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格外阴郁的一天。伦敦的雨下个不停,可能是因为没有重大的事不会有人冒着大雨前来,南丁格尔一直没有客户上门,所以她一直坐在屋里看书,随手写些笔记。哈德森太太闲来无事,在屋里侍弄她养的花。只有福尔摩斯迎来了一个远道而来的客户,关起门来在房间里谈话。中午哈德森太太甚至都没有叫他来吃饭,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如果因为吃午饭这种事打断福尔摩斯的工作,会遭到严厉的训斥。午饭只有房东和南丁格尔两个人吃,本来挺简单的一顿饭还有了姐妹聚会的味道。就在她们吃饭的时候,福尔摩斯突然在餐厅门口敲了敲门。

    “夜莺,午饭后我有事和你说。”

    南丁格尔没想到他在应该准备案子的时间会来找自己谈话,有点惊讶地看着他。哈德森太太则关心别的事情:

    “福尔摩斯先生,你也吃点吧。”

    “送到我房间里吧。”

    “你总是这样!”

    “抱歉,实在是没有时间。”

    然后他就出去了。哈德森太太叹了口气,转而对女侦探说:

    “安杰拉,你可不要像他一样,为了办案搞坏自己的身体。”

    “确切地说我不办案。”

    “现在还要说你不办案吗?上一个案子不是破得很漂亮嘛!”

    “那只是一个巧合,”南丁格尔笃定地说,把空杯子放回桌上,“我吃完了,我现在就去看看福尔摩斯先生究竟有什么事。”

    “哼,他最好别把你拖进什么危险的事情里,”哈德森太太咕哝道,“就像华生医生一样。”

    南丁格尔上了楼,福尔摩斯的房门开着,她直接走到门口,看见他正背靠窗台低头思考着什么。她敲了敲开着的门。

    “哦,夜莺小姐。”

    “你不是又在想鸟的名字吧。”

    “我是。”

    南丁格尔深吸了一口气,但是没再说什么,福尔摩斯比了一个请坐的手势,他们都在椅子上坐下了。

    “刚才来的那个委托人,你注意了吗?”

    “我不关心你的客户。”她回答。

    “他说话声音还挺大的。”

    “我一直在看书,没有注意。”

    福尔摩斯适时地在这里停止了试探,他知道她已经开始觉得不愉快了。

    “听口音其实就知道,他是伯明翰人,虽然在伦敦待久了,口音有一点受影响。他这次来,是咨询一件奇怪的案子。”

    南丁格尔隐约感觉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不关心你接的案子有什么内情。”

    “但是我正需要你呢,”福尔摩斯微笑了一下,“至少听完了再说你想不想关心吧。又或者你现在没有时间?”

    “那倒不是,”南丁格尔做了一个否定的手势,“我只是对正经案子不感兴趣,不过你这么卖力要把我拖进去的原因我倒是很好奇,所以我决定听听。”

    “那我就感激不尽了,”福尔摩斯看上去很高兴,“实际上,这位伊肯斯先生不是为了自己来找我的,而是为了一个朋友。那位朋友全家都住在伯明翰,别的其实没有吸引我注意力的地方,也许是巧合,但是他说那家人姓南丁格尔。”

    他微笑了一下,面对夜莺已经完全僵硬了的表情。

    “我试着打探了一下那家都有什么人,得到的回答是一对中年夫妻有一个年幼的儿子,我觉得这个年龄有这么小的孩子着实是很晚了,于是伊肯斯先生说他们曾经有一个……prodigal daughter。”

    福尔摩斯的笑容里没有恶意,一点也没有,但是夜莺的愤怒已经冲破了她脸上的僵硬,她什么也没说就转身从房间里出去了,正好从刚刚上楼的哈德森太太身边匆匆走过。房东吃了一惊,没敢阻拦她,虽然本来是要和她说话的。

    “福尔摩斯先生,”房东一进门就埋怨道,“你怎么能惹她生气呢?她是最和气,最明理的人,容忍你做室友容忍到现在了,你这样对待她真是不符合绅士的身份。”

    “我真的没有想要惹她生气,”福尔摩斯带点歉意说,“我只是觉得她应该知道有案子和她相关,我不想背着她接这个案子。”

    “怎么相关?”

    “我觉得她可能不想让我说。”

    “哦别扯了,快说。”

    “是和她家里人有关的,她听到了就生气了。”

    哈德森太太作出思考的样子,然后她说:

    “你看,福尔摩斯先生,咱俩擅长的不一样,对我来说这很好理解,她和她家里人关系不好,或者不如说很差。”

    “这个我想过,”福尔摩斯说,“从她从来不主动提家人的事就能看出来。任何正常家庭的人,甚至不用是幸福的家庭,都会不由自主谈起和自己最亲近的人。”

    “现在你知道了吧,福尔摩斯先生,比你想的还差,”哈德森太太说,“差到提起来她就会生气的程度。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打算借此机会让她和家里人重新联系上,不过依我看,你大概率要白费力气了。她不是你司空见惯的那类女人,她已经脱离家庭了,虽然没结婚。”

