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本来周六安青颜还需要上一次白班，但由于她跟丁菀换了一次班，这会儿就可以享受周末俩天连休的假期。
只是脑子先知道是周末，身体还没适应，早上六点安青颜醒了一次，盯着手机上的日期看了好久，才看清上头写着的是周六。
赖到自己都不想躺床上了，她才起来把修正后的论文重新投了出去。
周六摆烂了一天，身体也适应了休假的节奏，周日早上，安青颜正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门铃响了起来。
她翻了个身，还没从困倦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床头的手机先嗡嗡嗡地震了起来。
来电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电话。
安青颜闭着眼睛接了起来，电话里传来快递员的喊声：“同城快送，马上到，家里有人吗？”
“有人。”
“好嘞，麻烦你帮忙刷个卡啊。”
挂了电话，通知大楼安保让快递员进来，安青颜来不及洗漱，先去了书房，从柜子里取出个包装精致的盒子。
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一个非常有质感的领带，没什么多余的花纹，简约的款式非常适合送长辈。
安青颜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眼睛就有点发酸。
也不知道过去六年时间里……她送的礼物有没有被收下，又或者是被弃之不理。
手机里的对话框被翻了出来，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她发送的元宵节快乐。
消息最前方悬停着一个刺眼的、红色的感叹号。
她发送出去的祝福话语十分简单客套，具有边界感。
如果没有曾经的那一层关系，甚至看起来像是群发的消息。
只有安青颜自己知道，她是删删减减了多少回，才一字一顿地打出了这句送不出去的祝福。
阖家团圆的元宵节，她被安家父母拉黑，彻底拒之在外。
城市的元宵节没有漂亮绚烂的烟火，只有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照亮了每一个家庭元宵节，或是和睦团聚、或是吵吵闹闹。
那一瞬间，她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感受到了无比的孤独和茫然。
父母和儿女，在孩子长大以后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安青颜至今都没有想明白。
曾经二十岁的她觉得自己是可以一直撒娇、可以一直随心所欲的孩子，即便母亲有些冷淡，父亲忙于工作，但对于她的决定从来不会多加干涉。但也同样因为他们的理解，她在做自己人生重大事项上的决定时，也考虑了父母。
安家想进军医药领域，安母的身体不是很好，有轻症的先天性心脏病。当年填报志愿的时候，她迟疑过，但最终还是将临床医学填在了第一项。
她仍然清楚地记得，母亲看到她录取志愿时的惊讶。那张一向冷淡、漠不关心的脸上第一次起了涟漪。她面上有些动容，不过是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专业选得还可以”，就足够安青颜高兴一整天。
但谁也没想到，变数来得那么突然。
一份突如其来的亲子鉴定，一个比她更像是安母的女生，一个她难以置信却又无法否认的事实。
她被赶出安家后，曾经可以随意给安父发消息的孩子，变成了需要反复斟酌、反复思考是否用词正确的外人。
谁也不知道，当她被赶出去后，在收到安父让她回去一趟的短信时，心情有多激动。
她刻意将自己收拾干净，装扮成乖巧的样子，听话地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等他们喊她进去。
只是进去的那一刹那，听到曾经的养父母让她跟一个全然陌生的男性结婚时，她满怀的期待瞬间落空，曾经激动的情绪在那一刻变成了刺骨冰冷的尖刺，一根根地往她心口上扎。
安青颜苍白着脸，垂着的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她浑身冰冷，仿佛在下一瞬间就会因为低温而休克过去。
她强撑着自己，她听到自己的发问格外的清晰冷静：“这是你们想要的吗？”
“养了你二十年，”安母优雅地坐在沙发上，手里还端着一杯保姆送上来的热茶，不冷不淡地说，“也没要求你再为安家做点贡献。你跟他结婚，我就当你还过我们的养恩了。”
