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频云屏住呼吸,转身就跑,明知跑不掉,可还是得跑!她从来就缺乏幸运,此时此刻,老天依旧不肯帮她一把!

    柳频云越想越气,越跑越怒,忽然,她踩到一个什么东西,脚下一偏,滚下去之前,她只来得及护住脑袋。

    “啊——”

    停下来是因为撞到了一棵树。那时柳频云只觉双臂一痛,接着就碾过了什么,脸颊被狠狠摩擦过去,可怕的旋转终于停了下来。

    柳频云头昏脑胀地蜷缩着,恍惚中,她看见一个影子正在靠近,而大雨,也终于要停了。

    她尝试着动了动,不知道是还没发作还是怎么了,她没有感觉到身体哪里格外疼痛,除了崴了的脚踝和被刮到的脸颊,连撞到东西的手臂都没有受重伤的感觉。

    柳频云慢慢撑坐起来,身后就是一株大松树。她呼出一口气,靠着松树,盯着前方被碾倒的小松。好像活下来了,又好像没有。

    她淡淡地看着正在靠近的蒙面客,抬手碰了碰火辣辣疼着的脸颊,垂眸看指尖,却没看见血迹,只有薄薄的胶屑覆在指尖。原来是心姨做的假面被磨掉了,不知掉了多少。

    她垂下手。丝雨细细,落在脸颊上,凉得很。柳频云没有再动。

    不知为何,蒙面客的脚步也慢了几分,当走到那棵伏倒的小松前时,他竟然停了下来。

    柳频云与他对视着,她隐约觉得,蒙面客在观察什么,思考什么。说不定是在想要怎么处置她吧。

    “你——”蒙面客道,同时迈出一步。就在这一刹那,柳频云猛地撞向身后的松树,这一下,松针上积蓄的雨水皆被震落,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是蒙面客也不得不退步闭眼。

    雨珠铺面,视线模糊,可柳频云必须抓住这一刹那的机会!她取下腕上银镯,猛地扑了上去,她借着冲劲压倒蒙面客,一手锁在他肩前,一手扯下那张面巾,猛地将银镯朝后者因惊讶而微张的齿间打去。

    如她所想,镯子立刻被咬住了。

    好!再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银面就会被咬破,里头的迷药就会流出来!

    但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蒙面客没有用力咬下去。柳频云与他僵持了两个呼吸的时间,雨水顺着发丝睫毛淌下,她眨了下眼,视线却比方才还模糊。

    她忽然觉得有点奇怪,蒙面客的力气一定比她大,她这么明显的攻击,为什么却感觉不到这人的反抗呢?他甚至仅仅只是握着她的手臂,明明他抬手就能掀开她,不是么?

    但对方迟迟不动手,不代表她也要跟着君子。柳频云心念一转,微微伏身,咬住银镯另一端,牙齿用力,空心银镯便被咬破,药汁瞬间流出,但也就是这一瞬,蒙面客像是恢复了意识,一偏头便吐开镯子,同时将柳频云掀倒。

    柳频云身上疼,脑袋晕,眼睛也模糊,又受了这么一下,她简直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她半伏在铺满松针的地面,疲惫缓慢地喘着气。这下,能做的,都做完了。

    她垂着头,等待带来终结的一剑。然而,过了片刻,身边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柳频云疑惑抬头,发现那蒙面客却只是在原地站着。虽然他又带上了那黑面巾,但确实只是站着,然后怔怔地盯着她看。

    柳频云没力气说话,也没力气去猜蒙面客此刻在想什么,蒙面客静静地看,她也就静静地坐着。晨曦金光从山顶斜照下来,落到他们之间,照得满地的污泥、松针都金光闪闪起来。柳频云叹了口气,蒙面客朝她走了一步。

    她闭上眼睛,却感觉一个温暖的怀抱靠近了,接着,身体凌空而起。她猝然睁眼,眼前是一个神态平静的侧面。晨曦的光越发灿烂,叫她本来就模糊的眼越发看不清楚。

    蒙面客抱着她,稳稳地朝山坡上走去,他问:“姑娘,你伤得重么?有哪里特别疼么?”

    柳频云怔怔道:“你真的不杀我?”

    蒙面客说:“我为什么要杀你,我又不是坏人。”

    “说不定我是坏人呢?”

    “姑娘,”蒙面客平静地说,“你不累么?”

