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天还阴沉着,没想到下午就晴空万里。

    落日余晖照在稀疏的杨梅树上,反射出无数斑斑驳驳的圆点,整棵树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树下,一团毛茸茸的小抱枕边,一个穿着白色外套,灰色休闲裤的女孩蹲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头埋在胳膊中间,身体轻微颤抖。凑近看,才看到她右手拿着一根小棍,有意无意地戳着树角的蚂蚁洞。

    忽然她抬起头来,眼神空洞没有焦距,像是在看着蓝天,又像是透过蓝天在看着另外的东西。

    “啧!飞来横祸,小蚂蚁们真可怜!哎!”

    头顶一道略带叹息的声音传来。

    奈愿一激灵,拿着小棍的手一顿,她赶紧看向手下,还好还好,没有伤及无辜,只是……

    ?

    ‘奈愿’

    她愣住,自己无意识划出来的字,倒出卖了她的心声。

    “还在纠结自己的名字啊?”茶惊祭咂舌,“不是我说,你不会现在要把发生的这些事都归咎于你世世辈辈的姓,再外加一个你家人精挑细选充满美好祝福的名字上吧?”

    眼下的人没说话,只是用小棍默默地将地上的名字划掉。她身边的那团毛茸茸也学着她的动作,使劲抓挠着那一小块地方。

    “奈愿奈愿,有能耐,有祝愿,多好的名字啊!你就知足吧,你要是不喜欢,那我和你换换?”他停顿了一会儿,好像在沉思,十几秒后他又接着说,“姓可以不换,以后你就叫奈惊祭,我叫茶愿,怎样?”

    奈愿抬头,茶惊祭立刻收敛起脸上那副欠揍的表情,笑容满面地蹲在她身边:“就这么说定了,茶茶,你觉得我的这个建议怎么样?”

    那团毛茸茸立刻出声:“汪汪!”

    茶惊祭立马来劲,“你看你看,茶茶都觉得好!”

    “汪汪汪!”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同意了。你呢,奈小愿,同不同意啊?觉得我的主意怎么样?”

    奈愿皱了皱眉,往旁边挪了两步,“不怎么样!”

    “哎?我觉得挺好啊!反正我挺喜欢你这个名字的。”茶惊祭往她那也挪了两步,“而且茶愿,茶愿,这名字多好听,多有诗意!”

    奈愿不为所动,“你要是这么喜欢,明一早你就去把名改了?”

    茶惊祭笑着捅了捅她的胳膊,“那你改叫奈惊祭?”

    “做梦!”奈愿冷哼一声,“你梦的还挺美!”

    茶惊祭笑得更欢了,他站起身来,“啧啧!我梦的……确实挺美!”

    他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容绽放地更加绚烂,奈愿无语地白了他一眼,做了个白日梦,还这么开心!

    “真是莫名其妙!”她低着头暗暗吐槽了一句,然后又使劲扯了扯手边的那一截黑裤脚,“你还不快去做饭!”

    “遵命!奈老板!”茶惊祭嬉皮笑脸地朝她敬了个礼。随后跑到厨房门口,突然转过头,冲着奈愿抛了个媚眼,“我的奈老板,您快去歇着去吧,小的马上就把饭菜做好!绝不让你饿着一分,不,一秒!”

    奈愿:“……”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的?

    树下成群结队,井然有序的蚂蚁来来回回走得十分频繁,奈愿蹲在原地看着它们将食物一点一点地搬回洞里,直到腿麻得蹲不住了,才站起身。头重脚轻,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汪汪汪!”

    “没事没事,茶茶,我没事。”

    她扶着杨梅树干闭着眼睛缓了几分钟,又使劲抖了抖腿,脑袋的晕眩和腿上的麻意才消退了一些。

    直到厨房里传来阵阵饭香味,她才能挪动脚步。

    一个不留意,脑门就撞上了一个硬东西。

    奈愿驻足,眼前是枝丫上垂下来的那一串骨铃。

    一个很奇怪的铃,倒悬着。

    晚上九点前,无论怎样碰撞,它都不会发出一点声响。

    它的材质也尤为独特,是一块骨头。关于它的来历,奈愿毫无印象。不对啊,她怎么会一点记忆也没有呢?

    骨头很滑溜,质感像玉石。无论是晴天还是雨天,它好像一直都是冰冰凉凉的。

    当铺真的很神秘,这块骨头一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还有那个红木貔貅。茶惊祭对那晚的事以及那个红木柜子里的东西闭口不谈,但那一天,她发现红木柜子里的东西就是他脖子上戴的那枚玉牌,刻着‘茶’字的玉牌。

    茶惊祭是当铺的主人,这块玉牌认主也不足为奇,真正令她好奇的是这块玉牌背后的故事,还有那个桥灵口中和茶惊祭长得很像的人……

    等茶惊祭做完一桌子饭菜端上餐桌时,外边的天也暗了下来。

    奈愿拾起筷子,甩了甩脑袋,想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暂时给挥走,就看见茶惊祭端着一碗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的羹汤放在桌上,“玉米海带萝卜菠菜排骨汤!保证您喝了以后啊,还想喝一碗!”

    羹汤一上桌就被推到了奈愿面前,她看得目瞪口呆,这一大锅……乱炖,看着就……毫无食欲!

