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新学期伊始，宁之昂打算装几天，再打回原形。
可他万万没想到，第一堂课就是他最厌恶的英语。
英语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声音尖细，长相刻薄，总是想强调重点，又因为太过刻意而频频暴露乡音。
宁之昂盯着书上的英文字母，上眼皮与下眼皮的距离越来越近，摇头晃脑，眼看要睡着的时候，后脑突然受了一击，不轻不重，却足够让他清醒。
他扭头，瞧见英语老师正怒目圆睁地瞪着他。
“刚开学就睡，这一年白过了？！”英语老师将书卷成一个棒子，指着宁之昂骂道。
宁之昂不卑不亢地站起身，向英语老师鞠了一躬，说：“老师，您甭管我，我英语课从来没听过。”
英语老师的脸成了震惊状，声调比刚才更高：“不听就滚出去！”
宁之昂还真听话，在众目睽睽下，两手空空地滚了出去。
英语老师从业二十载，第一次见到像宁之昂这样明着叫嚣的，不过也好，倒是省了她的口舌之力。
她背对着同学们舒出口气，调整好状态后，继续讲课文。
宁之昂站在走廊里，听着教室里的鸟语，靠着墙壁发呆。
开学第一天啊，他就和英语老师结梁子了，这事指定风风火火地传到二姨耳朵里，他又要听一遍紧箍咒。
真他妈烦。
宁之昂双手插兜，思索着怎么和二姨解释，便听到教室里又传来英语老师的怒吼。
“刘文茵，谁让你上课化眉毛的！”
刘文茵。
宁之昂听到这个名字，眼冒精光，扒着走廊的窗户向教室里偷看。
只见英语老师手上拿着一根眉笔，对刘文茵指指点点，刘文茵头一转，也不搭理更年期妇女，一副爱谁谁的样子。
女人对女人，天生是有敌意的，向来不分年纪。
刘文茵不出意外地挨了一顿骂，也因为宁之昂的前车之鉴，麻溜地滚出了教室，而那根眉笔，则被英语老师撅断，扔进垃圾桶里。
看到刘文茵向外走，宁之昂赶忙缩回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吊儿郎当地站着。
刘文茵就近找了一处地方，与宁之昂拳拳之间。她抬眸瞪了宁之昂一眼，嘟囔道：“都怪你。”
宁之昂一脸懵逼：“跟我有啥关系？”
刘文茵：“孙霞之前都没撵人出过教室。”
言外之意，要不是宁之昂听话，她也不至于陪站。
莫名其妙的罪名扣到宁之昂身上，他只觉得无语，郑重其事地道出一句：“就这点屁事，要是挨罚我替你！”
听到这仗义的发言，刘文茵没有像宁之昂原想的那般感激涕零，反而对他翻出个白眼，说：“马后炮。”
宁之昂：……
“我说真的。”宁之昂说，“罚写啊，体罚啊，我都替你。”
刘文茵贴墙站好，说：“管好你自己吧。”
宁之昂再次无语。
得，还挺有个性。
下课后，孙霞仍是没打算放过两人，带着两人去了办公室。
宁之昂和刘文茵在办公室站好后，孙霞没直接开骂，而是打了好几个电话，一会哥一会姐一会妹妹的。
两人最开始没懂是什么操作，直至刘洁匆匆赶到，凌飞紧随其后，甚至校长都来了，两人才明白：孙霞这是要往死里整他们俩！
办公室里原本还有两个老师，一看这阵仗，就知道孙霞又要大发雷霆，引发一场血战，便识趣地离开办公室。
孙霞先把刘文茵提溜出来，刘文茵肩膀向后一甩，表现出明显的不悦。
“怎么了，上课化妆还有理了？！”孙霞说话吹胡子瞪眼，言语间充满着挑衅。
刘文茵小声嘟囔：“就你嗓门大。”
孙霞怒了，直接将刘文茵推到校长面前，“丽姐，你看看你侄女，我是真一天管不了。”
刘晓丽趁势搂住刘文茵的肩膀，给孙霞陪笑：“妹妹，文茵还小，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一听到刘晓丽服软，孙霞更加盛气凌人：“她上我课走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又不听话，我早就想和你谈谈了。”
