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跳楼了,半夜四点时。

    经抢救无效,已宣告死亡。

    昨晚没刮大风,也没下大雨,窗外的银杏却落了半树的叶子。

    “回来了?”茶惊祭一手将刚从楼上下来的人拉进门,双手相触,灼热的温度将他刚刚站在走廊上等待时吹的一缕凉意都烫没了。

    “你发烧了!”他立刻将奈愿拉到跟前,随即将自己的额头贴上她的,“啧,好烫!得马上去医院!”

    “我不想去。”嘶哑的声音透露着满身的疲惫,奈愿抬眸看着眼前这个眼底满是关心的男人,没有任何起伏地道,“他死了。”

    茶惊祭眉头紧蹙,昨晚的大动静震碎了他的梦,等到他惊慌失措地打开门,就看到奈愿失魂落魄地站在窗子边,眼泪直掉。

    “我知道林岁死了,你很难过。但是你现在生病了,不去医院,怎么能行呢?”

    “我不去,我睡一觉就好了。”从昨晚到现在,奈愿总觉得自己还在做梦,昏昏沉沉的,“我好好睡一觉,起来就全都好了,全都好了。”

    “你不用担心我,我睡一觉,就全都好了,真的。”她反复地说着这一句话,最后抬眸望了茶惊祭一眼,然后转身。

    茶惊祭看着她艰难地走到房间门口,又回头对着他说道:“我睡一觉,就全都好了,对不对?”

    高烧烧得她满脸红晕,泪眼婆娑。茶惊祭知道她现在一定很想听到他肯定的话,但事实就是事实,就像银杏叶落了就再也黏不回去了,他只能决绝道,“去看医生,才能……才能全都好起来。”

    “不用,我睡一觉,肯定就全都好了。”她不由分说,一把关上房门。

    茶惊祭靠在冰冷的墙上,看着对面紧闭的房间门,默默叹了一口气。

    吴奶奶,林岁相继离开,这下,小姑娘怕是又要伤心死了。

    奈愿是个温柔又坚强的女孩子,从第一天见面他就能看得出来。他也知道奈愿这个性格有时候会有点小任性,有时候又会固执地让人头疼。她的坚持往往是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真碰上了事,你越是劝她她就越是不听话,她一定会闷着头使劲把事给办到。就像每一个来到当铺的人,不就是靠着奈愿的坚持和赤诚,才解开了自己的遗愿吗?

    可这次,接二连三的打击,任谁也扛不住,她第一次选择了逃避,选择了欺骗自己。

    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这所有痛苦的承受者是他一个人,而不是奈愿。

    从他选择在当铺住下开始,他和奈愿就算是并肩作战的搭档了。他们一起经历了许许多多,他找到了自己,让自己也变得更好了。可是奈愿呢?她的心好像在一点一点分崩离析。

    他知道,奈愿这一次不是故意逃避的,而是因为内心深处不想承认这样的结果罢了。

    吴奶奶走的时候,心就裂开了一大条缝隙,还没修复好,就又裂开了更大的一道口子,她需要点时间让自己慢慢把口子一点一点地补好。

    奈愿躺倒在床上,闭着双眼,努力克制想要哭泣的冲动,但不管怎样都控制不住,眼角的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伸出手指,轻轻蒙上眼睛,泪水越流越汹。

    爸爸妈妈走了,爷爷走了,吴奶奶走了,林岁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活得好好的。

    “为什么不把我也一起带走……”

    低喃着,她慢慢合上眼睛,陷入沉沉的黑暗当中。汹涌的黑潮翻起巨浪,没入她的口鼻,耳朵边嗡嗡嗡的,嗓子眼充满了苦涩的黑水,她就快要溺死了。

    “阿愿,阿愿!”

    耳边的嗡嗡声里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呼唤声,那道声音一遍一遍地唤着她的名字,她想睁开眼睛看清楚那张脸,可汹涌的黑水把她的眼睛冲得怎么也睁不开。

    又是无穷无尽的黑暗,跟梦里的无底洞一模一样。

    “阿愿,阿愿……”

    身边好像突然涌来了许多人,他们跟着之前的声音喊着,叫着。一声比一声凄厉,就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她的耳畔厮杀,她只能听见那些尖细凄厉的叫声,却无法触碰到周围发出声音的东西。

    “阿愿,阿愿……哈哈哈哈——”

    好吵,头痛欲裂。

    她想要让他们通通闭嘴,但一张嘴,喉咙里就被涌进的黑水给死死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不断挣扎,不断摇晃着脑袋,但那些黑水就像是一根根藤蔓,缠绕着她的手脚以及脖颈,不断地收紧、缩短,让她几乎喘息不过气来。

    好痛!好难受!

