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之昂这个名字,是他爷爷取的。

    当时老人家也没多想,就是看中了“昂”这个字,读起来大气,配得上他大孙子出生时八斤八两的体重。

    可取名宁昂,读快了听起来像“娘”,便宜占了,性别也反串了。于是他老人家思前想后,在中间加了个“之”字,新颖,能显示出他大孙子的独特气质。

    宁大公子的确没辜负爷爷的一番好意。上幼儿园时和小孩发生口角,用铅笔扎小男生的脸,险些正中眼球,幸好手抖一偏,给人家的眼角留下一点。铅墨渗入皮肤后,那一点看起来像纯天然的泪痣,反倒添了几分妩媚。

    但对方一个巧克力色的寸头小胖,要妩媚作什么?!

    此事一出,宁之昂回家后,被父母拿扫帚追着打。

    宁之昂年仅六岁,却绕着近二百平的院子跑了二十多圈,足足将父母累得喝斥带喘,拄着自家的葡萄架半天直不起腰。

    对上父母愤恨的眼神,宁之昂非但没怕,反而做出个鬼脸,挑衅地勾起食指,扬言道:“你们俩过来啊!”

    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于是,宁爸宁妈重振旗鼓,挽起袖子,开始前后拦截,终于把宁之昂逮住,在他的求饶声中展开了一顿男女混合双打。

    宁之昂的威名至此在幼儿园内传开,他也成了“童之梦幼儿园”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园霸。

    带着丰功伟绩,宁之昂不负众望地又成了校霸,一路披荆斩棘,直至升入初二,这个地位都没人撼动过。

    幼时,宁之昂的脸上还有两坨婴儿肥,可自打进入青春期,他的下颚线便愈发明显,个子也窜得猛高,整天吊儿郎当地穿着宽大的校服,略带几分痞气。

    宁之昂的家在丰山,一个小县城,读的是公立初中,当地人都简称为一中,并不是说教育有多好,而是这所中学是先盖起来的。升高中时,拔尖的学生可以进入市里读高中,不过大多数学生还是就读县里的两所高中,有到校名额,也不需要费多大力气。

    他虽然平时耍皮耍宝,但在成绩上还真争气,正常发挥,百分百能考上高中。

    青春期的少女们最吃宁之昂这一卦,表面上对他绕着走,背地里则将他讨论个遍,甚至连他小弟弟的尺寸也不放过。

    宁之昂听到这些传言,只留下一句话:无聊。

    然而,这位风云人物却在即将升入初三时折了翼。

    那是初二的暑假,他坐在自家大院里,悠哉游哉地喝着茶水,一抬头,发现葡萄架上早已盆满钵满。

    自打家里种葡萄开始,宁爸宁妈便勒令他不要摘,更不要吃。

    从前,宁之昂天天和自己的狐朋狗友出去耍,从没关注过葡萄架。这个假期,他的那些狐朋狗友要么去读了职高,要么在家焦头烂额地准备考高中,哪有一个像他这样闲得跟个大爷似的。

    好奇心害死猫,宁之昂的心里向来没这句话。

    他移过椅子,一气呵成地踩上去,对着待摘的葡萄们扫视一圈后,他的目标定在了其中最饱满的一串。

    也是距离他最远的一串。

    此时的宁之昂仗着自己福大命大,也懒得再折腾一次椅子,对着那串葡萄伸出恶魔之手。

    宁之昂腿长臂长,饶是如此,他在摘葡萄的时候也费了牛劲,踮着脚尖,咬着牙,全然没发现椅子已经开始发抖。

    他身子前倾,抓住葡萄的同时,椅子也禁不住他的造次,带着他稳稳地栽向地面。

    那一瞬间,宁之昂只觉天旋地转,咔吧一声,腿部便传来痛感。

    “啊,我操!”

    宁之昂痛呼,宁爸宁妈从屋里跑出来,看到的是自己宝贝儿子躺在葡萄架下,龇牙咧嘴,左腿压在屁.股下,弯成一个诡异的角度,手上拿着一串山葡萄,旁边倒扣着一把椅子。

    正在宁爸宁妈好奇宁之昂又要耍什么把戏时,宁之昂仰头,对着父母喊道:“腿,腿又断了!”

    初一的时候,宁之昂断过一次腿,只不过那次不严重,丝毫不耽误他四处闲逛。

    这次却不一样,宁之昂用他健硕的身躯,硬生生把自己的左腿压断了。

    他躺在病床上,听着医生叽里呱啦的,从他抓了一路的那串葡萄上摘下一颗,雀跃地塞进嘴里,却在感知的一瞬间张开舌头,五官拧在一起。

    真他妈的酸啊!

    难怪父母不让吃,这真不是给人吃的玩意!