刘文茵保持沉默，头转向一旁，懒得再看孙霞这副恶心人的嘴脸。
宁之昂看到刘晓丽脸色铁青，同时又惊叹于刘文茵的身份，险些吹出个口哨。结果好戏还没看够，他就被刘洁拽到办公室外。
“宁之昂，你还想不想好了？”刘洁低声喝问，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宁之昂看了刘洁一眼，说：“别的科能听，英语真不行，跟老师没有关系。”
刘洁的面上异彩纷呈，一股火从胸腔燃起，语气却仍旧低沉：“偏科是要吃大亏的！”
宁之昂仍是满不在乎：“亏就亏呗，反正我能考上。”
刘洁被宁之昂气得说不出话，适时，办公室内响起啪地一声。
清脆又响亮。
刘文茵捂着痛麻感并存的左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刘晓丽。
刘晓丽的胳膊还没收回，悬在半空中，看向刘文茵的眼神颇带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凌飞见状，赶忙上前拉住刘晓丽，劝道：“丽姐，你这是干嘛啊，孩子犯错好好说，别动手，别动手！”
孙霞也吓傻了，她只是想给刘文茵一个下马威，怎么也没想到刘晓丽能狠心打下一巴掌。
刘晓丽呼吸此起彼伏，吼道：“刘文茵，你真以为谁都欠你的？把你那公主脾气给我收一收，要不就别念了！”
刘文茵的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在三个老师之间扫了一眼后，吼道：“不念就不念，真以为我爱读书呢！”
说完，刘文茵拔腿跑出了办公室。
路过宁之昂身边时，刘文茵脸上泛红的巴掌印，清晰地映进宁之昂眼里。
挨打了？
就因为顶句嘴挨打了？
宁之昂想起刘文茵说的那句“都怪你”，可是这一切真的怪他吗？
他双唇紧抿，说不出话。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班级男生最图仗义，以宁之昂所在的班级最甚。
当时六年级有个刺头，不合群，却又是个不老实的主，经常挑事，直至精准踩雷，挑到了宁之昂的班级小群体。
确切地说，是一个班的男生。
宁之昂想也没想，提出直接大干一场，把那个刺头揍一顿。
小孩子嘛，哪想那么多，为了兄弟，为了仗义，纷纷附和宁之昂。
某个课间，一帮人风风火火地逮住刺头，将他带往学校的一个小胡同。
宁之昂性子急，还没等到战场，先对着刺头的屁.股来了一脚，将人踹了个趔趄。
这还不算完，之后的刺头被一群小他一级的弟弟围住，拳打脚踢，言语辱骂，什么脏话烂词全都用在了他身上。
直至东窗事发，班主任在教室里逮人，拍桌吼道：“参与了的都给我站出来！”
那天的场面十分壮观，班级里的所有男生没一个人退缩，全部站到了讲台前。
班主任差点没气过去，对着所有人劈头盖脸一顿骂，最后抓到宁之昂这个主谋后，咬牙切齿道：“都怪你，这个学期我们班评不上三好班级了！”
宁之昂那时候小，不知道班主任说出这话时心里什么感受，他只觉得他没错，有人动了他兄弟，他就要以牙还牙，毫不留情地打回去。
可是时隔多年，如今再看，宁之昂发觉自己确实做错了。
如果当时他没提出打群架，可能那个学期的三好班级就不会丢，自己就不会挨父母一顿竹笋炒肉，班级里的小胖也不会因此被父母逼迫退学。
宁之昂凭借一己之力，将许多好的事情，转变为最坏的结局。
那现在呢？
宁之昂想着刘文茵的背影，说不出是悲是喜。
他从小皮糙肉厚，挨打早已成为常态，就算现在给他一巴掌他也不当回事。
可是，刘文茵那么白，皮肤又嫩，打一巴掌脸就红得不像样，一看就是个娇生惯养的主，那得多疼啊？
夏末的风伴随着暖意，透过走廊的窗吹到宁之昂身上，宽大的校服瞬间鼓起个包。
刘晓丽的情绪稳定下来，看着自己的手掌，半天没缓过劲，手疼，心更疼。