    她感觉自己快要被勒死了。

    不要,不要!

    不要……

    耳旁呼喊她的声音越来越少,越来越轻,渐渐地全都消失不见,只余下一道道波浪在她的身上画下一圈圈涟漪,她也越沉越深。

    就在她即将认命的那一刻,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使劲往上拉去。一瞬间,新鲜的空气将黑水击退,她反抓住这双有力的手,随着他的力道,大口呼吸着。这双手,让她的心渐渐安定。

    “奈愿!奈愿!”

    好熟悉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手腕和两盏昏黄柔和的灯光。

    看着这陌生又眼熟的环境,奈愿愣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我怎么……怎么来到医院了?”她扯着那干涩沙哑像鸭子叫唤的嗓子,虚弱地偏头看着那双手腕的主人,“茶……茶惊祭?”

    “嗯。”茶惊祭将那只打着点滴的小手从手腕上扯下,轻轻放回被子里,又压了压被角,轻轻点头,“你高烧烧到昏迷,差点吓死我了。”

    “喝水吗?”他又轻轻问道。

    奈愿身上还是烫的厉害,急需降温,“给我一杯、一杯凉水。”

    “好。”茶惊祭扶起奈愿,将早就倒好的冷白开递到她嘴边,“慢点喝。”

    她乖巧地点点头,一连喝了两大口,直到将一整杯凉白开尽数灌了下去,才看着茶惊祭,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已经好多了。

    茶惊祭将奈愿轻轻放下,又到饮水机处接了一大杯热水放着,“你再休息一会儿,就该吃药了。”

    奈愿点了点头,“谢谢你。”

    “有什么好谢的啊?”他轻笑道,“之前我发烧也是你大晚上的照顾我,这一次,就换成了我照顾你。”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烧晕了啊?”喝了一杯水,嗓子稍微舒服了些,奈愿看着天花板,那有一只小虫子在围绕着灯管乱窜。

    茶惊祭顿了一下,随即笑着回答,“未卜先知。”

    “哼。”奈愿虚弱地扯了扯唇角,“要是真有未卜先知就好了。”

    茶惊祭没答话,他顺着床上人的视线看去,小虫子还在乱窜,灯管被它撞得嗡嗡响,过了好半晌,他低下头看着奈愿,嬉皮笑脸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之前不是说那时候的我像个愤世嫉俗的小混混,破坏公物,乱说脏话?”

    奈愿扬起嘴笑了笑:“是啊。”

    不同的境遇滋生出一个令双方都误解的初印象。

    “其实后来我连我自己是怎么来的当铺都不记得了。”

    奈愿转头看着他摊了摊手,忽然神色一凝,“茶惊祭,你有没有想过……这所有的一切,都有一双大手在背后操纵着?”

    茶惊祭愣了愣。

    “也许秘密不在于当铺,而在于——我们。”奈愿重申道,“除开我们,还有第三者,或许是第四,第五。总之,这一切是个精心策划的预谋?吴奶奶,林岁,甚至我们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是别人计划里的一环!”

    奈愿越说越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她迫不及待地要弄清楚,“我们现在就回当铺吧。”

    她说着就挣扎着坐了起来,茶惊祭赶紧扶住她,“好了好了,你还病着呢,不要瞎想了。你要回当铺我不拦着,要查明真相我也不拦着,但最起码你得先保护好自己。你得保证自己好好的,才能弄清楚一切,对不对?”

    “所以,你也觉得我说的是对的?”奈愿看着他。一场高烧,她的刘海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额头上。烧退了,但脸上的红晕映的她眼睛更加湿漉漉。

    茶惊祭只能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对,我相信你的判断。但现在只有感冒好了,我们才有力气和精力去弄明白这些事,对吗?”

    好话说了一箩筐,歹话也说了一箩筐,好在最后奈愿还是听话地躺了回去。

    “饿了吗?”

    他突然转变话题,奈愿微怔了几秒后,摇了摇头,“不饿。”

    “你早饭午饭都没吃,就算不饿也得吃点垫吧下肚子。你先休息,我去给你买点粥。”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看着奈愿又重新闭上了眼睛,才放心离开。

    房门合上,奈愿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那只小虫子好像飞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闭上眼睛,重新睡去。

    病房门口,那道去买粥的身影却迟迟没有离去。

    茶惊祭靠在墙边,手里摩挲着脖子上坠下的那枚玉牌,脸色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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