年纪大了些,可毕竟是封疆大吏,按民间老百姓的说法,那就是一方土皇帝,把女儿嫁给他做继室不能说不是一门好亲事,而且日后对儿子仕途上的帮助也绝对是有利的。

    可陈元敏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是自己娇养着长大的,而且瞧着自己儿子眼下这吊儿郎当样,估计也不会有太大出息,倒也没必要牺牲女儿的亲事来铺路。所以大太太虽有些心动这门亲事带来的风光与好处,却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你回去吧,好好宽慰一下小姐,这事儿我自有分寸,让小姐不须再忧心。他虽然势大,但我们陈家也不是没有根底,谅他也不敢用强。”

    至于会不会私下里用手段,那就要看此人心胸如何了。

    看样子得回一趟娘家了,娘家哥哥们倒是也有在布政使大人手下当官的,倒不防先打探一下他的为人。

    李氏这边正想着该如何处理陈元敏遇到的麻烦事儿,那边府中下人匆匆忙忙跑来禀报说大爷突然回府了,正怒气冲冲地往东跨院去呢。

    李氏不由得叹一声,舒心日子怎的就过不了几天呢?想来是府里有人去军营报信了,倒比她预计的要晚两天。

    李氏早知此事瞒不了多久,能瞒这么些日子,还是因为自己儿子不是在京都大家族里长大,行事只顾横冲直撞,其实手段还很稚嫩,手底下也没几个得力的人手。否则若是在京都那等地方也这样的消息不灵通,只怕早不知死了几回了。

    但李氏如今日子过的久了也没觉得有何不好,倒没准备提点儿子,只派了张妈妈去保下青竹而已。

    “大爷要发火就让他发,只一样,别把人给我打死了。她这样能干事儿又敢干事儿的奴才,我还有用呢。”

    张妈妈心底忽而泛出一丝寒意,也没细分辨这寒意来的缘由,只领了命匆匆去了。

    话说回另一边,刘福去军营里很顺利见着了大爷,虽他言词极力婉转,却仍把陈肃昇气了个倒卯。

    他气青竹胆大包天,更气这么大的事,竟然没一人通知他,瞒了他这么些时日。想来其中定有母亲的手笔,况青竹说起来本就是母亲的人。

    但陈肃昇是不能怪到母亲头上,只将一腔怒火倾倒在青竹身上。

    “你是好的!”陈肃昇拍了拍刘福的肩膀,认可了他冒着得罪大太太的风险来给自己报信的忠心。

    然后他又命长随去上官处替他请了两天的假,策马一路疾行,往府里赶去。

    吃了一路的马背风,等行到府门口时,陈肃昇胸中怒火已如烈火烹油般,他纵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马绳往后一扔,一脚踹开了刚开了个缝的角门,快步而去。

    刘福紧跟了一路,此刻赶紧一把攥住大爷丢开的马绳,一轱辘将手里的两匹马都交给一旁迎上来的小厮,这才忙跟着往里小跑了一段,眼看着大爷怒气冲天进了内院,他已不可再入,想着大爷说不定要唤他,又扭头回了前院倒座房里找了个下人房里眯着。

    陈肃昇也没管刘福跟没跟来,他此刻心里眼里都只看得见那个将他的脸面打得啪啪响的女人,跨进后院时,看门的婆子稍微躲得慢了些,当即被他一记心窝脚给踹翻在地!

    “哪里来的不张眼的奴才,还不滚开些!”

    周妈妈闻讯赶了过来时,远远的便看见看门婆子杀鸡抹脖子的给她递眼色,走进了那婆子便哎呦哎哟叫唤:“大爷可吓死个人咧,看着倒像是要杀人的样子。”

    周妈妈忙安抚了她几句,让她回去躺着歇一天,这才急匆匆赶去后院儿。

    她倒没想着要去做和事佬,但是这东跨院如今是她管着,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大爷要问责,她理应在场……