凌飞在一旁焦头烂额，打了个招呼就先离开，说要回教室里看一看。
而孙霞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拉不下脸先开口，只得在原地干站着。
刘洁也没心思再去骂宁之昂，看着她高出一大截的外甥，无奈道：“回去吧，好好听课。”
宁之昂仍旧站在原地没动，任由风吹在脸上，明明风力不大，却好似有千万只藤条抽他的脸。
那一年，十五岁的宁之昂，因为刘文茵脸上的巴掌印幡然醒悟。
他的确是个混蛋，是个不折不扣的麻烦制造者。
所有的一切，都怪他。
不过宁之昂和刘文茵熟识后，他才明白，刘文茵永远比他略胜一筹。
-----
刘文茵回到教室后，走路仿佛带风，怒气冲冲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尽管她移动的动作很快，但班级里的同学仍是清楚地看到了她脸上的巴掌印。
因为她太白了，白到有一点瑕疵，就能被轻而易举地捕捉。
这节本来是凌飞的课，因为亲爱的班主任没露面，所以就成了自习，不过在初中生眼里，自习和玩没什么区别。
刘文茵趴到桌子上，像大多数女生一样开始抽泣。
最先给她递纸的是林若晴。
林若晴捧着一摞纸抽蹲在刘文茵身前，抽出两张给她擦脸，轻声道：“别跟她一般见识。”
刘文茵哪听得进去劝，一听到林若晴来哄她，哭得更重了，原本只是几粒猫崽，到最后变成倾盆大雨，还杂着止不住的哀嚎声。
林若晴的小眼睛一眨一眨，完全不知道怎么劝好，只能看着刘文茵撒欢。
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刘文茵恃宠而骄，哭喊声也越来越大，一边擦脸一边将孙霞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就在刘文茵控诉得上头时，后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要闹出去闹，没完没了。”
刘文茵闻言，转头瞪向坐在教室后排翻书的林清络，说：“教室是你家开的啊？你管那么多呢？”
林清络嘭地一声摔掉手上的古诗词集，双臂撑起桌子站起身，低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摇晃，眸中透着说不出的阴冷。
刘文茵也不服输地站起来，仗着自己身边的人多，忿忿道：“你想干嘛啊？”
林清络一言不发，迈着步子走出教室，连个正眼都没分给刘文茵。
刘文茵很不满意林清络的忽略，从骂孙霞转而开始骂上林清络，这一骂可倒好，身旁的女生们脸色全部骤变，尤其林若晴，捧着纸抽的手都开始发抖，频频向林清络离开的方向看。
刘文茵注意到后，挎住林若晴的胳膊说：“怎么了你？我说她你不乐意啊，你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吗？”
林若晴的咬了咬自己的樱桃小嘴，愣了许久后，点了点头。
羞辱林清络，永远比骂孙霞更带劲。
这不，刘文茵脸上的乌云一哄而散，转悲为喜。她从粉红色的北极狐书包里掏出一把巧克力，对周围的女生说：“吃巧克力，这个可好吃了，是我妈托人从日本带的呢。”
生长在小县城的少女，对于外面的世界异常向往，进口食品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林若晴首先没客气，拿起一颗巧克力塞进嘴里，苦中泛甜，彻底融化后，嗓子眼又像糊住一样，粘得人张不开嘴。
周围的女生见状，也拿起巧克力塞进嘴里，纷纷赞叹好吃。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之前没吃过，所以也不知道究竟好不好吃，大家都说好，那就附和着说好，总不会出错。
“我觉得不好吃。”林若晴捏着包装纸，眉头微蹙，“太甜了。”