    福尔摩斯叹了口气,顺手从壁炉上拿起烟斗。

    “如果那样的话,我想还是我自己处理吧。谢谢你,哈德森太太。”

    “这算不了什么,我去看看安杰拉怎么样了。”

    房东匆匆下楼,左顾右盼了一下,看见南丁格尔站在餐厅的窗前发愣,于是走了过去。

    “亲爱的,你可不能真的生福尔摩斯先生的气,”她说,“你不能指望他什么事情都未卜先知。”

    “我应该不是在生他的气,”南丁格尔盯着窗外说,“让我生气的另有其人。”

    “那就好……”

    哈德森太太说完了才觉得有点不合适,但是也没法收回,就呆在那里了。南丁格尔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我让他尴尬了是不是,我其实不是那么想的,只是从小培养的反应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

    房东想安慰她一下,哈德森太太自己出身于一个非常普通、圆满的英国家庭,既稳定又温馨,实在无法想象她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培养出这样的反应,当听到自己家人的情况时,第一反应是愤怒。就在房东这样思索的时候,南丁格尔转身向楼梯走去。

    “安杰拉,你……”

    “哦没关系的,我只是想重新和福尔摩斯先生说一下刚才的事。”

    说着她就又匆匆上楼了。她刚刚走到一半,就看到福尔摩斯开门往下走,他们都在楼梯上停下了。

    “夜莺小姐,我想我应该道歉。”

    “不,不必了,”南丁格尔抓紧了楼梯扶手,“我是想再问问这个案子的详情,然后再决定是否参与。”

    “那么还是有可能的吗?”

    “我想是的。”

    福尔摩斯微笑了一下,这种时候他的眼睛很亮,因为涉及到他热爱的工作,也因为别的什么。他伸出一只手想要像个绅士一样扶着南丁格尔上楼,她举起手做了一个拒绝的手势,他就很自然地又收回去了。他们重新进了房间,在椅子上坐下,福尔摩斯刚要拿起烟斗,看了一眼夜莺,又放下了。

    “事情是这样,”他说,“由于我也是听伊肯斯先生说的,现在我只能把他的话转述一遍。就是这位——我还是说正式一点吧——南丁格尔先生,他无数次抱怨自己的家里闹鬼。”

    “非常像他会说的话,”南丁格尔回答,“不过你不会要管这种事吧,福尔摩斯先生?”

    “这种事确实挺多的,”福尔摩斯向后靠在椅背上,“我每年总要拒绝几个要求我去调查房子闹鬼的委托人,而且都信誓旦旦说确有其事。但是你应该明白我,我总是会听完事情的全部前因后果再做决定,伊肯斯先生提到的一个细节让我觉得这件事非常有趣。他说,那个鬼的出现是非常有规律性的,比如说,每次都是晚上他们全家人都睡下的时候,阁楼里就会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南丁格尔开始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了,她用一只手托住下巴,但是没有说话。

    “开始他们以为是老鼠什么的,但是有一天夜里,南丁格尔先生被特别大的声音吵醒,那个时候阁楼里的声音已经响到不可忍受了。他点上灯跑到阁楼上去看发生了什么,但是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他回去没有马上睡着,那声音也再也没有出现过,一直到天亮。”

    “但是后来呢?那声音还是照常出现?”

    “是的。”

    “我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值得讨论的,”她眨了眨眼睛,然后说,“也有可能只是阁楼上住了一只猫。”

    “你心里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对吧?”

    她只是盯着他看。福尔摩斯微微前倾,十指指尖抵在一起,这是他开始感兴趣的表现。

    “虽然你已经离开家很久了,但是我目前没有更近的信息来源,这个事情的思路非常简单:我需要知道你家阁楼上有什么东西。”

    南丁格尔的眼神变得很复杂。因为她的眼睛非常灵动,在情感复杂的时候,就像黑色的海水从深处泛起了波澜,一直到表面的涟漪。她没有想掩饰,这种情绪完整地展露在福尔摩斯眼前。

    “如果这些年阁楼没有动过的话,应该是没有重要的东西的。家里确实有一些可以算是重要的东西,但是都锁在我母亲的箱子里,不可能和杂物一起放在阁楼上。”

    “你说的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我祖母的珠宝,那是我家除了房子唯一可以算是财产的东西,毕竟南丁格尔家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富有过。虽然后面也有艰难的时候,但是他们从来没有舍得变卖过。”

    “嗯……你祖母的珠宝,在你母亲那里,其实……”

    福尔摩斯没有说完。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

    “最后一个问题,愿意和我去伯明翰吗?”

    南丁格尔自嘲地笑了一下。

    “既然已经知道了,我怎么还能不去呢?这大概就是我的命运吧。”

    “浪子回头吗?”福尔摩斯闭着眼睛用嘲讽的语气说,但是不是在讽刺她,很难说他说这话的时候想的是谁,“很古老的故事。”

    “我可没有打算回头。”女侦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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