说话在那一刻都变成了一件难事。
“奶奶……”安青颜问，“奶奶和爸爸也这么想吗？”
安母嘴角讽刺地扬起：“注意你的身份，奶奶和爸爸这个称呼，是你现在能叫的吗？”
安青颜默不作声，垂下的手攥成了拳头，指尖深深地掐进肉里，她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再次问道：“他们……也这么想吗？”
安母：“呵，不然呢？你在奢望什么？”
她嘲讽的话语像是一把磨得格外锋利的刀刃，用力地、不留情面地刺向安青颜：“安芸奶奶现在住院了，今天喊你来的短信就是安芸爸爸发的。你觉得呢？”
“好。”安青颜声音哽咽，她停了一会儿，努力平息自己，这才一字一句艰难地说，“你们想要的，那我做。”
安母点点头，瞥向她的眼神带了一丝赞赏，似乎十分满意她的乖巧。
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她想过各种各样的偿还方式，但她从来没想过是用自己的婚姻来偿还。
但好在，最开始的徐彦山还比较好说话，也许是俩人还认识不久，他还顾忌着自己的形象面子，同意了她提出的五年约定。
她与徐彦山领证后，所有发给安家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甚至因为奶奶住的是VIP房间，没有被家属报备过的“外来人员”是没办法进去探望的。
直到她收到一条陌生短信，是安芸发过来的消息，跟她说奶奶时间不多了。
“叮咚！”
门铃响起的声音将她从沉重的回忆里拉出来。
她抽出纸巾，熨了下眼睛，又去洗手间快速洗了把脸，这才带着礼盒起身去开门。
刚打开门，安青颜就愣住了。
额头上的碎发还在滴水，冰冷的水珠滴答落在了她睫毛上，她却恍若不知，看着门外的意外之客问道：“你怎么来了？”
“姐姐。”安芸腼腆地笑了笑，指了下旁边的快递员：“我正好跟着他一起上来。”
快递员忙得很，没空管这微妙的气氛，径直问道：“东西呢？取件码多少？”
安青颜将手中的礼盒袋子递了过去，打开手机翻找取件码。
快递员：“什么东西？看着很贵重，要不要保价？”
听见这话，安芸凑过去看了一眼，正好快递员在查看快递外包装，她立马认出这礼盒所属的牌子是安父用惯的。
她连忙从快递员手中拿过袋子说：“这个东西不寄了，师傅你先走吧。”
安青颜都已经翻到了取件码，听见这话她蹙了蹙眉，盯着安芸手里的袋子：“把袋子给快递员，我要寄。”
快递员左看看又看看，对着安青颜说：“要么你改个时间，决定好了我再来取？”
看到她蹙眉，安芸瞬间紧张了，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不自在，语气讨好地说：“姐姐，我、我想跟你说个事，暂时先不寄了，好吗？”
她语气虚软，还有一丝怯弱。
安青颜对上她已经红了的眼眶，沉默了一瞬，还是让快递员走了。
安芸快速地跟着安青颜进屋，将手里拎着的大袋子放在玄关处，等关上了门，这才放心地把安青颜的袋子给放下。
她悄悄甩了下胳膊，一边跟着安青颜进去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屋子。
眼前突然递过来一个水杯，安芸羞赧地笑了笑，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她在沙发上坐下，双手捧着水杯，轻声道：“姐姐，你这里好大。”
“奶奶对你真好，”安芸真情实感地说道，“可惜奶奶走了。”
她语气落寞：“我都没见上过奶奶几面。”
即便奶奶临终的时候，她在病床前候着，奶奶叫的孙女，也只是“安青颜”几个字。
她老人家在最后一段时间一直迷迷糊糊的，那天突然清醒了起来，整个人都非常有精神，甚至能坐起来说话。
大家都知道她这是回光返照，所以当她张口的时候，都认真地倾耳听着。
谁也没想到，安奶奶说的竟然是：“小颜呢，把小颜喊过来。”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垂着脑袋，眼角的余光却悄无声息地打量着安父安母。
俩人脸色僵硬地对视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里的惊讶和不情愿。
老人家眼神灼灼，安父最终败下阵来，摆摆手让安芸给安青颜发消息。
那天也是安芸第二次见到安青颜。
跟第一次见到感觉完全不一样。
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过于慌乱，但她清楚地记得安青颜进门时浑身上下发着光的样子。而第二次见面，安青颜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身上光也暗淡了下去，唯有眼睛依旧清澈明亮，让人心生愧疚。