甜得她想吐。
刘文茵瞥了她一眼，说：“你不喜欢吃，以后我就不给你带了，这些好多钱呢。”
林若晴没说话，捧着自己的纸抽回了座位。
宁之昂是在凌飞离开不久后走的。
他因为刘文茵的背影神游，最后还是吃了刘洁一掌才回过神。
英语组的办公室在四楼，而九年四班在三楼，不过一层楼的距离，宁之昂却觉得仿佛要跨越一个太平洋。
他走过一层台阶后，转角处，却看见凌飞和一个女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定睛一看，是昨天那个摔刘文茵作业本的女生。
“你们当真都想换掉英语老师？”凌飞因为刘文茵的事焦躁不已，全然没注意到上方还有一个偷听的小崽子。
“是。”林清络答道，语气不卑不亢。
凌飞蹭了蹭额头，说：“这，总得有个理由吧，不能因为刘文茵这一件事下定论吧？”
“跟她没关系。”林清络的声音依旧冷得似冰，“英语老师经常给我们施压，导致班级同学都不喜欢英语这科，所以我们班的英语才一直倒第一。”
倒第一这个词，无疑在凌飞的伤口上撒了把盐。
按照传统，初中三年，每隔一年就要分一次班，并不是分重点班和平行班，完全就是为了分班而分班。
初二升初三这年，学校又突然改了制度，没有重新分班，而是拆了一个成绩最差的班，塞到各个班级里。
然而，在那个权力通天的时代，凌飞的班级不过三十人，其中至少二十人是走后门进来的，以至于这个班级的大多数学生无人敢惹，分班时也没向这个班级额外塞人。
可就是这么个班级，照理来说应该科科第一，平均分应该甩第二名十分开外，英语却始终稳坐倒第一，成了凌飞卡在喉间的鱼刺，上不去下不来。
下课铃声响起，凌飞终于回归现实，道出一句：“我回去想想吧。”
林清络向凌飞鞠了一躬，没回班级，而是径直向楼上走去。
这可给宁之昂吓够呛，他左看右看，还没来得及藏身，就瞧见林清络已经上来，走到他面前时明显一愣。
宁之昂尴尬一笑，说：“那个，我没听见，我啥都没听见。”
林清络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连句话都没留，越过他走向物理组。
饶是林清络这般冷淡，宁之昂也知道，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林清络，林清络也对他有印象。
小学的那个英语辅导班，当时一班的大多和他同级，只有少数是比他小一级的，而林清络恰巧就是其中之一，也是深受老师赞赏的尖子生。
他对低自己一级的学弟学妹向来不感兴趣，这也是他在新班级没有熟人的原因。他上初二的时候，听过不少人名，清一色的小霸王，就是没一张脸能和人名对上。
宁之昂向后倒了把头发，觉得林清络还真是怪胎，同班同学，一个招呼都不打。
但他转念一想，刘文茵和林清络不和，留下孙霞针对刘文茵，那岂不是在帮她的忙？
宁之昂捉摸不透林清络，甚至他当时连林清络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她面相冷，脑回路清奇，和刘文茵完全是两类人。
他回到教室的时候，刘文茵已经转怒为喜，乐得像个小太阳，而凌飞则站在刘文茵桌前体恤民情，确认刘文茵状态良好，重重地舒出一口气，叮嘱几句便离开教室，去办公室拿书准备下一节课。
宁之昂对刘文茵愈发好奇，怎么在办公室里还哭得梨花带雨，回教室就一副开心派了？
“哎，好了啊？”宁之昂满怀歉意地问道。
刘文茵仍是不想搭理宁之昂，敷衍道：“要不然呢？我也不能因为那个老妖婆郁郁而终吧？”
“对不起啊。”宁之昂万般纠结下说出口。
刘文茵仍是那副派头：“小事。”
宁之昂轻笑，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下。
