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江上,有六艘漕船在有序行驶着,但在两岸夹山的映衬下,他们渺小的如同蚂蚁乘舟。

    游焕刚收回目光,便听见甲板上传来大喊:“游焕,来把这儿打扫干净!”

    他小跑出去,一个小旗正对一旁的小兵骂道:“你是第一次上船吗?吐成这样。”

    见到游焕,他立刻指着地上的一团粘糊的呕吐物,对他颐指气使道:“你,来把这儿擦干净。”

    游焕稍有停留,他便破口大骂:“你现在就是一个小兵,还以为是之前的小旗呢?赶紧去,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爹到底是个官,你收敛点。”小旗身边的人拉了拉他,小声劝道,小旗“切”了一声,“他这孬种,落水的时候被水冲走了这么些天,不知道跑哪去躲懒了,没有把他扣了下狱已经是走运了,和他爹一样哪还有什么出头之日。”

    他们说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游焕听见,游焕低着头蹲在地上,拿着抹布扣上了那块脏污,然后把它包起来扔进水桶里,又拿了块干净的在地上擦。

    小旗见他动手了,便捏着鼻子绕着呕吐物走开了,远远的,游焕还能听见小旗的声音,“现在他贬了职,你正好可以顶上去,放心,下一次我保管和总旗说提拔你。”

    地上的脏污被处理的差不多了,游焕站了起来,此时船身随着风浪晃动了一下,他猛地冲到了扶栏上,头伸出去不停的作呕。

    江风拂面,并不温柔,游焕所在的漕船在最末尾,他侧着头,能看见前面的船扬起的高高的风帆。

    忍耐,唯有忍耐,这些屈辱都会化作反击的动力。游焕抹了一把嘴,走回了舱内。

    “游哥,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没事吧?”麻子见到他,立马围了上来。

    还有原先属于他手下的旗丁六人走到游焕的身边,“是不是那二货又为难你了?这必须去找他理论,明摆着欺负人。”

    说完他们就打算冲出去辩驳,游焕一把拉住了他们,“站住,忘了上船前我说的了?只有找到他们的错处,才能收拾他们。”

    麻子一拳锤在了门板上,他深吸了口气,“游哥说得对,二连水性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掉下水就死了?他们有问题,吴城有问题,这次我们不联合起来,总有一天也会轮到我们。”

    想到蹊跷死在沉船时的兄弟,旗丁们不得不冷静下来,“我们都听游哥的,到了吴城境内,我们一定要把他们的勾当给抓个正着!”

    “绝对不能让他们再这样为所欲为下去。”游焕站了起来,将舱门开了一条缝,这样他可以通过外面的光线来判断时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个时辰后,漕船的速度也在渐渐放缓,停靠在了岸边。

    打着要售卖官府发放的给旗丁路途上食宿的多余的行粮的名头,小旗从粮舱里搬出五个大箱,又拉出数十袋粮袋,指挥着信得过的小兵搬到河岸码头上去。

    小兵们依照指示把粮食和箱子都放在河岸指定的地方,随后返回船上。

    “诶,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窜过去了?”搬完漕粮的小旗搓了搓眼睛,但环顾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摆了摆手回了船上。

    月上树梢,建江的水显得更黑更深了。没过多久,远远的,能听见一行人的脚步声。

    汪成连听着动静,和这一行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乔怀潇除了让他引着徐锦去筹钱赌石,并没有和他说其他的事情,但为什么要让徐锦去筹那么高额的费用呢,今晚的漕船就是答案。

    轿子就在河岸旁的仓房停下,汪成连藏进了一旁的草丛中,眼看着徐锦带来的轿夫和打手都轻手轻脚的进去,把一箱箱一袋袋的东西搬到他们拉来的板车上。

    漕船上下来的除了粮还能是什么,对于乔怀潇要做的事情,汪成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就说徐锦明明之前还企图栽赃陷害乔怀潇,她怎么会就把事情轻轻揭过,原来是在今天等着。

    汪成连又不免有些担心,要是事成还好,若是事败,自己岂不是得被徐锦生吞活剥了?

    伙夫们还没搬完,又全都重新进入了仓房,徐锦就坐在轿子上没有下来。看着无人看管的粮袋,汪成连弯着腰挪了过去。

    他迅速的打开粮袋缝隙,看见了满满的谷粒,他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可以回去了,但鬼使神差的,他把手伸进了粮袋里,往里一抓,汪成连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

    汪成连急急忙忙的把手收回来,只见表层的谷粮下面是满满的白土,徐锦怎么会要白土?!

    汪成连脸上瞬间大骇,他看着不远处的停在树下的轿子,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他更加觉得不妙起来,冷汗打湿了后背。

    乔怀潇的计划被发现了,这是徐锦的请君入瓮!