那个拖着行李箱进来的，阳光明媚的女孩子，好像因为她而不见了。
老人家见到安青颜，严肃的脸上立刻绽放出了笑容，皱纹在脸上变成了花儿。
她一手紧紧牵着安青颜，另一只手从床头柜里掏出一份文件，笑眯眯道：“小颜啊，奶奶也没什么好给你的。我把剩下的那点嫁妆钱啊，都买了这套房子，只写了你的名字。”
老人家喘着气，说一句要停好一会儿。
她枯燥冰冷的手握着安青颜，慈祥地笑道：“你别怪奶奶小气啊。”
那是第一次，安芸看见安青颜哭得不能自已，趴在病床上，抱着逐渐冰冷的奶奶哭了好久。
“叫我名字就好。”
清亮好听的声音把安芸拉回现实。
安青颜抿了抿唇，给自己剥了颗闻深给的糖果。
她嘴里含着糖，又在盒子里拿了一颗，递给安芸：“吃吗？”
“谢谢。”安芸接过糖果，攥在手里没吃。
安青颜也不勉强，在安芸对面坐下，平静地问：“你想说什么？”
安芸抿了一口水，目光落在安青颜脸上。
对方应该是刚醒，身上还穿着睡衣，发梢有些湿润，额前的乌发贴在脸上，衬得她的脸更加白皙漂亮。明明是素颜，却抵过她看到过的所有浓妆美人。
安芸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楚，她只能算得上是周正清秀，所以每次看到安青颜，她都十分羡慕，心中忍不住再次感叹，安青颜长得真好看。
那样的父母，是怎么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的？
“安、安青颜，”丁芸踌躇了一会儿，说，“今晚我们可以一起去生日宴吗？”
安青颜果断拒绝：“不去。”
“我跟你明确说过，我不去。”
安芸错愕：“那、那、那邀请函？”
安青颜抿了抿唇：“给徐彦山了。”
安芸：“哦……”
她知道这个名字，也知道安家父母对这个人并不是很喜欢。每次收到这个人的电话，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很不耐烦，却藏着脾气努力敷衍。
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成为安青颜丈夫……未来的前夫的。
她笑着说：“没事的，我带你一起进去，不需要邀请函的。这次生日宴我们租了个海边庄园，听爸爸说你也没去过，正好我们可以——”
“我说了，”安青颜打断她，直视着安芸的眼睛，“我不去。”
安芸下意识地躲开她的视线，她偏开头，莫名地紧张，一直玩着手心的糖果：“可、可是，爸爸也想你去。”
安青颜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安芸，你没必要撒这个谎。他不可能说这句话。”
安芸愣住。
“我给安总准备的礼物你已经看到了，如果你不想我快递的话，我可以麻烦你帮我带过去吗？”安青颜甚至分出心思想道，时间果然是一切痛苦的良药，事到如今，她居然能这么平静地喊曾经的爸爸——“安总”。
安芸一直在摇头，她匆匆忙忙地掏出手机，想递给安青颜看，甚至在走过去的时候不小心掉落了一次。
她点开一条语音，安青颜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我还是想让青颜来的。”
“嗯，听你的，毕竟六十大寿，还是喊她一起来热闹热闹。”
安青颜看着朝向她的手机屏幕，是安家一家三口的小群，这两条语音甚至是昨天刚发的。两条语音的上面，是安母对安芸嘘寒问暖的消息和安芸乖巧的应答，母慈子孝的温馨几乎从屏幕中溢出，形成一个密闭的牢笼，将安青颜紧紧地关在里面，只能睁眼看着，无法挣脱。
“姐、安青颜，”丁芸鼓起勇气，再次说道，“我给你带了妈妈挑选的礼服，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去吗？”
安青颜没说话。
消息做不得假，她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甚至在想，他们这次喊她过去，会不会有什么别的目的。
毕竟她将要离婚的事情，已经摆在了台面上。
有心人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了然于心。
“安芸，”安青颜叹了口气，“你今天来这里，是他们想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
那两条语音过后，再没有别的对话了。
安芸顿住，坐在一旁无意识地摩擦着手机屏幕，低声道：“……我自己来的。”
安青颜软了语气：“海边庄园在哪里？”