初三的物理课不像初二时那么简单，电学远比力学要复杂，至少宁之昂在看见林清络拿回的实验器材时，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林清络将实验器材一一摆好，顺势将黑板擦磕干净，捡出细碎的粉笔头，从头至尾表情没变，仿佛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宁之昂撑着下巴，观察林清络的一举一动。
他初中时最开始的那个班级，女生一个个都是歪瓜裂枣，他看一眼就觉得倒胃口。而阴差阳错间，他所置身的新班级，却是个美女如云的地方。
譬如，坐在他身后照小镜子的刘文茵，可爱得像个小公主，再比如，他正抬头仰望的林清络，精致小v脸，摆弄粉笔头的动作行云流水，一双玉手白得反光。
林清络突然甩出一个粉笔头，不偏不倚地砸在宁之昂鼻头上。
宁之昂浑身一抖，坐正身体，又像偷听被发现时那样，露出尴尬神情。
而林清络仍是一眼没看他。
刘文茵坐在宁之昂后方，将两人刚才的动作观察得一清二楚。她扣下小镜子，抬眸扫了林清络一眼，随后抬手拍向宁之昂的肩膀。
宁之昂回头，看到刘文茵的那双大眼睛正对他一眨一眨的，小嘴抿起，似笑非笑。
青春期的少年哪架得住这种诱.惑，尤其他还害刘文茵吃了一巴掌，左脸上的红印尚在，他一时间好感和亏欠迸发。
“怎么了？”宁之昂说出这话时，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给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刘文茵四下打量后，从书桌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翻盖手机，而后抬起英语书，将手机挡得严严实实，低声道：“你q.q号多少？我加你。”
在那个年代，还是初中生，有手机已经足够炫耀了。
刘文茵也是抱着这种想法买的手机，还是最新款，她说不上多喜欢，但就是想买，就是想物质上方方面面都要最好。
宁之昂手伸进校服衣兜，大大方方地拿出一个黑色的翻盖手机，说：“我加你吧。”
他的手机就这么暴露在大庭广众下，完全没在怕。
刘文茵错愕不已，强稳住心绪，爆出了一串号码。
宁之昂手速极快，几秒后，他说：“加了，通过一下。”
“哦。”刘文茵撅嘴应下一声，单手通过宁之昂的好友申请。
“林清络，有人找你。”
宁之昂被这声音吸引过去，发现教室门外站着一个拽里拽气的男生，笑得阳光灿烂，手上拿着一盒德芙巧克力。
他看着讲台上的女生扭过头，不易察觉地叹出口气，拍拍手上的粉笔灰走了出去。
教室门口的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后的结果，是那男生将巧克力强塞到林清络手里，然后一溜烟跑了，还给了林清络一个飞吻。
林清络面无表情地捧着巧克力回来，打开后，扫了一眼数量，给班级里的人都分了一块。
走到刘文茵面前时，林清络挑挑拣拣，递出一块草莓味的，而到宁之昂这，就成了随手一放的原味。
刘文茵当然不买账，将巧克力顺手扔到桌边的垃圾袋里，还对林清络挑了挑下巴，一派得意的模样。
林清络依旧面无表情。
宁之昂拆开包装，将巧克力一口塞进嘴里。
苦，苦中带甜，十分丝滑。
他似是刻意挑事般，对刘文茵说：“德芙多好吃啊，浪费。”
刘文茵正愁没地方撒气，没好气道：“要你管！”
宁之昂笑笑，转过头去，心想女生还真是受不得刺激。
他把玩着德芙包装袋，回头看向林清络的背影，又瘦又高，裤腿是改过的，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校服在林清络身上也体现出了美感。
原来她叫林清络，宁之昂想。
他没问是哪个qing，哪个luo，他偶尔生出的心思全部给了刘文茵。
教室里的女生们在一天内吃到了两种巧克力，来自两个针锋相对的人。
