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项人把捆成番薯的王府侍卫们一一解放后,便跟着搜了过来,柳频云担心庞问卿再说什么胡话,正要嘱咐他,秋山抬手一捏,庞问卿就无声无息地晕倒了。

    恰好金川王府的侍卫们跟着西项人冲了过来,柳频云盯着庞问卿惨白的脸色,心下轻叹,将帏帽帽纱放了下去。

    王府侍卫们对庞问卿并不怎么上心,对着那伤看也不看,就想把绷带裹上去,还是西项人劝了一句,庞问卿的胳膊才没遭到二次重创。

    王府侍卫们胡乱吃着饭时,两个去追匪徒的西项人无功而返,李弥生也坐着马车姗姗来迟,他着人将几间茅草房仔细地搜了一通——或者说砸了一通,连屋顶的茅草都拆松了——还是没找到任何疑似解药的东西。

    李弥生之愠怒几乎要写在脸上,一个下属小心劝道:“追出去的土匪还会回来,不如我们等一会儿……”李弥生正有些犹豫,忽然王府侍卫那边惊呼起来。

    众人转头去看,只见侍卫们跟油锅里的蚂蚱似的跳将起来,呼喊着“有蛇!”“蛇!”。

    这意外一出,虽然谁也没看见那蛇在哪儿,侍卫们还是坚持要立刻离开。柳频云被秋山护到身后,她看了眼对面墙角,萧靖杵着他那柄长剑,歪歪立着,神态恹恹又悠闲,好像这闹剧和他没关系似的。

    平人要走,李弥生不好在明面上和他们起冲突,何况能找的地方都找了,确实没找到解药。外头的雨也不愿助他,方才还是瓢泼大雨,此刻只剩淅沥几点,借口找不到,又不能得罪了金川王府的人,李弥生只能忍下这口郁气。

    鉴于金川王府的马车已被拆了当柴火了,庞问卿暂时躺进了李弥生的马车,侍卫们也不是一味地看轻庞问卿,他进了马车,李弥生就被赶了出去,而作为人群里唯一一个女子,柳频云被那领头侍卫命令去照看“李先生”。

    柳频云还没说话,秋山已拦在前面,面色不虞:“我们不去。”

    因为这句话说得很快,那人听不大懂,却看出了秋山的意思,两眉一竖,不知又要放什么厥词。柳频云虽也觉得这侍卫直接命令她这行为可笑,但这个时候,倒没必要顶上去,只是秋山拒绝得太快,倒叫她也措手不及了。

    李弥生上前道:“任……”

    秋山抬起左手,长剑横在四人之间,是一道明晰的界限:“不必多言。”

    侍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正欲上前,视线却被一个脑袋挡住。萧靖道:“我懂一点医术,不如我去照顾那位吧?”

    柳频云跟着道:“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捏软柿子几乎是万物天性,她若松口,谁知这些平国人会不会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来?

    那侍卫只懂一些粗浅的南语,萧靖和柳频云说的,他听得半懂不懂,又被萧靖的脸吓到,顿时沉下脸色。见状,李弥生立刻把两人的话译给侍卫听,当然,他对柳频云的话做了一些修饰。

    原以为侍卫要发怒,不想这平国人听完后,只是又看了一眼萧靖,就干脆地允准了。果然是不在乎李垣的死活。

    趁着众人都去找自己的马,柳频云摸了一瓶药给萧靖:“给他服下。”

    她担心庞问卿是因伤口感染才发的烧,虽然从他手臂看不出来什么,但还是先把烧降下来为好。

    然而这珍贵的退烧药吃下去,庞问卿的病情却只缓解了几个时辰,到了夜里,他额头再次滚烫起来。

    王府侍卫不在乎他,西项人自然更不在乎,该安营扎寨的就安营扎寨,该生火做饭的就生火做饭,柳频云心急如焚,却完全不能表现出来,忍耐到众人都去休息了,她才悄悄登上马车:“怎么样了?”

    萧靖摇头。

    “手呢?”

