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行言抽出木盒夹层里的一张纸,两指按着推至裴南笙眼前。

    “经玄机属,裴太尉已明确倒向顾祈川,你二人的婚约不过是他们扳倒太子的一步棋。密函为证,裴小姐大可差人查证。”

    傅行言认真道:“裴小姐是个聪明人,及时止损尚且不晚,侯府虽不比王府,但我对裴小姐绝对真心可鉴。”

    裴南笙止了眼泪,但终究是心绪难平,密函被泪水沾湿一角,打眼看过去,印鉴清晰,与平日里她看到的并无二致。

    “小侯爷费心,南笙在此谢过,只是小侯爷厚爱,南笙愧不敢当。”

    她的声音哑了几分,完全不似平日的清亮,别是后劲过猛,给人伤了。

    傅行言重新取了杯子,将半杯茶递过去。

    茶水以茯苓水为底,当归为引,辅以甘草,煮了许久,对安神有奇效。

    见她喝完,傅行言才扬声喊人:“流云。”

    跟着流云一起进门的还有沈应时,他微微躬身:“小侯爷,今日是朔日,该上朝了。”

    沈应时也是不安,平日里小侯爷不愿上朝,也没人敢说些什么,只是这朔望二日,是侯爷交代过一定要去的。

    往日里,他早早就催上了,今日被这事耽搁,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但好在傅行言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他在外面候着。

    “自今日起,裴小姐可随意出入侯府,这处院子,也留给裴小姐。”

    “甲巳。”

    黑衣人应声出现,他垂首立在傅行言身侧等吩咐。

    “护好裴小姐。”

    甲巳:“是,主子。”

    裴南笙思绪杂乱,一时无法抽身,也就压根不知道自己身边被塞了一个人。

    直到傅行言把一个小巧的锦盒放在她面前,她才开始回魂。

    “这是……”

    看她一副茫然的样子,傅行言面上带了笑意:“一个小玩意儿,送给你防身。”

    送走傅行言,流云才得空把人仔仔细细看了一番:“小姐怎的又哭过,是受了什么委屈,这傅小侯爷……”

    “流云。”裴南笙喊人:“我没受委屈,小侯爷也没把我怎么样,收拾一下,我带你回府。”

    流云应下,转身去拾掇床榻。

    裴南笙收起密函,揭开了锦盒的盖子。

    短刀形似月牙,刀背上刻了繁复的图案,刀柄是由一整块玉石打磨而成。

    裴南笙确信,这把刀,就是梦里出现的那一把!

    傅行言的用意是什么?试探?还是仅仅只是给她一把刀而已。

    官道幽深,领路的小太监躬身前行,默不作声。

    裴南笙想不出所以然,只得暂且揭过。

    裴之用书房里找出的密函和傅行言给她的沓印在一处,被她和圣旨一起带在身上。

    杀头灭族的事,多些筹码总是好的。

    广明殿前守卫森严,值守的太监进殿通传,小太监把她送到地儿后行了礼也离开了。

    一眼难望到头的殿阶上只剩了裴南笙,她踩着莹白阶石往上走,刚走过半,通传的太监就唤她进去。

    殿里灯光偏暗,殿两侧站了不少持刀而立的铁甲卫。

    “陛下,臣女年少无知,多次唐突景王殿下,与景王的婚约,本就是臣女强求,景王所下聘礼,臣女也将悉数退回,还望陛下允臣女所求,收回旨意。”

    裴南笙盈盈一跪,双手托着圣旨与请罪的折子。

    “你这是要悔婚?”桓帝言语中带着威严,隐隐有逼问之势。

    裴南笙坚定道:“是,陛下。”

    “你可知这抗旨不尊是什么罪!”

    “臣女知道。”

    “来人!”桓帝见她冥顽不灵,大怒:“裴家女屡次违逆朕意,拖下去,即刻问斩!”

    铁甲卫中的两人应声而出,反扣了裴南笙的肩胛。

    “陛下且慢。”

    傅行言未经通传,从容上了殿,他拨开铁甲卫的手跪在裴南笙身旁:“陛下,臣有事启奏。”

    桓帝语气不善:“说。”

    “昨日抢婚一事事由在臣,裴家小姐身不由己,如今木已成舟,还望陛下恩准,准许裴小姐所请。”傅行言将手上的折子呈给大太监。

    顾祈川闻言赶来,忙道:“小侯爷骄纵,我自是不与他计较,如今裴小姐相安无事,父皇,婚期将至,不宜徒增杀戮,此事不如就此揭过。”

    裴南笙听着顾祈川伪善的话,心中厌恶更甚。

    她躬身一拜:“陛下,臣女此行,只为退婚,傅小侯爷被卷进此事,实属无辜,还请陛下不要牵连旁人。”

    顾祈川的面色一变,但还是好言相劝:“裴小姐,慎言,婚约一事,岂是你我能儿戏的。”

    “无辜?”桓帝将某本奏折甩到她脚下:“求亲的折子都递到朕的眼前了,你说他无辜?”