宁之昂对此浑然不知，他当时只想，为什么人的性格如此多样，可以热情似火，也可以冷如冰窟。
这无意间生出的想法，使他对人性愈发好奇，可当他真正触碰到人性本身而陷入两难时，他又开始发疯般地祈祷。
祈祷一切能够重新归零。
可他万万没想到，第一堂课就是他最厌恶的英语。
英语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声音尖细，长相刻薄，总是想强调重点，又因为太过刻意而频频暴露乡音。
宁之昂盯着书上的英文字母，上眼皮与下眼皮的距离越来越近，摇头晃脑，眼看要睡着的时候，后脑突然受了一击，不轻不重，却足够让他清醒。
他扭头，瞧见英语老师正怒目圆睁地瞪着他。
“刚开学就睡，这一年白过了？！”英语老师将书卷成一个棒子，指着宁之昂骂道。
宁之昂不卑不亢地站起身，向英语老师鞠了一躬，说：“老师，您甭管我，我英语课从来没听过。”
英语老师的脸成了震惊状，声调比刚才更高：“不听就滚出去！”
宁之昂还真听话，在众目睽睽下，两手空空地滚了出去。
英语老师从业二十载，第一次见到像宁之昂这样明着叫嚣的，不过也好，倒是省了她的口舌之力。
她背对着同学们舒出口气，调整好状态后，继续讲课文。
宁之昂站在走廊里，听着教室里的鸟语，靠着墙壁发呆。
开学第一天啊，他就和英语老师结梁子了，这事指定风风火火地传到二姨耳朵里，他又要听一遍紧箍咒。
真他妈烦。
宁之昂双手插兜，思索着怎么和二姨解释，便听到教室里又传来英语老师的怒吼。
“刘文茵，谁让你上课化眉毛的！”
刘文茵。
宁之昂听到这个名字，眼冒精光，扒着走廊的窗户向教室里偷看。
只见英语老师手上拿着一根眉笔，对刘文茵指指点点，刘文茵头一转，也不搭理更年期妇女，一副爱谁谁的样子。
女人对女人，天生是有敌意的，向来不分年纪。
刘文茵不出意外地挨了一顿骂，也因为宁之昂的前车之鉴，麻溜地滚出了教室，而那根眉笔，则被英语老师撅断，扔进垃圾桶里。
看到刘文茵向外走，宁之昂赶忙缩回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吊儿郎当地站着。
刘文茵就近找了一处地方，与宁之昂拳拳之间。她抬眸瞪了宁之昂一眼，嘟囔道：“都怪你。”
宁之昂一脸懵逼：“跟我有啥关系？”
刘文茵：“孙霞之前都没撵人出过教室。”
言外之意，要不是宁之昂听话，她也不至于陪站。
莫名其妙的罪名扣到宁之昂身上，他只觉得无语，郑重其事地道出一句：“就这点屁事，要是挨罚我替你！”
听到这仗义的发言，刘文茵没有像宁之昂原想的那般感激涕零，反而对他翻出个白眼，说：“马后炮。”
宁之昂：……
“我说真的。”宁之昂说，“罚写啊，体罚啊，我都替你。”
刘文茵贴墙站好，说：“管好你自己吧。”
宁之昂再次无语。
得，还挺有个性。
下课后，孙霞仍是没打算放过两人，带着两人去了办公室。
宁之昂和刘文茵在办公室站好后，孙霞没直接开骂，而是打了好几个电话，一会哥一会姐一会妹妹的。
两人最开始没懂是什么操作，直至刘洁匆匆赶到，凌飞紧随其后，甚至校长都来了，两人才明白：孙霞这是要往死里整他们俩！
办公室里原本还有两个老师，一看这阵仗，就知道孙霞又要大发雷霆，引发一场血战，便识趣地离开办公室。
孙霞先把刘文茵提溜出来，刘文茵肩膀向后一甩，表现出明显的不悦。
“怎么了，上课化妆还有理了？！”孙霞说话吹胡子瞪眼，言语间充满着挑衅。
刘文茵小声嘟囔：“就你嗓门大。”
孙霞怒了，直接将刘文茵推到校长面前，“丽姐，你看看你侄女，我是真一天管不了。”
刘晓丽趁势搂住刘文茵的肩膀，给孙霞陪笑：“妹妹，文茵还小，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一听到刘晓丽服软，孙霞更加盛气凌人：“她上我课走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又不听话，我早就想和你谈谈了。”