“什、什么？”安芸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激动地向前倾，不顾自己膝盖被茶几撞痛，“你、你同意了？！”
安青颜点点头。
她想再给安父、安母一次机会，也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事不过三，说不定第三次，可以让她走向不一样的路。
安芸兴奋地都有些结巴：“那、那我把衣服给你，衣服、衣服是妈妈给你挑的。”
她将裙子翻出来，无意间又重复地说了一遍：“妈妈说看到这条裙子就想到了你，让我带过来给你。”
安青颜看着安芸拎起来的裙子，酒红色的抹胸落肩礼服裙，肩膀上做了玫瑰花瓣的设计，红得热烈又张扬，格外地夺人眼球。连体的绸缎做成了收腰设计的鱼尾裙，光看裙子本身就能想象出穿上它的样子，摇曳生姿，步步生莲。
裙子的质感看着格外柔软，在室内隐隐发出莹润的光。
确实是她的风格。
只是……是她以前的风格。
而且这条裙子，是这个牌子前年的高定款。
甚至这个大小，也已经不是她的尺寸。
安青颜没多说，接过了裙子，放在了沙发上。“你……”
她刚开口，就对上了安芸满怀期待的眼神。
“我只是想问你吃过早饭了没有。”
安青颜看了一眼，现在才早上八点。
安芸摇摇头，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肚子：“出门着急，忘记吃了。”
安青颜迟疑道：“我烧了点粥……你要吃吗？”
“要！”安芸答应得很干脆。
“只是白粥……”
“好久没喝过粥了，”安芸笑得有些羞涩，“正好想喝了。”
安青颜心下了然，安家早上更适应的是西式早饭，她从小吃到大。
烧粥还是因为自己从安家出来后学会的一项技能，因为方便，放进电饭锅里就好。
安芸亦步亦趋地跟着去了厨房，十分自然地主动接过碗勺来盛粥。
俩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上的时候，竟有些奇妙的和谐。
安青颜喝着粥，想着自己要是把这件事告诉沐欢欢，她一定会尖叫，甚至还可能会疯狂摇着她的胳膊，喊道：“你疯了？！”
沐欢欢对安芸，一直是如临大敌的态度。
但是……安青颜看了看对面乖乖喝粥的人，她的直觉告诉她，安芸本心不坏。
安芸喝着粥，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道：“他们……有联系你吗？”
安青颜反应了一秒，突然意识到她问的是谁。
安家的远房亲戚，安芸的养父母，安青颜的亲生父母。
只是脑子先知道是周末，身体还没适应，早上六点安青颜醒了一次，盯着手机上的日期看了好久，才看清上头写着的是周六。
赖到自己都不想躺床上了，她才起来把修正后的论文重新投了出去。
周六摆烂了一天，身体也适应了休假的节奏，周日早上，安青颜正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门铃响了起来。
她翻了个身，还没从困倦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床头的手机先嗡嗡嗡地震了起来。
来电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电话。
安青颜闭着眼睛接了起来，电话里传来快递员的喊声：“同城快送，马上到，家里有人吗？”
“有人。”
“好嘞，麻烦你帮忙刷个卡啊。”
挂了电话，通知大楼安保让快递员进来，安青颜来不及洗漱，先去了书房，从柜子里取出个包装精致的盒子。
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一个非常有质感的领带，没什么多余的花纹，简约的款式非常适合送长辈。
安青颜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眼睛就有点发酸。
也不知道过去六年时间里……她送的礼物有没有被收下，又或者是被弃之不理。
手机里的对话框被翻了出来，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她发送的元宵节快乐。
消息最前方悬停着一个刺眼的、红色的感叹号。
她发送出去的祝福话语十分简单客套，具有边界感。
如果没有曾经的那一层关系，甚至看起来像是群发的消息。
只有安青颜自己知道，她是删删减减了多少回，才一字一顿地打出了这句送不出去的祝福。
阖家团圆的元宵节，她被安家父母拉黑，彻底拒之在外。
城市的元宵节没有漂亮绚烂的烟火，只有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照亮了每一个家庭元宵节，或是和睦团聚、或是吵吵闹闹。