    “把这满满的一碗喝了,我保准感冒明天就好了。”茶惊祭打了一大海碗放到她手边。

    汤与碗沿齐平,碗底有几块胡萝卜,汤面只漂着一点点淡淡的油花,只看这一碗光秃秃的汤,她觉得倒比那一锅乱炖要有滋有味。

    可惜她没胃口,也懒得动勺子。

    “快喝!快喝!”茶惊祭一脸期待,“喝了就没病没痛了!”

    你以为这是灵丹妙药啊?奈愿翻了个白眼,“我不喝。”

    “为啥呀?”茶惊祭瞪圆了眼睛,“你不喜欢?不喜欢我可以给你换别的啊!”

    奈愿看了他一眼,“别的?你还另外搞了别的?”

    一想到他为了自己精心准备了好多,她的心里就流过一股暖意,不想辜负他的好心,正要拿起勺子喝一口汤,就看见茶惊祭也用勺子将那大份羹汤舀了满满一勺起来,展示给自己看。

    “喏!你没看到吗?我这不仅有萝卜汤,”他指了指奈愿的那一小碗,又把手里的勺子提了起来,“还有海带汤、玉米汤、菠菜汤。你想喝啥,我这全都有!”

    奈愿:“……”

    手里的勺子突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她就这么盯着碗,迟疑着不肯伸出勺子喝汤。

    茶惊祭一双狐狸般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想是看穿了她的内心,嘴唇开始一张一合,“怎么?怕我毒死你啊?我保证不毒你!”

    他说完还装模作样地竖起三根手指,随后郑重地朝着她一扬头,言下之意显而易见,今天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奈愿皱眉,犹豫片刻,还是将勺子放到了汤上,然后慢悠悠地舀了一小勺,再慢悠悠地放到嘴边轻啄了一口。

    “怎么样?”茶惊祭迫不及待想要得到反馈。

    奈愿微眯起眼睛,他就立刻竖起全身汗毛,“怎么?不好喝?”

    他尝过,很好喝啊!他还因为她生病感冒了,特意把味道调重了一点,难道是说他调得太重了?那也不对啊,奈愿不就是爱吃咸的吗?不是最咸特咸的还不乐意呢!

    “哎呀,算了算了,不好喝就别喝了,今晚我好好研究研究,明天!明天一定……”

    “没,很好喝。”看着他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奈愿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得温柔而文静,眼角弯成两条月牙状,眉宇间的愁绪瞬间散尽,只剩下满满的欢乐。

    “你居然笑我?”茶惊祭顿时恼羞成怒,“我好心给你弄这些好吃的,你居然还取笑我!不过你说的是真的?”

    他还是不太敢相信,不会是她安慰自己的吧?

    “嗯,是真的很好喝。”奈愿肯定地点头,这次她舀了满满一大勺汤利落地放进嘴里。

    听到奈愿亲口说好吃,他的一颗心总算安定了下来。他高兴地将另一个空碗再次盛了满满一碗汤,然后递给奈愿,“那你就再喝一碗。”

    奈愿:“……”

    这人……不会是偷偷搞她呢吧?

    最后,奈愿将那一整碗胡萝卜汤给喝得一滴不剩,然后就看见茶惊祭眼里的亮光越来越明显。

    “再喝一碗吧,这回喝慢点,没人和你抢,这还有好些呢。”

    明明是最平淡最正常的语气,却让奈愿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我真喝不下了。”第二碗海带汤喝了一半,奈愿就直摆头,“剩下的你喝吧,我真不喝了。”

    “那怎么行?”茶惊祭直接拒绝,“这可是我特意为你熬的汤,你现在不喝没事,等明天,你还可以接着喝。”

    总之,就是一定要喝完呗!

    奈愿听出了他的意思,早知道刚刚就说难喝了,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你去吃点水果吧!我去把碗给洗了,记得吃药啊!”茶惊祭说罢,立刻将碗筷收拾好,站起身来就往厨房跑。

    看着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奈愿摇了摇头,离开餐桌时,看着桌上那一大碗还满满当当的乱炖汤,她突然想到什么,连忙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在按键上跳动,不一会儿,好多条消息就发了出去。

    对方秒回,奈愿却在这时摁灭了手机。她将手机又塞回兜里,好像一点也不关心对方回的什么。

    她慢慢移动到窗边,窗沿上,那盆子里的枯杆,奈愿也不确定它是死是活。现在是秋天,秋天一过,冬天就要来了,这枯杆大概率是活不了了吧。

    单看枯杆,只觉得这一整个花盆都是一派的死气沉沉,但要带上这枯杆下的那一只缓缓蠕动的白色小身影,就又觉得这花盆里生机盎然。

    阿蚕自从吐了蚕丝让夏末和幸运见了最后一面后就一直嗜睡,到最近了,才幽幽转醒。

    “辛苦你了,阿蚕宝宝。”奈愿轻轻将手放到它的小身体上,它就一动一动的慢慢回应着她。

    月黑风高,窗外一阵凉风吹来,奈愿瑟缩了一下,随手将一片完整的桑叶盖到了阿蚕的身上。

    “哑哑——”

    竟有两只乌鸦从空中飞过。

    这时,“铃铃铃铃铃铃……”

    骨铃陡然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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