    累?她当然累,一天一夜没有休息,又伤了腿,说不定还破了相,她好累,累得简直要死了。

    又回到那两间小破屋,柳频云被放到床榻上坐着,蒙面客短暂地离开了一下,再回来时,他手上多了几件衣裳:“我去打些水烧上,等会儿你擦洗一下吧。这几件衣裳是我新做的,不嫌弃的话,可以换上。”

    说完,他真就去外头井边打水了,等两桶水都上来,他也真就提着水桶去隔壁烧水了。

    柳频云不由得发起呆来。呆着呆着,她觉得这屋子里好像少了点东西。思索片刻,她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厨房门口:“那个……少侠,康则和他的小……”

    话未说完,柳频云就看见她还没说到的小书童正在灶台边添柴火。

    蒙面——呃,还是叫他少侠吧。少侠正在擦一个木盆,闻声回头看向她:“他应该是趁机逃走了。”

    康则果然醒着!柳频云先愤怒了下,随后意识到,这里头,应该也有她的份……

    少侠道:“你回去坐着吧,他跑不掉的。”

    虽然他这么淡定,但柳频云还是忍不住道:“他应该会去昊州城里搬救兵,此地不宜久留。”

    少侠点点头,继续擦木盆:“我们等会儿就走。”

    柳频云:“……”无言片刻,她一瘸一拐地回去了。

    等到水烧好,柳频云勉强洗漱了一番,换了衣裳。原先的衣衫,因为是夏衣,衣料轻薄,那样滚过刮过后,就是再补再洗也穿不得了,柳频云纠结片刻,还是把衣服扔进了灶火里,她又坐着烤了会儿头发,觉得差不多干了,正想绾起来,一抬手,忽然一股钻心疼意袭来,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肩膀受伤了。

    这下头发是绾不了了,只好随便编个辫子。她一瘸一拐走到隔壁房间,少侠正抱着剑站在门边发呆,听见声音就朝她看来,见状怔了一下:“肩上有伤么?”

    柳频云:“……嗯。”

    少侠道:“要绾起来么?”他将剑扣在腰带上:“我可以帮你。”

    柳频云有点疑惑:“……那,就麻烦你了……?”

    这要怎么帮啊?是要帮她扎成男子发式的意思么?那也行吧,扎高点,不然夏天也太热了,正好她现在穿的男装呢。

    她这么想着,就见少侠忙了起来,先是挪了张凳子,然后从衣箱里抱出一个带镜子的妆奁放在桌子上,最后从妆奁拿出一把木梳。少侠似乎还想过来扶她走路,柳频云连忙拒绝:“我能走我能走。”

    她一瘸一拐地过去坐下,抬头一看,简直把自己吓了一跳。原来那面具只被蹭掉一半,现在她一张脸上有两个长相,别提多怪了!她搓搓还带着面具那边,被雨水热水轮流泡过擦过后,这面具好像没那么牢固了。

    她忍着疼痛一把撕下面具,镜中的脸颊终于恢复正常了。

    少侠举起梳子:“我只会一种发式。”

    柳频云道:“没事儿,请。”

    于是少侠拆开了她的辫子。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动作非常熟练,下手没有犹豫的地方,打辫子,绾发,扎丝带,柳频云简直想问一句:“少侠,你以前是不是也做过丫鬟啊?”

    当然,她没有问出来。因为当最后成果出来时,她不得不沉默了。

    她和心姨他们生活了三年,她没有不喜欢“云儿”这个称呼,但心姨他们却认为她一定是膈应这个称呼的,所以每每叫她,都是柳姑娘或者柳妹妹柳姐姐,但此时此刻,柳频云觉得,就算心姨在当场,看到她这个发型,也一定会情不自禁地喊一声云儿。

    这和她在纪府时的发型真是一模一样啊……

    少侠放下梳子,柳频云从他眼中看到一丝代表满意的快乐。

    “我送你回去吧,”少侠说,“你说个大概的位置就行,我不会跟踪你的。”

    柳频云此刻也没有任何不说的理由了:“昊州城。”她瞥了眼乖乖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书童:“这个孩子怎么办?”

    “不用管他,康则会带着人来找他的。”

    是么?可是康则已经丢下过他一次了。或许康则不是来找这孩子,而是带着人来这里捉拿他们。

    少侠忽然道:“所以你不能再来北方了。”

    “为什么?”柳频云回头仰视着他。

    从镜子里仍只能看见他上半张脸,从这个角度,却能看见他下颌和微微扬起的得意嘴角。

    “因为他已经看见你的脸了。他会告诉康则的。”

    柳频云无语地道:“那我继续带面具就是了。”

    少侠:“……”他低头与柳频云对视,得意不见了,好像还有点生气的样子。柳频云心想,应该是因为她不听劝吧?当然,说不定也因为他耍嘴皮子没耍过她……

    柳频云道:“我把他带走好了,反正他也是南人。”

    “不行,他从小在平人之间长大,不认为自己是南人。”

    “但他肯定也不认为自己是平人。”

    他们争执着,角落里的小书童忽然出声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少侠回头看着他,他那神态简直不像面对一个孩子,而是面对一个敌人。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小书童却不知该怎么解释,支支吾吾半晌,他道:“我害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柳频云道:“那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小书童却毫不犹豫地摇头了:“大人说,你们一定会输的。到时候打过去,你们和我、和大人,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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