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雨夜,北召国,国都洛水。

    “皇长子顾晏有污皇室血脉,责令溺毙,悬尸三日以示惩戒。”

    “你不知道吧,顾晏早已经死了……”

    那人的声音在雨中显得失真。

    雨水冲淡了小姑娘雪白襦裙上的血迹,向四周晕开。

    皇后冠服华丽,她张开双臂迎下箭雨。

    异国求存,她不能保全他们的性命,但起码能护她全尸。

    大雨倾盆,浑身染血之人宛如地狱归来的恶鬼,他拎着剑,一步步逼近胜者跟前,单手将剑送进她的胸腔。

    来人俯身,轻轻抱起皇后走过污秽,他垂眸看了许久,而后将短刀刺进自己胸口。

    春雨洗刷污秽,冲去一切痕迹,自然也包括皇后手腕上亮过又暗下去的微光。

    第一章

    入夜,中州国都长垣,太尉府后院。

    “走水了!”

    “快来人,走水了!”

    “大小姐,大小姐还在里面……”

    “……”

    裴太尉伸手拽住差点撞上自己的小厮,把人扔到一边,疾步走向后院。

    秋季干燥,木质的窗框本就易燃,屋里的火光更甚。

    火是从里面烧起来的——

    婚期明日方至,新娘子裴南笙连同她的贴身丫鬟流云却在大火里消失得彻底。

    傅行言坐在床边,看着刚刚掳来的人,伸手摸上她温热的眉眼。

    “阿笙,好在还来得及。”

    他狠狠吐出一口浊气:“应时,给太尉府传话,就说,裴大小姐必冠我长宁侯府之姓,不日,行言自当上门提亲。”

    当下,太尉府大乱,火还未灭,沈应时的信就送到了。

    身为太尉的裴之用直接摔了拜帖,这两个人,哪个他都得罪不起。

    奉了旨意与自己女儿成婚的是当朝景王顾祈川,说起这个景王,虽位处亲王,但论起恩宠,太子也稍有逊色。

    而这个抢亲的傅小侯爷,打小得了长宁侯的偏宠,又屡立战功,权势之盛,京中怕也是无人能及。

    何况,寅时一过,迎亲的队伍就要上门,现下,他们又能用什么先给景王一个交代。

    长宁侯府外,浑身裹了黑布的布衣卫挡下前来要人的太尉府府兵。

    布衣卫下辖于玄机属,而玄机属又隶属朝廷,查秘辛,探敌情,擅潜伏,杀人于无形,却也只受傅小侯爷差遣。

    傅行言下了死令,暗卫首领哪敢松懈,统统将来人打晕送回太尉府。

    少了侯府外剑拔弩张的氛围,府内倒是静得可怕。

    流云站在窗边大气不敢多喘。

    当时她正在给她家小姐绾发,这人直接破窗而入,不待她们呼救,两人就被一起敲晕。

    等她从地上醒来时就是这么个光景。

    床边的人一手垂在身侧,手指却是紧紧蜷在一起,细看,还在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一样。

    流云颤颤巍巍爬起来,刚要张嘴叫嚷,余光就瞥见暗处的黑影又抬起了手,她只得乖乖闭上了嘴。

    这时,床边的人开了口,他语调冷淡地吩咐。

    “应时,带她下去备些阿笙平日里喜欢的吃食。”

    黑影应下,上前拎起流云后颈的衣服将人一起带出了门。

    等人离开了,傅行言才站起身,他倚着床框问:“还装睡?”

    床上躺着的人眼皮颤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清明地看着傅行言。

    长宁侯放权,侯府与太尉府之间权力并无交错,也无仇无怨。

    裴南笙实在想不到,这位与她仅有一面之缘的傅小侯爷究竟想干什么。

    傅行言见他不说话,手指扣着床边的雕花木纹轻敲,调子隐隐有欢快之意。

    “顾祈川非你良配。”

    裴南笙起身靠坐在床头,不适地揉揉后颈,唇齿相讥:“他不是,难道是傅小侯爷你?”

    “是我。”

    傅行言上前一步,俯身伸手压着裴南笙的手罩住她的后颈揉了几下,他贪婪地汲取着手下温热的体温,良久才笑道:“我当然是。”

    “小侯爷说笑了。”裴南笙暗中挣扎,奈何那人手劲极大,挣扎未果,裴南笙被迫抬头对上傅行言。

    傅行言的皮相本就生得极好,鼻梁衬着恰到好处的眉眼,是难得的美人骨相。

    但各花入各眼,在裴南笙眼里,不论是谁,都比不上顾祈川半分好看。

    “我与景王婚期已定,圣旨已下,两情相悦,怎么就算不得良缘。”

    听闻此言,傅行言才不得不信,回来的,只有他。

    那个与他一同死于雨夜的裴南笙是真正的留在了那里。

    不过,纵使如此,傅行言也定不会让前世的种种悲剧在她身上重演。

    而她,倘若嫁人,也只能嫁于自己为妻。

    前世,顾祈川擅于伪装,一言一行近乎完美。

    地位,孩子,权力,对于裴南笙,他都有求必应。

    在外人看来,包括傅行言,都认为帝后之间感情和睦,裴南笙终得所愿。

    等到变故突生,顾祈川发难,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思及此事,傅行言眸色微暗,逼近裴南笙:“你会后悔。”

    “不劳傅小侯爷费心。”裴南笙伸手抵上傅行言胸口:“傅小侯爷,自重。”

    “啊!”