    “快结痂了,”萧靖叹,“他一醒过来就说胡话,我只好每次都把他掐晕,这办法可不能常用,对人不好。依我看,不如你们把他带走,送到东边的云隼港去治一治。”

    云隼港离这里不远,快马加鞭,一日就能到。

    柳频云道:“也只好这样了。”但她心里却清楚,即便送到云隼港去,多半也没什么用。她那丸药的方子,是当年张太医给沈夫人用的,专效降烧。如果这丸药都没用……

    但她还是不想放弃。她回过头,秋山站在马车前,他用剑撩开车帘,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什么。

    “萧叔,你和我们一起走吧。”不然萧靖一个人在这儿,也不好交代。

    萧靖道:“那我想在走之前……”

    秋山打断了他的话:“云隼港也没什么好大夫。你们先等等。”说着,他抬步登上马车。

    柳频云往里让了让,只见秋山取出火折子和应急用的短蜡烛,一团烛光在马车中亮起。对着烛光,秋山掰开庞问卿咬紧的牙和紧闭的眼看了看,又抬起庞问卿受伤的手臂查看。

    萧靖不解:“你这是?”

    秋山放下蜡烛:“你们不觉得,他这是中毒了么?他手臂上没有脓血,不像是因为这伤起的烧,要说是受惊所致,我觉得他不像这种人——云儿,你先出去一下。”

    柳频云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连忙下了车。等了片刻,车帘被撩起来,秋山道:“他是被蛇咬了。脚踝边有伤口。”

    柳频云回过头:“能看出是什么蛇么?”

    这却看不出了。

    秋山道:“只能把药都给他吃一遍。等他清醒些了,再问他有没有看见咬自己的是什么蛇。”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是药三分毒了,庞问卿再烧下去必死无疑。

    药丸一颗颗吃下去,三人一同等了小半个时辰,摸着庞问卿额头渐凉,脉搏也恢复了正常,柳频云才算松了口气。

    庞问卿醒过来时还有些茫然,借着烛光,他看见了坐得最近的柳频云,他迷惑起来:“……云姑娘?你怎么在这儿……这是哪儿?”

    柳频云还没回答,萧靖已伸手过去晃了晃:“先别问这个,你还记得咬你的蛇什么颜色么?”

    庞问卿视线一偏,眼瞳立刻一缩:“是你!”

    “是我。什么颜色,还记得不?”

    “……白的,微青。”

    萧靖点头,拿出一个瓶子:“再吃一粒吧。”

    庞问卿接过丸药,还是迷惑:“这究竟……怎么回事?”

    柳频云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庞问卿听见李弥生的名字,立刻皱眉:“云姑娘,你们还是立刻离开吧。李弥生这个人身份很特殊,最好不要和他打交道。”

    秋山道:“他是西项人,我们知道。”

    庞问卿摇头:“不单如此。他应该和西项皇室有联系。”

    柳频云早猜到了,不过她还是做出了吃惊模样:“他手下的人可不少,金川王知道这事么?”

    庞问卿道:“我猜应该不知道,李弥生一直以南人自居,很少离开大都。我知道这事,是因为之前……他和枢密院在查同一件事,两边人撞上过。”

    柳频云不觉疑惑:“那郑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秋山还未说话,庞问卿先接话了:“郑金羽?”

    柳频云点头。庞问卿忖度片刻,道:“他知道这事倒不奇怪。李弥生的身份是他告诉你们的?”

    秋山淡淡道:“怎么了?”