    他迅速把袋子恢复原样,在板车的遮掩下朝那顶轿子走去。

    汪成连不停的在想,要是我把乔怀潇设计赌石的事情告诉徐锦,加以狡释,说不定还能换得一条命在。乔怀潇啊乔怀潇,你真是把我害惨了!

    汪成连张了张嘴,就要叫出徐锦名号,但猛地,他停住了动作。不对,不对,没有这么简单。

    “徐大人可在里面?”一道男声在耳边出现。

    汪成连僵住了身形,他转头看去,对上了一个小旗打扮的男人,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汪成连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倒流起来。

    他梗着脖子,故作镇定的点了点头,紧闭着嘴对着小旗做了个请的动作。

    小旗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对,正巧轿帘在此时被掀起,汪成连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拼尽全力伪装成徐锦的随侍。

    小旗笑着对徐锦说道:“徐大人,我们总旗有请。”

    徐锦没有看到后面的汪成连,皱眉道:“找本官什么事啊,这马上就弄好走了。”

    “大人放心,一会儿就好。”小旗殷勤的赔笑,引着徐锦朝前走去。

    小旗走了两步,察觉到徐锦身边的随侍没有跟上来,回头看了一眼,轿子旁空无一人。

    “怎么了?”徐锦跟着他也转头看向轿子,没看到任何异常。

    小旗若无其事的回过头来,“没事没事,我们走吧,总旗还在等着呢。”那小厮不跟来正好,省得还要废力解决他。

    汪成连靠在树后,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不停的抚着自己上下起伏的胸膛,“我嘞个乖乖,还好我命大。”

    他是又后怕又庆幸,刚刚徐锦那样子分明就不知道粮食有诈的事情,还好他没反水,所幸那小旗也是个眼瞎的,又让他躲过一劫。

    汪成连刚念叨完,却正面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王朵的脸,她黝黑的眼珠在此时格外的亮。

    汪成连吓得张大了嘴就要叫出声来,王朵身边的伙计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把他按倒在地上。

    “你想反水,向徐锦投诚?”王朵的声音很轻,“小帮主说,你要是泄密的话,就让我杀了你。”

    汪成连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看见了伙计手上的弹弓,他终于后知后觉,刚刚的一切王朵肯定看在眼里。

    也就是说,但凡他刚刚叫了一句徐锦,那弹弓立刻就会把他的脑袋打穿。

    汪成连想求情,但又不敢太大声把徐锦招来,最后成了半个结巴,“我,我没有啊,你刚刚看到了吗?我没有去,没去和徐锦接触。”

    “对,对了,你赶紧告诉小帮主,那些粮食有诈,看样子,徐锦还不知道。”汪成连的脑子飞速转动,“那就是定南那边有诈,你快提醒他们。”

    王朵一直都盯着汪成连,当然知道他刚刚并没有和徐锦告密,但她也知道汪成连之前对小帮主做了些什么,看着汪成连狗胆都吓破的样子,王朵有意把小帮主教的这招欲擒故纵给用到极致,她不慌不忙的点头,片刻后才说:“用不着你操心,小帮主什么都知道。”

    “小帮主说,这一招,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朵的神色,是汪成连从未见过的笃定模样,“《孙子兵法》有云,‘兵形象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

    王朵支起腿站起来,骨缝里传来阵阵战栗,但这并不是出于害怕,而是以低位对高位,以女子之身挑战男子权威的兴奋。

    她眺望着远处的江面,眼中是对乔怀潇毫无保留的信任和钦慕,“小帮主说了,‘贪’就是他们最大的弱点。”

    仿佛是附和她的话,“扑通。”一声很低很低的水声响起。

    徐大人,这你也不能怪我,要怪就去怪总旗,怪那些大官容不下你了。小旗心里默念着收回手,一旁的小兵催促道:“大人,我们赶紧走吧。”

    小旗抬脚就要走,但搬完粮袋的轿夫此时察觉了不对,他们认出小旗,走了过来,却见到江面上一个翻腾的影子。

    “是有人落水了吗?”

    小旗连忙摇头,“有吗?我怎么没看见,你眼花了吧,你们搬完了赶紧走吧。”

    徐锦带来的人终于发现了不对,惊呼道:“县令呢?怎么不见了。”

    “水里那个是县令?是不是?你们竟然把县令推下了水!”轿夫立刻反应过来,朝后面喊道,“快下水救人,那是县令。”

    “你找死是不是?再喊大点声把船上的人都招来,你们偷盗漕粮的事被发现,全都没有好下场!”小旗压低了声音吼道。

    轿夫顿住了,这样黑的夜,这样深的水,先不说能不能把人救上来,就是看小旗这架势,他们要是把动静闹大了,徐锦能保住他们吗,上次梁康被打成那样,还被流放,他们可都是看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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