那一瞬间，她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感受到了无比的孤独和茫然。
父母和儿女，在孩子长大以后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安青颜至今都没有想明白。
曾经二十岁的她觉得自己是可以一直撒娇、可以一直随心所欲的孩子，即便母亲有些冷淡，父亲忙于工作，但对于她的决定从来不会多加干涉。但也同样因为他们的理解，她在做自己人生重大事项上的决定时，也考虑了父母。
安家想进军医药领域，安母的身体不是很好，有轻症的先天性心脏病。当年填报志愿的时候，她迟疑过，但最终还是将临床医学填在了第一项。
她仍然清楚地记得，母亲看到她录取志愿时的惊讶。那张一向冷淡、漠不关心的脸上第一次起了涟漪。她面上有些动容，不过是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专业选得还可以”，就足够安青颜高兴一整天。
但谁也没想到，变数来得那么突然。
一份突如其来的亲子鉴定，一个比她更像是安母的女生，一个她难以置信却又无法否认的事实。
她被赶出安家后，曾经可以随意给安父发消息的孩子，变成了需要反复斟酌、反复思考是否用词正确的外人。
谁也不知道，当她被赶出去后，在收到安父让她回去一趟的短信时，心情有多激动。
她刻意将自己收拾干净，装扮成乖巧的样子，听话地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等他们喊她进去。
只是进去的那一刹那，听到曾经的养父母让她跟一个全然陌生的男性结婚时，她满怀的期待瞬间落空，曾经激动的情绪在那一刻变成了刺骨冰冷的尖刺，一根根地往她心口上扎。
安青颜苍白着脸，垂着的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她浑身冰冷，仿佛在下一瞬间就会因为低温而休克过去。
她强撑着自己，她听到自己的发问格外的清晰冷静：“这是你们想要的吗？”
“养了你二十年，”安母优雅地坐在沙发上，手里还端着一杯保姆送上来的热茶，不冷不淡地说，“也没要求你再为安家做点贡献。你跟他结婚，我就当你还过我们的养恩了。”
说话在那一刻都变成了一件难事。
“奶奶……”安青颜问，“奶奶和爸爸也这么想吗？”
安母嘴角讽刺地扬起：“注意你的身份，奶奶和爸爸这个称呼，是你现在能叫的吗？”
安青颜默不作声，垂下的手攥成了拳头，指尖深深地掐进肉里，她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再次问道：“他们……也这么想吗？”
安母：“呵，不然呢？你在奢望什么？”
她嘲讽的话语像是一把磨得格外锋利的刀刃，用力地、不留情面地刺向安青颜：“安芸奶奶现在住院了，今天喊你来的短信就是安芸爸爸发的。你觉得呢？”
“好。”安青颜声音哽咽，她停了一会儿，努力平息自己，这才一字一句艰难地说，“你们想要的，那我做。”
安母点点头，瞥向她的眼神带了一丝赞赏，似乎十分满意她的乖巧。
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她想过各种各样的偿还方式，但她从来没想过是用自己的婚姻来偿还。
但好在，最开始的徐彦山还比较好说话，也许是俩人还认识不久，他还顾忌着自己的形象面子，同意了她提出的五年约定。
她与徐彦山领证后，所有发给安家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甚至因为奶奶住的是VIP房间，没有被家属报备过的“外来人员”是没办法进去探望的。
直到她收到一条陌生短信，是安芸发过来的消息，跟她说奶奶时间不多了。
“叮咚！”
门铃响起的声音将她从沉重的回忆里拉出来。
她抽出纸巾，熨了下眼睛，又去洗手间快速洗了把脸，这才带着礼盒起身去开门。
刚打开门，安青颜就愣住了。
额头上的碎发还在滴水，冰冷的水珠滴答落在了她睫毛上，她却恍若不知，看着门外的意外之客问道：“你怎么来了？”
“姐姐。”安芸腼腆地笑了笑，指了下旁边的快递员：“我正好跟着他一起上来。”
快递员忙得很，没空管这微妙的气氛，径直问道：“东西呢？取件码多少？”
安青颜将手中的礼盒袋子递了过去，打开手机翻找取件码。
快递员：“什么东西？看着很贵重，要不要保价？”
听见这话，安芸凑过去看了一眼，正好快递员在查看快递外包装，她立马认出这礼盒所属的牌子是安父用惯的。
她连忙从快递员手中拿过袋子说：“这个东西不寄了，师傅你先走吧。”
安青颜都已经翻到了取件码，听见这话她蹙了蹙眉，盯着安芸手里的袋子：“把袋子给快递员，我要寄。”
