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外杂草爬满了宫墙,往昔繁华已被岁月掩埋。一回生二回熟,这么热的天,此处看的人心里凉凉的,很舒服。

    “这烤鸡是我去御膳房拿的,刚从炉里拿出来,香死了。还有新进贡的葡萄,果肉超级大,水特多,齁甜。我把这些都放到筐里用绳子掉进去,你在里头接着啊。”

    “你扔的轻一点,别像上次似的,都烂了。”

    “放心,我有分寸。”

    苏婉清撸起袖子,一个大力竹筐就从手里飞了出去,越过墙头形成一个完美的抛物线,随后“哐当”一声,竹筐落了地。

    扔歪了。

    竹筐在地上滚出几米,里头东西掉了出来。

    “你没事吧!被砸到了吗?”

    “我没事,”看着一地狼藉,女人终是叹了口气,“葡萄碎了。”

    “啊!那你别吃了,我去树上给你摘果子。”

    “算了,天这么热爬上爬下不安全,还是有几颗好的,洗洗也能吃。”

    女人把烤鸡抱进怀里,弯腰捡起一地烂了的葡萄,一瘸一拐地走向井口。

    门后许久未听到动静,苏婉清蹲靠在门边,摆弄砖缝里的狗尾巴草,等疯女人回来。

    脚步声一轻一重,许久疯女人也蹲了下来,两人隔着扇宫门,背对背靠着。

    苏婉清揪着手中的狗尾巴草,担忧道:“你被关在这,平日都没人给你送饭吗?”

    “他们都怕这不敢来,偶尔想起就送一两次。得亏这里还不算偏,不然我早饿死了。”

    疯女人语调平淡,她迫不及待地撕开怀里的烤鸡。

    张嘴狠狠啃下一大口肉,那久违的肉味弥漫在口中,吃得无比满足。

    苏婉清听着动静,想象女人抱着烤鸡啃的样子,不自觉笑道:“你有想吃的吗?我下回给你带。”

    门内发出一声冷笑,“你可怜我?哎!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

    疯女人嗓音沙哑冰冷。

    “我杀过人,杀过好多好多人,君无痕想让我生不如死,他要我往后余生,都为我手下的亡魂赎罪。”

    “傻子,收起你那没用的同情心。”

    以为这样就能把人吓跑,疯女人抬手又扯下一大块皮肉,囫囵塞进嘴里。

    可门外,苏婉清无所谓地耸耸肩,她丝毫没有被疯女人吓到。

    怪自己多嘴,苏婉清翻了个白眼,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你想多了,我不是圣母。你一个权力斗争的失败者,也没什么好同情的,我对你为什么被关在这也没兴趣。”

    “那你还来做什么?”

    苏婉清坦言,“无聊啊。”

    蹲的久了腿有点麻,苏婉清索性坐下,她拍了拍手心的灰,冲门内问道:“说说你为什么进宫呗?你喜欢过君无痕吗?你到底是爱皇帝还是爱皇位啊?”

    “……”

    等了一会儿,始终不见回应,苏婉清撇了撇嘴,略感失望。

    就在她打算拍拍屁股走人时,疯女人开口了,或许是吃饱的原因,说话时明显有了力气。

    “皇室谈什么爱不爱,多少人就毁在这一颗真心上。我不爱他,从来都没爱过,我也不爱皇位,我进宫只为做皇后,为了洛家,我也必须做皇后。君无痕爱谁、喜欢谁,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洛幽梦知书达礼、冰雪聪明,我为了做皇后,习礼仪、研谋略、驭人心。整整十年,没人比我更有资格带上那顶凤冠!后宫佳丽算什么?得不得宠谁在乎!那个女人再得宠,我都从未放到过眼里,可她千不该万不该,觊觎我的后位!”

    疯女人讲到激动之处,不时地痴笑癫狂。她是清醒的,也是高傲的。可正是这样清醒的人,才会在发觉自己竟败在那颗可笑的真心时,失望崩溃,十年信念顷刻间土崩瓦解。

    苏婉清原本以为疯女人的回答会是“爱过”,想着或许是失望久了才渐渐因爱生恨。看来是自己先入为主了,疯女人远比她想象的还要清醒。

    ……

    转眼几日过去,苏婉清在一堆官籍里艰难抬头,眼前好像有无数小字在转,除了高考那会,她真的是好久没看过这么多字了。

    双手无力垂下,毛笔掉到地上,打着圈滚出老远。

    “好累啊!拿走,快速速给本宫拿走,本宫现在晕字,看不得一点。”

    宫女闻言忙上来收拾,指着一旁新搬来的官籍道:“娘娘,这些没看的也要收吗?”

    话音未落,苏婉清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崩溃道:“什么!还有没看的?这些都哪冒出来的,刚才怎么没有啊!”

