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秋雨下到了天亮,雨生跪坐在脚踏上,趴在床畔睡得香甜。

    虞晚月将窗户关了,慢慢起身去了书桌前。

    烛火快要燃尽,她又换了一盏,劈啦一声,跳动的烛火光芒渐渐亮起来。

    雨生迷蒙醒来的时候,床上已经没了人影,她心里一惊,转过头来,才看见正在勾画的人。

    秋雨秋风将屋内的轻纱裹满,又在下一刻松开了。

    她不知道此刻的情景要用怎样的话来形容,只知道,陛下喜爱的娘娘,应该是这样的。

    这一晚上的风吹到天明,吹到宫人开锁,雨生捧着烛火过来,只见纸上画着的,是奔流向东的江水。

    虞晚月看着画,然后将画放在她递来的烛火上点燃了。

    雨生不知缘由,却不开口问,只看着她烧。

    宫门被打开的刹那,外面的风裹着灰散了个干净。

    “娘娘,您起来了。”

    虞晚月披散着头发,赤着脚站在那里,凡是有心,就看得出她大概是一夜不曾睡下。

    “我还有些累,你们不用过来伺候。”

    往日里说这些话,她们都只说离不得人,现在呢,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雨生这样想着,却没有再开口反驳。

    虞晚月上床时,身子已经有些滚烫了。

    “雨生,我想喝些甜甜的汤,你去帮我熬,好吗?”

    雨生从不听过她说喜欢什么,要什么,现在听她要,当即就道“奴婢这就去。”

    她满心里揣着欢喜,一时又想娘娘是不是很信任自己,一时又想娘娘是不是苦药喝多了,要弄怎样的甜汤。

    纷杂的心事让她远离了这座奢华空寂的宫殿。

    宋清淮从琐事中抽身出来,又往外头看了一眼,随即蹙眉道“滚下去!”

    研墨的宫人连忙躬身退了,乌常冷眼等了许久,见他今日烦躁不已,便知火候到了,挤了两滴眼泪才跪到他跟前“陛下,娘娘又病了。”

    虞晚月从入宫来就病着,每日里的汤药比膳食都多,大惊小怪什么,黄宏轩一面嗤笑他邀宠的姿态下乘,一面又怨怪头上的娘娘不中用,月余的时间,就是带不走陛下的人。

    宋清淮问都没有问,就着人摆驾去了长乐宫。

    乌常并未跟去,只是悠然到了黄宏轩身旁,笑了笑,“方才来的时候,见那园子里一早就送了好些菊花。”

    黄宏轩皮笑肉不笑,“进贡的珍品,就等着陛下赏眼呢。”

    乌常恍然大悟一般“原来如此,只是陛下一向喜爱梨花,每年春日,总在梨园里头宴请臣子,我还以为,陛下不怎么喜爱菊花呢。”

    黄宏轩定定地看着他,视线有如利剑一般,“喜爱不喜爱,有什么要紧,左右都是些花草,不稀罕。”

    乌常轻叹,“陛下是天子,任凭什么贡品珍品,也不过是花草一般,确实不稀罕,只要每年宴请臣子的地方依旧在梨园,这就够了。”

    无论他用什么借口,只要陛下愿意信,就够了。

    闻弦知雅意,黄宏轩扯出一张笑脸,“乌常公公长进不少。”

    乌常笑了笑,错身时,他压低了声音,带了无限的恶意“你以为你拆了我的过墙梯就行了么?”

    他已然在墙上,这架梯子,自有旁人给他递,想拆多少有多少。

    宋清淮极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现下脚步匆匆,见到迎面过来请安堵在门口的宫人,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抬脚踹了过去。

    雨生扶着她,正一口一口给她喂药,乍然见到一身玄衣的陛下,下意识僵住了,又很快就挪开了,莫名生出了一股欢喜来。

    她看着床上的娘娘,满心念着娘娘说些什么,诉苦,哭泣,撒娇,什么都好。

    只要说了,陛下必定会怜惜的。

    从前她服侍的贵人就是这样说的,只要她可怜些,陛下就会怜惜她。

    虞晚月忍着晕眩想要下床请安,被他拦住了。

    宋清淮心知她会吃些苦头,可真看见她消瘦成这副模样,还是软了心肠,“就这么犟,连叫个宫人去请朕都不肯么。”

    虞晚月轻轻摇头,“一点小病,不值得陛下忧心。”

    两人相依相偎,好似神仙眷侣,雨生安了心。

    太医一波一波的过来,惹得宋清淮发了好大的脾气,就在长乐宫内要处置人时,从不露面的皇后此刻不得不过来劝谏。

    还未进宫门,就瞧见里头宫人太医跪了一地,央求哭诉声穿在宮道里,直叫人发寒。

    皇后一席凤衣,款款而来,见宋清淮正在问责,心底里大概有了数。

    她行至皇帝跟前,先请安,后问候虞晚月。

    宋清淮坐在那里,见她来,只冷淡的嗯了一声。

    皇后坐在他身侧,止住了要答话的众人,“陛下挂心贵妃,是情之所系,无可厚非,可陛下是天子,若只因为区区女子,就在后宫大肆杀戮臣子,责问宫人,不是贤明君王所行之事。”

    宋清淮慢慢倚坐着,吐出了一口气,缓了片刻,方才看向底下跪着的一众人。

    “谁叫你来的?”