快递员左看看又看看，对着安青颜说：“要么你改个时间，决定好了我再来取？”
看到她蹙眉，安芸瞬间紧张了，她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不自在，语气讨好地说：“姐姐，我、我想跟你说个事，暂时先不寄了，好吗？”
她语气虚软，还有一丝怯弱。
安青颜对上她已经红了的眼眶，沉默了一瞬，还是让快递员走了。
安芸快速地跟着安青颜进屋，将手里拎着的大袋子放在玄关处，等关上了门，这才放心地把安青颜的袋子给放下。
她悄悄甩了下胳膊，一边跟着安青颜进去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屋子。
眼前突然递过来一个水杯，安芸羞赧地笑了笑，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她在沙发上坐下，双手捧着水杯，轻声道：“姐姐，你这里好大。”
“奶奶对你真好，”安芸真情实感地说道，“可惜奶奶走了。”
她语气落寞：“我都没见上过奶奶几面。”
即便奶奶临终的时候，她在病床前候着，奶奶叫的孙女，也只是“安青颜”几个字。
她老人家在最后一段时间一直迷迷糊糊的，那天突然清醒了起来，整个人都非常有精神，甚至能坐起来说话。
大家都知道她这是回光返照，所以当她张口的时候，都认真地倾耳听着。
谁也没想到，安奶奶说的竟然是：“小颜呢，把小颜喊过来。”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垂着脑袋，眼角的余光却悄无声息地打量着安父安母。
俩人脸色僵硬地对视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里的惊讶和不情愿。
老人家眼神灼灼，安父最终败下阵来，摆摆手让安芸给安青颜发消息。
那天也是安芸第二次见到安青颜。
跟第一次见到感觉完全不一样。
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过于慌乱，但她清楚地记得安青颜进门时浑身上下发着光的样子。而第二次见面，安青颜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身上光也暗淡了下去，唯有眼睛依旧清澈明亮，让人心生愧疚。
那个拖着行李箱进来的，阳光明媚的女孩子，好像因为她而不见了。
老人家见到安青颜，严肃的脸上立刻绽放出了笑容，皱纹在脸上变成了花儿。
她一手紧紧牵着安青颜，另一只手从床头柜里掏出一份文件，笑眯眯道：“小颜啊，奶奶也没什么好给你的。我把剩下的那点嫁妆钱啊，都买了这套房子，只写了你的名字。”
老人家喘着气，说一句要停好一会儿。
她枯燥冰冷的手握着安青颜，慈祥地笑道：“你别怪奶奶小气啊。”
那是第一次，安芸看见安青颜哭得不能自已，趴在病床上，抱着逐渐冰冷的奶奶哭了好久。
“叫我名字就好。”
清亮好听的声音把安芸拉回现实。
安青颜抿了抿唇，给自己剥了颗闻深给的糖果。
她嘴里含着糖，又在盒子里拿了一颗，递给安芸：“吃吗？”
“谢谢。”安芸接过糖果，攥在手里没吃。
安青颜也不勉强，在安芸对面坐下，平静地问：“你想说什么？”
安芸抿了一口水，目光落在安青颜脸上。
对方应该是刚醒，身上还穿着睡衣，发梢有些湿润，额前的乌发贴在脸上，衬得她的脸更加白皙漂亮。明明是素颜，却抵过她看到过的所有浓妆美人。
安芸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楚，她只能算得上是周正清秀，所以每次看到安青颜，她都十分羡慕，心中忍不住再次感叹，安青颜长得真好看。
那样的父母，是怎么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的？
“安、安青颜，”丁芸踌躇了一会儿，说，“今晚我们可以一起去生日宴吗？”
安青颜果断拒绝：“不去。”
“我跟你明确说过，我不去。”
安芸错愕：“那、那、那邀请函？”
安青颜抿了抿唇：“给徐彦山了。”
安芸：“哦……”
她知道这个名字，也知道安家父母对这个人并不是很喜欢。每次收到这个人的电话，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很不耐烦，却藏着脾气努力敷衍。
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成为安青颜丈夫……未来的前夫的。
她笑着说：“没事的，我带你一起进去，不需要邀请函的。这次生日宴我们租了个海边庄园，听爸爸说你也没去过，正好我们可以——”
“我说了，”安青颜打断她，直视着安芸的眼睛，“我不去。”
