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般的晚霞在天边绽放,天幕间那道巨大的帷幕缓缓下落与地面接壤,哪怕是草原上最没有见识的奴隶也明白,这意味着夜晚就快要到来了。

    “殿下!殿下!”

    年轻武者的呼唤声将阿穆尔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他握住刀柄,用其轻敲了敲身下深黑色马儿,马儿温顺地打了个响鼻,慢慢奔跑起来,登上了不远处的那座小山坡上。

    这位年轻的皇子坐在马匹上,穿着一身白麻制成的衣物,腰间两柄弯刀斜交错而放,那柄纹着狮牙的大弓则是被他背在身后,眉骨与鼻梁勾勒出的曲线像是草原上那些连绵起伏的山脉,那足以称之为俊秀的容貌以及冷淡的肤色,与这片草原上的其他人格格不入,更像是东洲人;可他那被束起在身后的深棕色头发,以及那仿佛装载着整片草原的翠绿色眼瞳,都说明着他的体内的确流淌着那苏图氏的血。

    阿穆尔俯身,右手抚摸着这只温顺的马儿。

    他右手手腕上有着一道相当深的伤痕,看得出来是很久以前留下的了,即便已经完全愈合,但从那狰狞可怖的模样上来看,也能猜想得出当初情况之险恶。

    马儿停在了山坡上,慢慢嚼起了草。

    这匹出生于极西之地的好马名叫“乌阙”,是他两年前刚回到聚北城时,聚北城的主君、草原的大君、伟大的雪漫王岱森达日,所赠送于他的礼物。

    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勾起些许,那是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微笑,更像是讥讽——草原上没什么人敢对那位雪漫王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哪怕他已经老得快要死了也是一样。

    “殿下!”

    站在山坡上的年轻武者从马上跳了下来,半跪下身,将一枚牛皮质地的传书双手举起,他的皮肤被晒得黝黑,个子不高,额头上还有着一块烙印——显而易见,这是一位奴隶出身的武者。

    “乌日鲁格。”

    阿穆尔说出了他的名字,在先前宴会上他曾见过这个年轻的奴隶武者,因此记下了对方的名字。

    “东洲篡江城答应了先前说的那个条约……”他在心中喃喃念道,“并且他的小儿子,现如今已经坐在金帐里了?”

    他看向那位年轻武者,像是在确认这份传书是否是来自他某位哥哥的恶劣玩笑,可乌日鲁格的表情是那样严肃,一时间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了起来。

    篡江城的事情他多少也是了解一些的,那座庞大的东洲城坐落在边境以南的地方,富饶而羸弱,那位江顷王的昏庸程度也是有目共睹的,像是这样的一个帝王,会愿意这么快地作出决定,将自己最为溺爱的幼子送去他城做质子?

    乌日鲁格低着头,半跪于草地之上。

    对于眼前这位六皇子,他绝无半分轻视。

    他听闻过聚北城里的许多传闻,关于这位六皇子的流言则是格外之多。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关于他生母的出身,有说是某座被踏平城池的公主,也有说只是某位商人的女儿,毋庸置疑的是雪漫王岱森达日的确宠爱过那位不知名的女人,陷入了漫长的温柔乡之中。

    但这一切的平静都在六皇子阿穆尔诞生的那一日彻底结束了,那位羸弱的东洲女人死于难产,岱森达日悲痛欲绝了相当长的一段时日,随后便彻底发生了转变。

    他率领聚北铁骑摧枯拉朽般一统整片浩瀚的草原,成为了第一任大君,为草原拓展疆域,一路上战火、尸骸与哀嚎延绵不绝,那些东洲边境的国城畏惧他的名字,只要看到那杆绘着狮牙与烈日的旗帜出现,便会自觉地将城门放开不做任何抵抗,只有这样才能够避免被屠城的命运。

    许多人将那位神秘的东洲女人比作为岱森达日这柄锋锐屠刀的鞘,她还在的时候,这柄凶恶的屠刀始终安静地藏匿在鞘中,而当她死后,就再没有人能够阻拦这柄锋锐的屠刀了,他达成了那苏图祖祖辈辈都未曾完成的壮举,立下了赫赫战名,哪怕再过千百年后,牧人的笛歌里也会传唱他的传说。

    但这一切的辉煌与荣誉,都与这位六皇子无关。

    也许是因为生母因他而难产死亡的缘故,岱森达日与幼子阿穆尔之间的关系算不上如何亲近,在六皇子才刚刚学会射箭时,便被岱森达日送往了东洲城国做了十一年之久的质子,而六皇子最后能够回到聚北城,也是在聚北铁骑踏平了那座城之后的事情。

    能够活过攻城时的那段日子,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乌日鲁格想,毕竟换做他自己,着实是想不出来该如何在围城七日里,从那群绝望暴怒的东洲人手中活下来。

    可阿穆尔就是做到了这一点。

    不仅如此,在回到聚北城后,他飞快地再次适应了草原上的风气以及权力场的组构,现如今才刚刚过去两年的时间,他就已经在聚北城里扎好了根,各个势力也朝着他抛去了枝条。

    换句话来说,现如今的他,除了容貌外,看起来和他的那几位哥哥们没什么差别。

    过了一段时间后,他才听到阿穆尔那淡漠的语气:

    “回去吧,希望我们能赶在那可怜羔羊被其他人吓死以前。”

    (——————)

    宋惊春孤零零地坐在那个巨大的金帐里。

    被搓成绳的五彩流苏垂在她的发梢旁,原先的那些豪情壮志像是被针刺破后的鱼泡,一点一点干瘪了下去。

    在刚到聚北城时,她便立刻意识到了一件相当严峻的问题:

    哪怕是质子,她也应该携带有随身的仆从才对,照顾起居的仆从,充当护卫的仆从,随身作翻译的仆从……种种,她就连一个仆从都没有带,就这样孑然一身地来到了这片完全陌生的草原。

    李师在将她送到后,仿佛这里像是什么人间地狱一般,连歇息都没有歇息,忙不迭地离开了,迎接她的年轻草原人说了一大堆话语,她也是一句话也没有听懂,只是茫然地看着对方和那位护送她的聚北城使者交流。

    交流了几句后,宋惊春想对方大概是知道自己完全不懂草原的语言了,随后跟着对方进入了那座巨大的城门里。

    无数行商像是百川河流般从四面八方涌入这座巨城,他们看起来来自不同的地方,宋惊春很认真地思索过要不要找一位看起来像是东洲来的商人,然后请他来充当自己的翻译,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更何况那位为自己领路的草原人根本没有给她停步的机会,正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以至于她必须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那是个看起来年龄大不了她多少的年轻人,腰间有一柄长刀,宋惊春完全看得出来自己与对方之间的差异——最显著的差异就是身高,对方足足高了她两个头之多,就算在年龄上她还尚未发育完全,但身高差异上带来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大了,宋惊春怀疑自己能够接下对方哪怕一刀。

    跟在对方身后走进城内,周围迎来的视线让宋惊春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

    她总感觉那些视线不像是在迎接一位来自他国的质子,更像是市场上的商贩在打量一块被切好风干后的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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