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再睁开眼,身旁早已没了小孩的影子,他打量着自己,白T校服穿在身上,看起来已然是十七八模样。

    此时他正在上高三,不过算算日子,他早就被保送过了。

    而现在他还在学校,这不像他一贯的作风。他想他的高三,一定会在数不完的科学展中度过,再不济也会在家看高等科学书籍。

    安排这个场景,也是为了救宁若?

    何时乐此不疲。

    一开始他只是为了追随着指令,可当他发现救了小宁若之后,自己竟会意外的觉醒一段记忆,甚至还会遇到“熟人”,他对“拯救麻烦的宁若”这条指令就变得格外积极。

    既然这个世界是以宁若为中心的,那么自然要从她入手,才能找到出去的办法。

    下课铃声短暂的打断他的思绪,他抬头,操场上依旧寥寥无人。

    何时所在的这所学校是一个条件优渥的私立学校,设施齐全,占地面积极广,学生自由度很高,这也是他能去旧教室看书,却不被指责的原因之一。

    这里的高三校区被单独隔离,减噪设备安装齐全,其他年级的嘈杂根本不会打扰到他们一点。

    所有学子都沉浸在学习中,除了一些放弃学习的人,这些人,学校也很少管。

    何时翻遍全身上下的口袋,只找到一块锡纸包起来的巧克力,没有找到学生证这种有用的物品,他有点失望。

    已知道这个世界以宁若为中心,他也是为了拯救宁若而存在,本想凭着学生证找到班级,说不定自己会和主人公在一个班。

    看来此路不通。

    巧克力已经化了,何时随手把它扔进前面的垃圾桶后,便大步离开。

    夏天闷热干燥,此时却神奇的吹来一阵凉风,本应该投进垃圾桶里的巧克力一转,又钻进何时口袋。

    不知道在哪个班,何时索性直接在校园里溜达起来,暂且只能顺其自然。

    其实,这还是他来到这个高中以来,唯一一次了解这里。

    从中午一直到了下午,从学校南边一直走到了北面,他也注意到了以前从没注意到的很多东西。

    例如新教学楼与新教学楼之间、旧教学楼的背后有着很多隐蔽的小巷;花坛后的大树后面,有一个小池塘,夏季水涨,里面的水几乎冒出来。

    又例如学校好像又翻新了,厕所的门由黄色变成了蓝色;实验楼的旁边又建了一所楼,学生们可以向老师申请房间,用来学习或组织活动等。

    何时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些隐蔽的地方这么在意,好似有什么在推着他再进一步,好像在寻找些什么一样。

    何时被这股情绪搞得心理莫名的烦躁,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每当他感到心烦意乱时,他总会下意识这样,很多年后,宁若也没能帮他改掉。

    这时,前面突然传出吵闹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种吵闹是单一的,单一是指声音的统一,有人说话时就没有碰撞声,有碰撞声时就没有声音,一切都断断续续的又好似那么连贯。

    又加上前面都是植物,所以如果不探究,只会觉得是哪里躲着的猫猫狗狗。

    何时不喜欢长毛的动物,下意识准备离开。

    可身体却不由自主的驱使他向前,他感觉莫名其妙,突然那股感觉又一股脑袭来,如果你不那么做,你会后悔,如果你离开,你一定会后悔……

    不爽中夹杂着急切,潜移默化中,何时也被这股情绪感染了。

    何时就这样被动的走向花坛,走向深处。

    离得越近,声音逐渐清晰。

    有女孩的呜咽声,有东西的碰撞声。

    他走的更近了些,听到了喷泉溅出的水声。

    脚步声、嬉笑声渐渐的什么都听到了。

    这不对劲。

    他拼命的往前跑,沿着石子铺的小路一直跑。

    渐渐映入眼帘的,那是四个女生,四个看不清脸的女生,还有一个倒在地上的宁若。

    倒在地上,浑身湿漉漉的宁若。

    她趴在喷泉旁,嘴里不断咳出水,声音很低,明显是刻意压低的。

    何时的出现,似乎并没有让霸凌者们罢手,他们变得更加变本加厉,按着宁若的头一遍遍冲进喷泉里。

    何时愤怒的冲上前,一把抓向女生的衣领,却发现他的手穿过了女孩的身体,就像只幽灵。

    还没来的急震惊,他便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

    “放开她。”

    “我让你们离她远点!”