    “放开我家小姐!”

    流云手里的锦盒脱手,沈应时急忙上前接住,将手里的两个锦盒稳稳当当放在桌子上,伸手捂了流云的嘴。

    “嘶……”

    流云狠狠咬了沈应时一口,急忙嚷道:“小侯爷,我家小姐已经有了婚约。”

    也怪不得流云,在外人看来,他们二人此时的动作是有些亲密。

    床上的纱帐放了一半,若隐若现遮了他们小半身形,两人贴得极近,从后面看,倒真像是傅行言在逼迫裴南笙一样。

    傅行言闻言轻笑一声,松了手,起身走向桌边。

    现在她不信他没关系,只要她人还在这里,顾祈川就别妄想娶她。

    “我知道。”傅行言掀开锦盒,将餐食摆放整齐:“那不作数的。”

    “你胡说!”流云气极,一时之间也忘了礼数。

    “照顾好你家小姐。”傅行言推开门嘱咐门边的人:“应时,看好她们。”

    沈应时关上门,躬身行礼:“是。”

    “另外,叫甲辰来书房见我。”

    沈应时:“甲辰前日受了重罚,今日怕是还下不了床。”

    傅行言:“你亲自去趟景王府,抓一个眼盲的嬷嬷,再差人去城南的流溪别院找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把他带来见我,记住,要活的。”

    沈应时:“是,主子。”

    待屋外的声音彻底消失后,流云惊魂未定地趴跪在裴南笙怀里:“小姐…你没事吧小姐,小侯爷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裴南笙摸了摸流云的发髻:“我没事,他只是同我说了些话,我们得想办法赶紧离开这里。”

    房间不算小,看起来像个主屋,三面都有窗户。

    流云揣着信号弹,蹑手蹑脚打开其中一扇窗,信号弹刚露了一个头,一只大手就扣着把信号弹抽了出去。

    “别白费力气了。”

    流云一惊,“啪”一声关了窗。

    想是其余两面也守了人,流云急得围着桌子踱步。

    裴南笙伸手拽住流云,示意她看房顶。

    交错的房梁排列有序,靠着床边的位置却有些突兀

    流云端详几眼,惊道:“天……”

    裴南笙早有预料地捂住流云的嘴,流云看看四周,利索地把剩下的话咽到肚子里,并冲她点了点头。

    有天窗就少不了梯子,裴南笙绕着床转过半圈,果不其然,在床的一侧发现了同色的木梯。

    两人蹑手蹑脚爬上去,流云起身,抬手一推,天窗应声而开,她欣喜地小声喊人。

    “小姐,小姐,快看,能打开。”

    裴南笙站定,一抬头,目光就撞上了傅行言的脸,他从容地跟下面的两人打招呼:“今晚的月亮格外亮。”

    流云被吓到惊叫一声。

    裴南笙面上还算镇定,她掩饰道:“小侯爷好雅兴。”

    “那你来吗?”

    左右屋外都有人守着,留在屋内也没什么其他的法子可想,倒不如应下他,找机会放了袖中的示警烟花。

    “来。”裴南笙仰头看人:“怎么上去。”

    傅行言撑着边沿跳下天窗,朝裴南笙伸出手:“我带你上去。”

    裴南笙看着傅行言覆了一层布的手掌,心中暗暗腹诽:“现在知道避嫌了。”

    这个想法刚刚冒头,就直接被傅行言接下来的动作生生按下去。

    腰侧的手掌宽厚有力,有温度渐渐从两人相贴的地方沾染进来,傅行言揽着他的腰,借了床边的力,带她一起出了天窗。

    屋顶上。

    傅行言及时松开手,他解了外袍,平铺在屋顶上,自己平躺在砖瓦上招呼人。

    秋装本就不厚,夜间有风缓缓吹来,更显出腰间的温度变化。

    裴南笙垂眸,不远处,太尉府府兵正被抬上马车,裴南笙认得,那是她胞弟裴南辞的亲兵。

    她愣了片刻,回身看向傅行言。

    傅行言躺得闲适,除去外衣,就只剩了修身的劲装,衬得他整个人越发修长,他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大概是确信她没办法离开,索性连眼睛都闭上了。

    裴南笙坐到他身边,双手向后撑着。

    她仰头看着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的月亮问:“我自认与傅小侯爷并无冤仇,傅小侯爷以这种方式邀我入府,究竟想怎么样?”

    问话如同落入深潭的石块,俩人沉默良久,久到裴南笙甚至以为傅行言已经睡着了。

    她侧头看向身侧,傅行言这才缓缓开口:“我心悦裴小姐,裴小姐的良配只能是我。”

    被强取豪夺的戏码发生在自己身上,是裴南笙万万没想到的。

    易位而处,她似乎有一点明白顾祈川过往拒绝她时的心境了。

    规训的书她打小就学,虽然她从没把那些东西真正放在心上,但此时此刻,她很想扔两本在傅行言身上。

    且不说她喜欢了顾祈川那么多年,单是抗旨不尊这一条,就不是她一个人能承受来的。

    天子之怒,必殃及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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