    摘葡萄事件的最终结果,是宁之昂又进手术室遭了一罪,挨了父母一顿训,得知一个名为山葡萄的物种,顺带休了一年学。

    这一年,宁之昂过得可谓艰辛万分。

    他打小就好动,在病床上躺三个月后,出院回家养着的日子比在医院还难受。

    整日要练走路,不能去人群多的地方,还要定期复查。

    除了医院,他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他那张两米大床。

    与他同级的同学都已有了归宿,稳坐前排的学霸以县里第一的成绩考入市一高,自己曾经的兄弟要么考上高中,要么上岗就业。

    只有他,躺在床上养腿。

    宁之昂的二姨叫刘洁,是他就读初中的一名语文老师,即将开学时,她拖人给宁之昂插班到初三最牛的班里。

    那个班里的人物,宁之昂听说过几个,虽说成绩都不差,但没一个是好惹的主。

    开学前一晚,刘洁在宁之昂耳边千叮咛万嘱咐,什么不准早恋,收敛些性子,下届的学生比他这届强多了,不好好学保不齐要考不上县一高。

    宁之昂听到这话不乐意了:“二姨,你这不贬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嘛,再强能强到哪去?你外甥保准能考上。”

    刘洁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对他竖起个大拇指:“争气,还得是我外甥争气。”

    宁之昂在一声声争气中迷失自我,拍了拍胸脯,对着二姨打包票:“放心吧二姨,到时候给你拿个第一,去考市一高。”

    刘洁更乐了,眼角的鱼尾纹翘出十八个褶。

    宁之昂心里明镜,他通篇鬼扯,就是希望自己的二姨赶紧走,别耽误他打cf。

    翌日,宁之昂难得背上书包,穿上一尘不染的新校服,拉链至脖领处,对着镜子耍了半天帅,才哼着曲走出大院。

    他瘫在床上的半年,身材奇迹般地没有走样,仍旧带着勃发的少年感。

    学校为他保留学籍,他摇身一变,成为一名初四生。

    原本相熟的朋友都已离去,他又要开始自己崭新的旅程。

    一个令人好奇的旅程。

    刘洁带着宁之昂到了新班级,九年四班,如果他没休学,估计也会在这个班牌的笼罩下度过一年。

    班主任名为凌飞,干瘦,皮肤黝黑,教数学的,没有眼镜,打破了对固有读书人的刻板印象。

    宁之昂进入班级的瞬间,他听到底下有人在窃窃私语,放眼望去,的确有几张脸熟的面孔,只不过喊不出名字。

    倒不是因为发生过口角或者争斗,宁之昂小学的时候被父母逼着上过一年英语辅导班,那个老师其实教得不错,可宁之昂听英语,就像听天书一样,在连续绝食三天后,父母松了口,不再逼迫宁之昂去任何辅导班。

    脸熟的原因,是因为那个辅导班两个年级混上,学习新概念英语,而不是简单得要死的英文字母,所以他或多或少也就见过几个。

    凌飞和刘洁客套几句后,刘洁便离开了。他站到讲台上,招呼着宁之昂站过来。

    “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啊,来,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凌飞说。

    宁之昂有模有样地对全班同学鞠了一躬,说话却仍是玩世不恭:“鄙人宁之昂,之前休学了,今天开始和大家一块上课,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他说话时正好向着光,倒似如天神下凡般,整个人熠熠生辉。

    班级里学生少,面积又大,所以是单人独座。

    宁之昂被安排在讲台旁边,凌飞说是希望他能安心学习,可这个位置在他眼里,简直就是绝佳偷懒区。

    老师站在讲台上喷射口水,他拄胳膊转头一睡,妙哉。

    宁之昂去教室后边搬桌椅,班级里有好心的男同学给他搭把手,他道了谢,手上空无一物,全靠团结友爱的同学搭建座位。

    他坐定后,闻到一股栀子花香,扭头,入目的是一个女生,娃娃脸,大眼睛,皮肤瓷白,扎着高马尾,额前留着齐刘海,手上正摆弄着一只带吊坠的中性笔。

    许是察觉到宁之昂的视线,女生抬起头与他对视。

    两人的距离不过一臂,可宁之昂却觉得是咫尺之间。

    否则,他怎么会闻到那么明显的香味。

    “刘文茵。”

    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女生走过来,手上捧着一摞作业本,长相清冷,脸贼小,下巴好像整过一样尖,讲话没有音调,冷得渗入骨髓。

    而宁之昂清楚地看到,刘文茵的作业本,几乎是摔到书桌上的。

    宁之昂扫了两个女生一眼,用他比狗还灵的鼻子,闻到一股掩藏至深的火药味。

    这两人,有过节。

    刘文茵撇撇嘴,将自己的物理作业本收好,继续把玩手上的中性笔。

    父亲从小就告诉宁之昂,机会永远掌握在自己手里,你不主动,这辈子都没有希望。

    宁之昂谨记父亲的教诲,手扒着椅背,下巴一扬,一副流氓样,对面前的小姑娘问:“哎,你叫刘文茵啊?”

    宁之昂明知故问,语气又欠,惹得刘文茵用狐疑的眼神打量他。良久,她道出一句:“你刚才没听见啊?”

    嚯,说话还挺冲。

    宁之昂感慨,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么可爱的一小姑娘,就连声音也是软软的,说出的话居然这么……不招他待见。

    “哪个wen,哪个yin啊?”他继续追问。

    刘文茵许是懒得搭理他,直接将刚收起的作业本掏出来,名字正对着他的方向。

    这次,宁之昂看得一清二楚。

    刘文茵,他在心里默念。

    他抬眸,瞧见刘文茵鼓着腮帮子,像一个刚滚好的糯米团子,软软糯糯,香甜可口。

    就在初遇的这一天,伴随着栀子花香,恰逢其时地滚进了他心里。

    只不过后来,宁之昂每每想起,无不感慨着——如果能重来一回,他永远不会去摘那串葡萄。

    也永远不想见到刘文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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