    靠近端午时节,市面上开始卖起了鲜甜多汁的毛桃,青竹屋子的门被踹开时,她跟露珠及两位婆子刚吃完晚饭,正坐在一起削桃子吃。四人正和和气气在一起有说有笑,不妨大门“嘭!”的一声巨响被撞开,大爷脸色黑地如罗刹一般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一身泛着冷光的军服,吓的四人都不约叫出了声,手上一颤,桃子全掉在了桌上。

    青竹很快回神,强装镇定地指挥其他三人先退下。来着不善,她可没打算让不相干的人因她而遭殃。

    那两位婆子早已经人老成精,立即脚下抹油溜之大吉。只露珠与青竹情分不同,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大爷。青竹知道她定是怕大爷打骂她,忙又推了她一把:“还不快出去给大爷沏壶热茶来,傻站着干嘛!”

    陈肃昇刚刚被她们四人怪异的不主不仆的热乎劲儿给岔了神,此时见青竹竟还在怜香惜玉把人支开,一副要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好汉模样,那种莫名的感觉又涌了出来,喝骂露珠道:“还不快滚!小心大爷连你一起抽!”

    露珠再不敢留,低头跑了出去,眼泪不争气的滑了下来。青竹待她这样好……可她真的很怕大爷啊……

    露珠急匆匆想往正院跑去搬救兵,可还没出后院门就被小李氏的丫鬟扭住了。小李氏早意识到了青竹的威胁,日日盼着大爷回来整治她的一天,一听到隔壁的动静,她便派出丫鬟去守着,就是防露珠去搬救兵。

    青竹倒不知道此时露珠已跟人扭成了一团,只觉得没了负担,正好安心面对显见得已是怒火冲天的大爷。

    一顿打估计是躲不过了,但大爷身上没带兵器,且大爷对女人没下过狠手,赤手空拳,最多受些皮肉伤,该不会把我打死的。青竹心里衡量着。

    陈肃昇见青竹只傻愣愣看着自己,丝毫没有犯了错的心慌,也没要下跪求饶的打算,这般嚣张,于此时无疑是火上浇油,陈肃昇想也没想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地扇了过去。

    青竹早防备着了,陈肃昇手刚抬起,她便护住了头脸。一巴掌狠狠地落在了她的臂膀上,疼地仿佛要断了,但她心里却还有些得意,看来平日里偷偷跟着府中护卫学的那几招拳脚还是有些用嘛,要换了其他人,早吓傻了,哪里防的住。

    “你倒是怕疼,却不怕死!”陈肃昇本气地恨不得连扇她十多个巴掌,可一个巴掌下去,虽她已护住了头脸,但真打到她身上那一刻,自己心里却突然很不舒服,再下不去手了。

    再看青竹没躲也没哭闹,似乎还在等着他的打骂,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她并不是仗着有太太撑腰而嚣张,而是等着自己的怒火发作。

    她是早料定了自己要打骂她!思及此,陈肃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胸中憋闷的感觉让他觉得十分陌生和难受,他狠狠踢了桌子一脚,又转过身一口气摔完了一套茶具,这才消了些气跌坐在椅子上。

    青竹放下防备的手臂,疑惑地看着大爷坐在椅子上狠狠地看着自己。

    “你说,你想怎么个死法。”陈肃昇不想被她看出自己已经心软,便恶声恶气地吓唬道。

    青竹就怕大爷不给自己机会分辨,忙从柜子里取出一张记好了已离府的女眷名单,边递给他边分辨道:“大爷其实不必这般生气,此事虽是青竹自做主张,但也是一心想为大爷分忧。您看看这名单里的人,大爷可还记得上一次去看她们是什么时候?”

    陈肃昇沉着脸打开一瞧,一时间竟想不太起来。

    青竹见他面色微变,再接再厉道:“大爷早已不宠爱她们,又何必将人圈在这后院里坐等红颜老去,徒增怨愤呢?大爷如今放了她们出府嫁人,她们心里只有感激不尽的,而大爷后院里人虽少了许多,但留下的都是大爷喜爱的,实则大爷并没什么损失。更何况寻常富贵人家,有三五位妾室乃是寻常,过些时日大爷在外的名声定能好上许多,太太也好为大爷说一门满意的亲事。”