刘文茵保持沉默，头转向一旁，懒得再看孙霞这副恶心人的嘴脸。
宁之昂看到刘晓丽脸色铁青，同时又惊叹于刘文茵的身份，险些吹出个口哨。结果好戏还没看够，他就被刘洁拽到办公室外。
“宁之昂，你还想不想好了？”刘洁低声喝问，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宁之昂看了刘洁一眼，说：“别的科能听，英语真不行，跟老师没有关系。”
刘洁的面上异彩纷呈，一股火从胸腔燃起，语气却仍旧低沉：“偏科是要吃大亏的！”
宁之昂仍是满不在乎：“亏就亏呗，反正我能考上。”
刘洁被宁之昂气得说不出话，适时，办公室内响起啪地一声。
清脆又响亮。
刘文茵捂着痛麻感并存的左脸，难以置信地看向刘晓丽。
刘晓丽的胳膊还没收回，悬在半空中，看向刘文茵的眼神颇带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凌飞见状，赶忙上前拉住刘晓丽，劝道：“丽姐，你这是干嘛啊，孩子犯错好好说，别动手，别动手！”
孙霞也吓傻了，她只是想给刘文茵一个下马威，怎么也没想到刘晓丽能狠心打下一巴掌。
刘晓丽呼吸此起彼伏，吼道：“刘文茵，你真以为谁都欠你的？把你那公主脾气给我收一收，要不就别念了！”
刘文茵的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在三个老师之间扫了一眼后，吼道：“不念就不念，真以为我爱读书呢！”
说完，刘文茵拔腿跑出了办公室。
路过宁之昂身边时，刘文茵脸上泛红的巴掌印，清晰地映进宁之昂眼里。
挨打了？
就因为顶句嘴挨打了？
宁之昂想起刘文茵说的那句“都怪你”，可是这一切真的怪他吗？
他双唇紧抿，说不出话。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班级男生最图仗义，以宁之昂所在的班级最甚。
当时六年级有个刺头，不合群，却又是个不老实的主，经常挑事，直至精准踩雷，挑到了宁之昂的班级小群体。
确切地说，是一个班的男生。
宁之昂想也没想，提出直接大干一场，把那个刺头揍一顿。
小孩子嘛，哪想那么多，为了兄弟，为了仗义，纷纷附和宁之昂。
某个课间，一帮人风风火火地逮住刺头，将他带往学校的一个小胡同。
宁之昂性子急，还没等到战场，先对着刺头的屁.股来了一脚，将人踹了个趔趄。
这还不算完，之后的刺头被一群小他一级的弟弟围住，拳打脚踢，言语辱骂，什么脏话烂词全都用在了他身上。
直至东窗事发，班主任在教室里逮人，拍桌吼道：“参与了的都给我站出来！”
那天的场面十分壮观，班级里的所有男生没一个人退缩，全部站到了讲台前。
班主任差点没气过去，对着所有人劈头盖脸一顿骂，最后抓到宁之昂这个主谋后，咬牙切齿道：“都怪你，这个学期我们班评不上三好班级了！”
宁之昂那时候小，不知道班主任说出这话时心里什么感受，他只觉得他没错，有人动了他兄弟，他就要以牙还牙，毫不留情地打回去。
可是时隔多年，如今再看，宁之昂发觉自己确实做错了。
如果当时他没提出打群架，可能那个学期的三好班级就不会丢，自己就不会挨父母一顿竹笋炒肉，班级里的小胖也不会因此被父母逼迫退学。
宁之昂凭借一己之力，将许多好的事情，转变为最坏的结局。
那现在呢？
宁之昂想着刘文茵的背影，说不出是悲是喜。
他从小皮糙肉厚，挨打早已成为常态，就算现在给他一巴掌他也不当回事。
可是，刘文茵那么白，皮肤又嫩，打一巴掌脸就红得不像样，一看就是个娇生惯养的主，那得多疼啊？
夏末的风伴随着暖意，透过走廊的窗吹到宁之昂身上，宽大的校服瞬间鼓起个包。
刘晓丽的情绪稳定下来，看着自己的手掌，半天没缓过劲，手疼，心更疼。
凌飞在一旁焦头烂额，打了个招呼就先离开，说要回教室里看一看。