    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质问,和那个情系贵妃的陛下是何等的不同。

    皇后端坐在那里,只是道“贵妃忧心陛下,请臣妾过来看看。”

    听了这话,雨生瑟缩一下,还是顶着威压跪到了宋清淮的面前,“陛下,是娘娘让奴婢去请皇后娘娘。”

    宋清淮低头扫了一眼,只认得她是先前服侍虞晚月的人。

    眼见他没有再追究的意思,雨生松了口气,慢慢起身去了内室。

    皇后看向太医院令“贵妃的身子如何?”

    太医院令方才死里逃生,此刻有皇后在这里,哪里敢再隐瞒,连忙道“贵妃娘娘先天已是不足,加上江都湿寒,本来就是用药温养着,现下到了京城燥热之地,娘娘水土不服,又思虑过重,心气郁结,神思乏累,加上……”

    皇后心底大抵有了猜测,可不得不问下去“加上什么?”

    太医院令用帕子捧了些药渣子,“我等在贵妃服用的药材里头翻出了些□□,此物稍有不慎,便是要人性命的剧毒。”

    宋清淮已经将这话听过一遍了,现下再听一遍,除了徒曾烦恼,半点用处也无,当下冷声道“你身为中宫皇后,后宫里出现了这样的差池,以至于让她受害至此,朕看你这个皇后有不如无。”

    这话委实重了些,皇后即便知道他会牵连自己,此刻也还是心头一震,腹内酸楚涌上来逼红了眼眶。

    可她也只能忍着,俯身请罪“是臣妾无用。”

    宋清淮现下神思清醒了许多,见跪着的一众人,到底是没有再发脾气。

    “朕知道,你们私底下各为其主,遮掩不实,凡此种种,只要不涉及要害,朕一向不计较。”

    这番话几乎是将众人用来掩面的轻纱给掀开了。

    “贵妃是朕破例选进宫中的,你们诸多不服,诸多口舌,就因为贵妃不计较,所以朕也不曾理会,可朕不曾开口,你们这些贱婢便敢在其中作梗,实在该死。”

    话已至此,皇后也没有再开口劝诫的打算。

    宋清淮看向皇后,冷声道“皇后,你以为如何处置?”

    皇后沉吟片刻,还是道“宫人不比外臣,私以为,倘若知情者开口,便可网开一面,罚去永巷浆洗,不得离宫。”

    宋清淮眉头微蹙,视线越过她,落在一众太医身上,“□□不是民间百姓轻易拿得到的,凡类此物,俱是在案,何时何日何人何用都要登记在册,可宫里头,却有人无师自通拿来戕害宫妃,朕今日留住你们的项上人头,倘若十日之后你们还不能交待个缘由要员,十日之后,你们就是交待。”

    说罢,他便起身去了内殿。

    皇后缓缓起身,看着底下巴巴看着她的一众人,嘴角露出些许苦涩的笑,又很快收敛了,“陛下与我的意思都是一样的,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她便要走,又想起什么,转身上了台阶去了内殿。

    即便心里头早已经有了念头,可真的看见方才冷言冷语的陛下这会儿坐在床边柔声细语的宽慰着别人,皇后还是顿住了脚步。

    她站在外面,隔着珠帘看着,虞晚月抬眼间看见了,冲她笑了笑,手上轻轻推开了宋清淮,“皇后娘娘。”

    皇后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缓步进来。

    说出来倒是很有意思。

    堂堂中宫皇后,却要主动见一个妃子。

    等到了跟前,看清了人,她又觉得,天底下的事,大抵都是不如意,不称心的。

    素秋不知她为什么突然停了脚步,碍着陛下在里头,便只轻喊了声娘娘。

    皇后像是才回了神一般,从容进去了。

    “贵妃尚在病中,不必行礼了。”

    虽然这样说了,虞晚月还是要雨生过来扶她,不等雨生有动作,宋清淮就将她轻轻摁住了,“她既然说了不必,你不必勉强自己。”

    再勉强下去,恐怕皇后的面子挂不住,虞晚月便不再动作,温声道“我见了娘娘,觉得很亲切。”

    皇后坐在这里,本该走个场面就回去的,现下听她这句亲切,到底是留下来了。

    宋清淮并未言语,只是见她孱弱苍白,神情更柔和了些。

    “陛下不是还有要事么?”

    宋清淮确实不得闲,现下见她眉宇间病气缠绕,一双清眸只望着皇后,心头一软,还是顺着她“睡醒了,我就过来陪你一起晚膳。”

    他说罢,旁若无人的亲了亲她的唇畔,眷恋思慕之心几乎摆在了明面上。

    等他走了,皇后才看向虞晚月,“多谢你。”

    雨生听得云里雾里,虞晚月看向她,“雨生,你去帮我再煮一壶糖水。”

    雨生不是糊涂人,知道她有心避开自己,便依言出去了。

    皇后亦是看向身旁的宫人,示意她们出去。

    等到内室再无外人,虞晚月才弯腰用力咳嗽着,一声高过一声,像是要将血呕出来。

    皇后起身倒了一盏清水,坐在她身旁,等她咳够了,才递到她嘴边。

章节目录

快穿:她是短命白月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一枕槐安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一枕槐安雨并收藏快穿:她是短命白月光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