安芸下意识地躲开她的视线，她偏开头，莫名地紧张，一直玩着手心的糖果：“可、可是，爸爸也想你去。”
安青颜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安芸，你没必要撒这个谎。他不可能说这句话。”
安芸愣住。
“我给安总准备的礼物你已经看到了，如果你不想我快递的话，我可以麻烦你帮我带过去吗？”安青颜甚至分出心思想道，时间果然是一切痛苦的良药，事到如今，她居然能这么平静地喊曾经的爸爸——“安总”。
安芸一直在摇头，她匆匆忙忙地掏出手机，想递给安青颜看，甚至在走过去的时候不小心掉落了一次。
她点开一条语音，安青颜听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我还是想让青颜来的。”
“嗯，听你的，毕竟六十大寿，还是喊她一起来热闹热闹。”
安青颜看着朝向她的手机屏幕，是安家一家三口的小群，这两条语音甚至是昨天刚发的。两条语音的上面，是安母对安芸嘘寒问暖的消息和安芸乖巧的应答，母慈子孝的温馨几乎从屏幕中溢出，形成一个密闭的牢笼，将安青颜紧紧地关在里面，只能睁眼看着，无法挣脱。
“姐、安青颜，”丁芸鼓起勇气，再次说道，“我给你带了妈妈挑选的礼服，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去吗？”
安青颜没说话。
消息做不得假，她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甚至在想，他们这次喊她过去，会不会有什么别的目的。
毕竟她将要离婚的事情，已经摆在了台面上。
有心人只需要看上一眼，就能了然于心。
“安芸，”安青颜叹了口气，“你今天来这里，是他们想让你来的，还是你自己来的。”
那两条语音过后，再没有别的对话了。
安芸顿住，坐在一旁无意识地摩擦着手机屏幕，低声道：“……我自己来的。”
安青颜软了语气：“海边庄园在哪里？”
“什、什么？”安芸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激动地向前倾，不顾自己膝盖被茶几撞痛，“你、你同意了？！”
安青颜点点头。
她想再给安父、安母一次机会，也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事不过三，说不定第三次，可以让她走向不一样的路。
安芸兴奋地都有些结巴：“那、那我把衣服给你，衣服、衣服是妈妈给你挑的。”
她将裙子翻出来，无意间又重复地说了一遍：“妈妈说看到这条裙子就想到了你，让我带过来给你。”
安青颜看着安芸拎起来的裙子，酒红色的抹胸落肩礼服裙，肩膀上做了玫瑰花瓣的设计，红得热烈又张扬，格外地夺人眼球。连体的绸缎做成了收腰设计的鱼尾裙，光看裙子本身就能想象出穿上它的样子，摇曳生姿，步步生莲。
裙子的质感看着格外柔软，在室内隐隐发出莹润的光。
确实是她的风格。
只是……是她以前的风格。
而且这条裙子，是这个牌子前年的高定款。
甚至这个大小，也已经不是她的尺寸。
安青颜没多说，接过了裙子，放在了沙发上。“你……”
她刚开口，就对上了安芸满怀期待的眼神。
“我只是想问你吃过早饭了没有。”
安青颜看了一眼，现在才早上八点。
安芸摇摇头，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肚子：“出门着急，忘记吃了。”
安青颜迟疑道：“我烧了点粥……你要吃吗？”
“要！”安芸答应得很干脆。
“只是白粥……”
“好久没喝过粥了，”安芸笑得有些羞涩，“正好想喝了。”
安青颜心下了然，安家早上更适应的是西式早饭，她从小吃到大。
烧粥还是因为自己从安家出来后学会的一项技能，因为方便，放进电饭锅里就好。
安芸亦步亦趋地跟着去了厨房，十分自然地主动接过碗勺来盛粥。
俩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上的时候，竟有些奇妙的和谐。
安青颜喝着粥，想着自己要是把这件事告诉沐欢欢，她一定会尖叫，甚至还可能会疯狂摇着她的胳膊，喊道：“你疯了？！”
沐欢欢对安芸，一直是如临大敌的态度。
但是……安青颜看了看对面乖乖喝粥的人，她的直觉告诉她，安芸本心不坏。
安芸喝着粥，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道：“他们……有联系你吗？”
安青颜反应了一秒，突然意识到她问的是谁。
安家的远房亲戚，安芸的养父母，安青颜的亲生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