    裴南笙捡起折子粗粗扫了一眼,这折子上除了求亲的话,其余的多是些对她的夸赞之词,他仅在末尾表达了对皇家权位的歉疚之情。

    “臣绝无冒犯皇家威严之意,望陛下准允。”

    望陛下准允几个字生生被裴南笙看出了一丝威胁的意味,也怪不得能把桓帝气成这样。

    “情出自愿,陛下……”

    第五章

    “情出自愿?裴小姐,你的情出自愿就是将父皇以及本王戏弄一番吗?”顾祈川厉声道。

    傅行言摩挲着手里的令牌静静地看着裴南笙为他开脱。

    “王爷答应娶我,并非心甘情愿,臣女不愿委屈王爷,还望陛下看在裴家世代功勋的份上,应了臣女的请求。”

    后半句话,与傅行言那句请陛下允准有异曲同工之意,裴家根基深厚,牵连中州以南大半势力,裴南辞作为太尉府独子,却偏偏对裴南笙这个长姐言听计从。

    顾祈川被裴南笙的话噎在原地,如若他说委屈,便是将自己的野心完全呈现给桓帝,桓帝不喜结党,纵使他圣宠加身,也不能行差踏错。

    但若他说不委屈,之前他的百般拒绝便成了笑话。

    桓帝接过大太监重新端上来的茶,刚抿了一口,就听裴南笙接着说:“臣女听闻北召不久前向大泽采买了数万匹战马,不出半月,边境必起战乱,兵部已无人可挂帅出征,陛下,望三思。”

    此时,有太监小跑着来通传,大太监凑在桓帝耳边禀明来人身份。

    大殿之上,桓帝斟酌片刻,命人把来人带进殿来。

    裴南辞几乎整夜未眠,脸上不免带了倦色,他向桓帝行过礼后就叫人把聘礼抬了进来。

    六十八抬的聘礼一直蔓延到殿外。

    裴南辞旁若无人地将礼单递给裴南笙:“长姐,连同你加的,都在这里了。”

    裴南笙将礼单向上托着:“陛下,臣女为表歉意,将景王殿下所下的五十八台聘礼平添至六十八台,赠与未来的景王王妃,请陛下过目。”

    顾祈川死死捏着拳头,他向来是要风便是风,如今在裴南笙身上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从未有过的屈辱让他恨不得立刻杀了眼前这两个人。

    广明殿本是暖阁,顾及桓帝的身体,殿内早早点上了火盆,加之新添了数百人,让本就闷热的环境更加窒息。

    顾祈川强压着心里的怒火,勉力维持着他贤王的形象。

    “父皇,儿臣认定的王妃仅有裴小姐一人。”

    桓帝冷哼一声,未置一词。

    他又转身对裴南笙说:“裴小姐,女儿家的名声最是要紧,昨日之事,知情人甚少,你我定亲之事全城皆知,此时悔婚,你让世人怎么看你,又怎么看待裴家。”

    顾祈川语气温和,仿佛刚刚厉声相对的人不是他一样。

    裴南笙心中嗤笑一声,死缠烂打,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顾祈川这一面,想想还真是可笑。

    “王爷不必担心。”傅行言缓缓开口:“世人想法万千,你我无权干涉,但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闭嘴。”

    “傅小侯爷不免托大,这人言可畏,傅小侯爷应该也该深有体会,何况是身为女子的裴小姐。”

    顾祈川指的是傅行言的身世,傅行言自幼丧母,又得长宁侯偏宠,可见过的人都说,这小侯爷的长相没有半分与长宁侯相似,流言开了口子,傅行言就变成了一时之间茶余饭后的闲谈。

    再加着女子退亲一事,实属罕见,流言想必更甚。

    傅行言听了也不恼,他见这一大一小两只狐狸各怀鬼胎,想是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索性他直接起身,把手里的令牌举给桓帝看:“当年陛下登基之时,傅家力盛,为陛下扫了不少障碍,那时陛下许下的三件事,可还作数?”

    十几年前的承诺,在场者众多,且多是侯府门生,如今遍布中枢各部,中州内外大半兵权又悉数握与长宁侯府,当下,自然容不得桓帝说不。

    “当然。”

    “既然还作数,那这第一件事,就依裴小姐所言,请景王殿下收回聘礼,解了这婚约,陛下,可否允准。”

    桓帝看了一眼殿下的几人。

    “朕准了。”

    裴南笙虽面上不漏喜色,但明显身上的紧绷之感泄了劲。

    “父皇……”

    桓帝打断他的话:“若他日北召犯边,你二人须得平定战乱,否则,当以抗旨论处。”

    顾祈川面色不善,还想再说些什么。

    傅行言及时下跪领了口谕:“臣领旨。”

    “臣女领旨。”

    “另外。”桓帝为保住十几年前秘密,被迫答应了傅行言,但也不表示他会委屈了顾祈川:“裴家女有损皇家颜面,责令杖责三十大板,殿前行刑。”

    这样的结果已是最好,桓帝做了让步,这刑罚,是裴南笙应当受的。

    殿外起了风,执杖人一左一右等着裴南笙上前。

    裴南辞攥着裴南笙的衣袖:“长姐,别害怕,我替你。”

    傅行言跟着走出来:“裴小将军体弱,不如就让行言代劳,裴小姐,帮我收好。”

    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披上裴南笙的肩,衣服面料是上好的蜀锦,袖口绣了暗金色的纹路,上面带了些傅行言身上的檀香气。

    那气息温和,不似他本人目前所表现出的那般凛冽。

    傅行言解了腕上的绑带,立于殿前,淡淡道:“开始吧。”

    桓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重逾百斤的铁封木杖就落在了傅行言背上。

    长桓朝服以靛蓝为主,或深或浅,用以区分官阶。

    可傅行言就喜穿一身黑衣,仅衣摆、衣封处用暗金色的丝线绣了些不甚明显的图样。

    木杖落于血肉之躯,声音异常沉闷,刑罚还未过半,木杖上便沾了血迹,傅行言腰背挺拔,黑衣染血,将余下刑罚生生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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