    她们听不到,甚至看不到他,这很奇怪?非常奇怪。

    “滚开,滚开!!滚开!”

    她们还在继续,她们根本听不到。

    为首的一个女生甚至开始踹她的身体,小皮鞋掠过的皮肤,顿时浮现大片红色。

    宁若自始至终如死水般接受这一切,对于他们的打骂,她什么也不做,即使胳膊被揍得红肿,嘴角渗出鲜血……

    何时的身体止不住发抖,双眼直直的看向他们。

    这时指令反复的跳进脑海,一遍遍、一遍遍重复,像个冷漠极了愤怒极了的机器。

    拯救麻烦的宁若!

    拯救麻烦的宁若!!

    拯救麻烦的宁若!!!

    ……

    一声声一遍遍,如果何时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他肯定会觉得自己“坏”了。

    也许,他也已经知道自己坏了……

    在霸凌者下一轮欺负来临之前,何时趴在地上,怀中抱着宁若,企图替她承受一切。

    “我要拯救麻烦的宁若。”

    伴随着机器音,他一遍遍回答道。

    “我要拯救麻烦的宁若。”

    心里钻心的疼,像有什么东西裂开。

    有无数的玻璃碎屑掉落,划过五脏六腑……

    何时心里不断闪出恐慌,这种由心里漫延开的恐惧,无能为力的恐慌甚至盖过了愤怒,让他感到很害怕。

    这场霸凌一共持续了一个小时零九分钟,第十分钟过后,她们才欣然离去。

    宁若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她蜷缩在地上,身体因为营养不良看起来十分瘦小。

    他手指覆上她脸颊被扇出的红印,却什么也碰不到。

    耳旁是她们萦绕不去的嬉笑声。

    他看向宁若,她流着泪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屈服,她咬紧牙齿,试图要扼杀呜咽。

    何时低下头,把她抱的更紧一些,胳膊环绕着她的肩膀,手指穿过她的脖颈。

    因为离得近,宁若的哭声他都听到了。

    何时摩挲着她的脸庞,尽管什么也触碰不到。

    一个幽灵企图替她承受苦痛,可他却不清楚苦痛的分量。

    他该怎么做呢?

    这是夏季,吹来的风是热的。

    *

    何时问心自问,他并不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一句很俗很老的话是父亲从小给他灌输的理念,而这个理念早已在他心里根深蒂固。

    他讨厌弱小的生命。

    无论是弱小的人还是动物,在他眼里都毫无差别。

    何时小时候很挑食,却非常喜欢吃一个保姆做的饭,尤其喜欢她做的红烧鱼。在他七岁生日时,这个保姆向管家请假,年幼的何时却吵着闹着不同意。

    保姆再三请求,说她的小儿子患有很严重的心脏病,身体一直不是很好,今天突然发烧了,她必须去医院看看。

    何时却毫不在意,他只知道今天他想吃阿姨做的红烧鱼,今天是他的生日,她应该留在他这里。

    保姆还是执意要离开,年幼的何时见劝说无果,便开始求助管家,让管家不给她批假。他眨着眼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委屈巴巴的样子让管家很无奈。

    最终,管家笑着同意了。

    何时拉着阿姨的突然手一松,高兴的跳起来,嘴里还嚷嚷着要红烧鱼,全然没注意到保姆看他的神情,就像看一个陌生的怪物。

    直到傍晚,何时还是没能吃上他心心念念的红烧鱼。因为他趴在窗口,亲眼看见保姆坐上了回家的车,他以为她一定会回来,因为她明明答应了给他做红烧鱼。

    可直到傍晚,她还是没回来。

    何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的妈妈进来叫了他很多次,他都不愿意出去,问他原因,他也不回答,就呆呆的望着窗口。

    何时的母亲很崩溃,第一次做母亲的她在没人的房间里嚎啕大哭。

    为了这个生日,她已经忙碌的三天没有睡觉了。她既要在意生意伙伴的子女,又要照顾到何时的感受,不能邀请和他有过冲突的人,也不能邀请他讨厌的人。

    她还要布置场地,要安全,要精美,要每一个装饰品都让何时喜欢。

    可这场派对,何时连面都没露。

    她只好向来参加派对的小朋友一一解释,收拾好这一切烂摊子,实在委屈了就大哭一场,最后再去找何时,问他原因。

    小何时看着眼眶红红的妈妈,仿佛也知道自己错了,他扑进妈妈怀里,认真道歉。

    然后他笑着说:“如果阿姨的小儿子像皮皮一样就好了。”