    陈肃昇右手轻飘飘地捏着那张纸,神色莫名地看着青竹思路清晰地分辨着她的道理,心底却总觉得这都不是她最真实的想法。

    “你怎知道她们一定会感激不尽?出了府,若遇人不淑,日子可不一定好过。”他试探道。

    青竹便将她安排的青玉小印之事详细告之:“此事只有极少人知道,但定然瞒不住大爷。这一百两银子算是给她们的私房,只要她们好好经营,不遇上大灾大难,日子总是能过得好的。”至于遇到了大灾大难,那在哪儿都没用,没啥区别。

    陈肃昇没想到里面还有这番内情,但也明白了为何她们都愿意主动离府了。青竹这哪是发作她们?摆明了是助她们脱离苦海呢。

    “呵,你倒是会为她们打算,连这些事都想到了。”陈肃昇冷笑了一声:“你是怎么知道银楼私印这种事的?怎么?你有银子藏在哪家银楼里?”

    青竹尴尬地笑了笑:“妾哪里有银子藏,得点月钱赏钱都拿去托人寻亲了,倒是前面大爷跟太太赏的那些银子还在柜子里锁着没动。银楼私印之事是以前徐卫同妾提过,妾便记住了。”

    哼,跟着他倒是没少学东西!瞧这一手·狗爬字,肯定也是跟她那相好学的!陈肃昇很不满意青竹提起徐卫,但她态度这般磊落,倒也不好说什么。

    陈肃昇将纸捏成团丢开,又审问道:“也是,私印生意银楼可不是对谁都做的。一人一百两银子,你倒是敢替她们开口,听说你还说了几回媒,考虑的这么周全,怎么,又把你怜香惜玉的劲儿拿出来了?”

    青竹心道我是怜香惜玉,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难不成你还想让人空着手出门?她见大爷言语间已有心思调侃她了,显然已开始接受此事,便继续劝说道:“一百两银子对大爷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在她们而言却是日后的一份保障,都是伺候了您一场的,妾私心想着大爷定然也不愿她们就这么灰头土脸地离开,须得她们前程有望,大爷才能安心,这才多考虑了些许。”

    陈肃昇心道青竹这般行事大胆,指不定就想着惹怒了自己跟着一起出府呢,他却也不戳破,只告诉她,之前她所作所为,自己便认同了她的说法,日后却再不可乱来。

    “你这次便算是为太太尽忠了。爷知你是太太收留在府中的,又自幼长在太太身边,自然对太太忠心耿耿。可你如今跟了爷,就得换换脑筋了。你这么傻不愣登的惹祸,若不是爷在意你,你想想如今你会是什么下场?”

    青竹确实没想到大爷会就这么轻轻放过她,想的就算不去个半条命,怎么也得伤筋动骨。因此此刻虽听他说起在意自己这样的话很有些不自在,却也乖乖点头称是。

    青竹难得乖巧的态度让陈肃昇很满意,再一琢磨她清丽的脸庞,越发觉得心底有些痒痒的。他也很纳闷,青竹也不算姿色出众,怎么就越看越顺眼呢?

    其实他真不是甚脾气好之人,也对女人历来没甚耐性。可对青竹,他总能多容忍几分,而且他还早将为她寻亲之事吩咐了下去,那时她甚至还不是自己的妾室。所以当他听说她竟然背着自己把东跨院的女人遣散了大半时,才会那么怒不可遏。自己这样在意她,她却这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打他的脸。

    可这才回来多一会儿啊?他竟然就这么消气了,还真的觉得她这事儿干的也没多大问题,甚至还隐隐担心起了她刚刚挨了自己一巴掌的手臂,可不是有些邪门了吗?

    陈肃昇揉了揉有些异样的胸口,拉过青竹拥在怀里,不自觉放柔了声音道:“太太是待你好,可你也回报了,日后可不准再跟爷犟着来。好好呆在爷身边,别动那些乱七八糟的歪心思,你爹娘爷会替你找,也会替你给他们养老,你只管吃、喝、玩,想干什么爷都会替你做。”

    青竹浑身僵硬,心道大爷哄人可真有一套,怪不得那四位得宠的不愿意出府,若是太太不想留人,还得另想个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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