    “这些都是方才尚仪局的掌事大人送来的,奴婢叫了你没应,就擅作主张搬进来了。”

    苏婉清望着脚边那一叠几乎崭新的官籍,只觉得两眼一黑又一黑。过了半天,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最终决定放过自己。

    当皇后其实也没必要那么拼,自己一定是被疯女人的话刺激到了。

    苏婉清很快说服自己,事实证明,懒人通常不容易被洗脑,因为想法和实践往往分的很开,一旦实践不上就会开启自我洗脑。

    “这些放着让佳楠来,本宫下去歇会。”

    “是。”

    走出内殿,苏婉清自觉去御书房找君无痕,这些天两人都很忙,干脆就把寝宫搬了过来。

    隔着老远,玉公公就瞅见了苏婉清。待她走近,玉公公先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娘娘,陛下在里头训小王爷呢,您要不等一会再进去?”

    “小王爷?君无怨呀。”

    玉公公点了点头。

    苏婉清当即便来了兴致,竖起耳朵,悄悄贴了过去。

    “哎,你往边上挪挪,让我也听听。”

    御书房内,兄弟二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前者满脸写着不服,后者被他这副死不悔改的样子,气的上火。

    君无痕将手里的折子丢了出去,骂道:“驳回!你想都别想。现在立刻马上,滚回你宫里去!别逼朕关你禁闭。”

    “凭什么!皇兄你凭什么不让我娶小蝉,你这叫独断专权,你……你迂腐!”

    君无痕气得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反复数次,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他咬牙问道:“是谁告诉你,与小蝉结婚后,小蝉就能一直和你在一起的,永远不离开的?”

    “太傅啊!”君无怨那是相当自信。

    他扬起下巴,眼神中满是笃定,“太傅说夫妻乃一生相伴之人,结为夫妻自当携手到老,永不分离。我问过太傅,那要是和携手之人不是一个同类怎么办?太傅说相爱可抵万难,我有信心可以和小蝉走到最后。”

    “所以,这就是你闹着要娶一只虫子的理由?”君无痕毫不犹豫,拿起桌上的茶盏就丢了过去。

    他刻意收了力道,茶盏在脚边碎开,飞溅的碎片并未伤到君无怨分毫。

    君无怨急忙向后闪躲,却依旧梗着脖子奋力辩驳。

    他道:“皇兄你根本不懂我!你想小蝉能活到一百岁,可我不一定几岁就没了,我要是同小蝉成婚,那我不保准能活到一百,多好的买卖。”

    君无痕看着自己这个弟弟,险些被他眼里那抹睿智的光芒闪瞎。他低下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可谓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君无熙聪慧却懒散得很,整日没个正形,而眼前这个,顽皮好动却蠢得可以。

    “朕放你几日假,你带着你的蛊虫,出城玩玩,十日之内别回来。”

    “皇兄,我不是来找你讨假的!”

    “来人!把八殿下带回去!”

    君无痕一声令下,两名侍卫便走了进来,一人一边胳膊,架起人就要往外走。

    “……不是……皇兄!皇兄!”君无怨扑腾着挣扎,余光瞟见门外的人。

    二人四目相对,苏婉清冲人眨了眨眼,微笑着招了招手。

    君无怨顿时安静下来,抱起他的蛊虫,眨眼间人已跑出御书房老远。

    苏婉清愣在原地,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吗?怕成这样。

    君无痕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冲还傻站着的人道:“到了怎么不进来?”

    苏婉清收回视线,一蹦一跳地来到桌边。君无痕长臂一伸,将人紧紧抱入怀里。

    “瞧你,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本来就没怎么休息,现在一生气,眼睛更红了,都有血丝了。”

    “他主动来气朕,朕能有什么办法?这讨债鬼,朕真的是欠了他的。”

    苏婉清心疼的给人揉了揉太阳穴,君无痕靠在龙椅里,闭眼享受,桌上还放着幻影传回来的信,和刑部递上来的折子。

    “是不是抓人不顺利?看你最近一直在翻三法司的折子,也好久没见到幻影他们了。”

    君无痕握住苏婉清的手,“还好情况不是很棘手,那个宫女有点本事,看人的眼力堪比墨雨迁,杨小娘易容术再高,也躲不了多久。”

    “那你最近心情为什么不好?”

    君无痕低头在手背上亲了亲,眼底疯狂一闪而过,他压着嗓子道:“元朝要来人了。”

    苏婉清扶额,她还以为什么呢。

    “来就来呗,怎么你怕人家?该不会你曾经被……唔!”

    未出口的话被人堵在嘴里,君无痕疯了似的掠夺。

    从唇到脖颈,苏婉清被迫压在了桌案上,身下的折子隔的她背疼。

    “朕警告你,你不许见他们,朕不许你见他们!他们会把你带走,你会跟他们走。”

    苏婉清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好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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