    “这样阿姨就能一直在这里给我做红烧鱼啦,嘻嘻。”

    可是,皮皮他的宠物小狗,前几天因病死了。

    对他来说,弱小的人和动物是没差别的,他都不在乎。

    妈妈听完后,如坠冰窟,抱着何时的手不禁一抖。她想起了今天上午保姆提交给她的辞职信。

    信上表示了对何家的感谢,以及说明了辞职的原因,最后她写道:“你的儿子生病了,有时候他让我感到很可怕,我觉得…你应该带他去看医生。”

    何时的父亲终日忙于工作应酬,很少关心何时,家里也经常聚少离多,于是照顾何时的重担就落在他母亲宋雅身上。

    宋雅是宋家唯一的女儿,自小娇生惯养,她还是不习惯做一个母亲。

    在得知儿子可能心理上有问题时,她变着法子带何时去医院,可何时屡屡不配合医生,让她感到心疲力竭。

    不过幸运的是,治疗是有效果的。

    “妈妈,阿姨儿子的病好了吗?阿姨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很快就可以回来啦……”

    “很快是什么时候?”

    “……她儿子的病好了之后。”

    “那我希望阿姨儿子的病快快好起来!”

    ……

    时隔半年,何时的父亲出差回家,看到憔悴的宋雅,以及患病的儿子,他决定给自己批了个长假。

    一切都在往好的发展,何时的妈妈也有了空闲时间,她开始逛街买衣服、与朋友聚餐做自己喜欢的事。

    何父亲看到重新明媚的宋雅很高兴,想到自己对家人的疏忽,他主动担起照顾何时的担子。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他潜移默化的教会了何时,他的第二个生存法则。

    年幼的何时看着电脑上一串串数字感到疑惑。

    “爸爸,你在干什么呢?”

    “救人。”

    “你骗人!”

    何时瞪着父亲,他明明就在他旁边坐着,哪里救人了。

    “哈哈哈儿子,钱也可以救人啊!”

    “哦。”

    何时又问:“爸爸为什么要救他们?也会救小猫小狗吗,妈妈很喜欢它们。”

    “因为可怜。”

    “不是喜欢嘛?”

    何父亲揉了揉他的头,对他说:“喜欢和讨厌有何冲突,喜欢不一定要有,不喜欢也不一定要没有。要想干一番大事,就要抛弃这些,做出来的事要让别人喜欢。”

    “我不懂。”

    “哈哈总会懂的,我的儿子要和我一样优秀啊哈哈哈——”

    *

    说实话会被讨厌,说假话会让人喜欢;常常冷漠会让人害怕,而心怀怜悯会使人爱慕。

    渐渐的,何时懂了父亲那段话的意思,也懂了如何欺骗。

    于是,他掌握了第二个生存法则。

    遇到可怜人,他会主动施加援手,即使这并不是他的本意,心里十分鄙夷,但养成的习惯已经促使他行动。

    就比如给宁若面包,收留宁若。

    这并不是因为喜欢,只是由于那该死的怜悯,尤其在宁若说完那句“何时,带我走好不好?”

    大雪天,苍白的月。

    他能清楚感受到,他不喜欢宁若,因为她很弱小。他讨厌弱小。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自己不对劲,他本以为自己想要拯救宁若,只是因为那条冷漠的指令。现在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他的控制,也许他忘掉的记忆有很多关于宁若的事情。

    在她遇到危险时,他的身体本能的想要救她。

    这不是怜悯。

    他的心炽热的跳动着,何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他不讨厌,反而……很喜欢。

    这也是他能决绝说出“我要拯救麻烦的宁若”的根本原因。

    *

    何时抱着宁若,渐渐的他感受到少女皮肤的滚烫,他像无数个昨天一样望向她,她睡的正平静。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何时好像看见过无数次,他很喜欢看她睡觉的样子。

    也许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还未做完的梦。

    口袋里的巧克力融化,染脏了她们的白衬衫,空气中弥漫着香甜。

    什么时候大梦初醒,总之这个夏天,很热,非常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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