    庞问卿抬眉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我想请两位别把我的身份告诉他。”

    气氛隐隐微妙起来,别说秋山,就是柳频云心里也不大舒服。

    庞问卿似也察觉自己的话不妥,立刻又补充:“郑金羽对朝廷很不满,枢密院尝试和他接触过,每次他都直接回绝了。”

    萧靖对此嗤之以鼻:“枢密院也不是铁板一块,郑家我知道,人家吃过大亏,不信你们也无可指摘。”

    对这一点,庞问卿倒也无话可说。柳频云道:“放心,我们不会说的。”说完她就发现,庞问卿肩膀竟微松懈了点,顿觉可叹。

    庞问卿又道:“云姑娘,秋公子,你二位最好快些离开,他们单打独斗虽不比你们,但你们只有两人……很危险。”

    他说得不算隐晦,柳频云也明白他的意思。西项人全民皆兵,平人对待南人更是穷凶极恶,这些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根本不能算人,只能算是一枚枚毒针,一枝枝利箭。。

    秋山道:“危险与否我们自知。你不如说说最近墨都发生了什么大事,连李弥生都进墨都了。”

    闻言,庞问卿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在那昏暧的烛光下,他嘴角的弧度似乎有几分的疲惫:“那太多了。”

    他不愿多说,柳频云是个识趣体贴的朋友,自然不会再问。

    她拍了拍秋山的手,向庞问卿道:“问卿,你好好休息吧。”

    萧靖依然留在马车上,柳频云和秋山下了马车。本该是休息的时辰,柳频云却毫无睡意,想来秋山也是如此,两人沿着浅河石岸默契地并肩慢行。

    因为刚下过雨,夜空十分澄净,银河斜悬,天上星子熠熠闪烁,两岸芦花也比前几日开得多了,此刻她与芦花都被微风轻抚着,柳频云不觉想,也快入秋了。

    “云儿,你想不想和他们分开走?”跟在她斜后方的秋山忽然说。

    柳频云有些意外,她以为秋山对问卿那些话是不屑一顾的,其实她觉得他很少看得起什么——当然,也很少看不起什么——总之她以为那些话不应该对秋山产生什么影响。

    她微微偏头,只是盯着秋山的影子。月亮照出来的影子,很淡很淡。

    眼角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定睛一看,原来是秋山剑鞘上的碧玉。

    她觉得那碧色很是眼熟,似乎在哪里看见过同样好的颜色,略想了想,就想起来秋山父母的那对玉佩。

    ……其实他衣着这样朴素,却带着这么华丽的剑,真的很奇怪。柳频云也见过秋山出手——虽然他很少在她面前这么做——但那一招一式,用华美来形容真是毫不为过,只有用这样华丽的剑,才能配得上那样华美凌厉的剑招。

    问卿是好心,但柳频云觉得,秋山根本不用怕那些人。

    “你想么?”她反问。

    秋山声音很是平静:“庞问卿说得有点道理,毕竟我爹娘也折在战场上。我看萧靖也不想留在西项人里,我们可以把他也带走。”

    柳频云回过头,盯着他笑了笑,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想弄清楚李弥生的目的,我总觉得他们在谋划一件大事。从康则去昊州开始,这事就有点奇怪了。”

    昊州邻近前线,背靠抱月山,山中又有太江经过,当年打昊州,平国可是很废了些人马的。康则的目的暂且不论,只说金川王忽然把心腹派去这样一个兵家必争之地,就够人想几天的了。

    秋山眼中却有些许茫然,柳频云知道他对这些事是一窍不通的,忽然也觉得自己说了太多无用的事,于是笑着道:“好啦,就当满足我的好奇心。我们回去吧。”

    翌日众人启程,行了许多日,又翻过一道险峻山脉,天气骤凉。或许是因为有平人同行,这几日过得风平浪静,众人也相安无事。

    人骑在马上,马走在河谷中的驿路上,最常看见的就是运送着参天巨木的河流和车辆,这些木头是从旧京宫殿中拆下运来的——平人最近在修建新的宫室,每当这些木头飘过或运过,行人们无论是哪一国的,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惊叹。

    除此之外,这既是原野,也是河谷,还是沼泽的地方还连天开放着一种金黄秀巧的野花,听说盛夏时花开得比现在多,墨都附近比驿路边上多。若放在繁华的丰州或是大都,这种野花连编成手链的价值都没有,但此时此刻,众人却都情不自禁地望着这些仿佛无边无际的金黄野花。远处牧人骑着马唱起歌,悠长的歌声便合着花香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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