而孙霞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拉不下脸先开口，只得在原地干站着。
刘洁也没心思再去骂宁之昂，看着她高出一大截的外甥，无奈道：“回去吧，好好听课。”
宁之昂仍旧站在原地没动，任由风吹在脸上，明明风力不大，却好似有千万只藤条抽他的脸。
那一年，十五岁的宁之昂，因为刘文茵脸上的巴掌印幡然醒悟。
他的确是个混蛋，是个不折不扣的麻烦制造者。
所有的一切，都怪他。
不过宁之昂和刘文茵熟识后，他才明白，刘文茵永远比他略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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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茵回到教室后，走路仿佛带风，怒气冲冲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尽管她移动的动作很快，但班级里的同学仍是清楚地看到了她脸上的巴掌印。
因为她太白了，白到有一点瑕疵，就能被轻而易举地捕捉。
这节本来是凌飞的课，因为亲爱的班主任没露面，所以就成了自习，不过在初中生眼里，自习和玩没什么区别。
刘文茵趴到桌子上，像大多数女生一样开始抽泣。
最先给她递纸的是林若晴。
林若晴捧着一摞纸抽蹲在刘文茵身前，抽出两张给她擦脸，轻声道：“别跟她一般见识。”
刘文茵哪听得进去劝，一听到林若晴来哄她，哭得更重了，原本只是几粒猫崽，到最后变成倾盆大雨，还杂着止不住的哀嚎声。
林若晴的小眼睛一眨一眨，完全不知道怎么劝好，只能看着刘文茵撒欢。
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刘文茵恃宠而骄，哭喊声也越来越大，一边擦脸一边将孙霞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就在刘文茵控诉得上头时，后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要闹出去闹，没完没了。”
刘文茵闻言，转头瞪向坐在教室后排翻书的林清络，说：“教室是你家开的啊？你管那么多呢？”
林清络嘭地一声摔掉手上的古诗词集，双臂撑起桌子站起身，低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摇晃，眸中透着说不出的阴冷。
刘文茵也不服输地站起来，仗着自己身边的人多，忿忿道：“你想干嘛啊？”
林清络一言不发，迈着步子走出教室，连个正眼都没分给刘文茵。
刘文茵很不满意林清络的忽略，从骂孙霞转而开始骂上林清络，这一骂可倒好，身旁的女生们脸色全部骤变，尤其林若晴，捧着纸抽的手都开始发抖，频频向林清络离开的方向看。
刘文茵注意到后，挎住林若晴的胳膊说：“怎么了你？我说她你不乐意啊，你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吗？”
林若晴的咬了咬自己的樱桃小嘴，愣了许久后，点了点头。
羞辱林清络，永远比骂孙霞更带劲。
这不，刘文茵脸上的乌云一哄而散，转悲为喜。她从粉红色的北极狐书包里掏出一把巧克力，对周围的女生说：“吃巧克力，这个可好吃了，是我妈托人从日本带的呢。”
生长在小县城的少女，对于外面的世界异常向往，进口食品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林若晴首先没客气，拿起一颗巧克力塞进嘴里，苦中泛甜，彻底融化后，嗓子眼又像糊住一样，粘得人张不开嘴。
周围的女生见状，也拿起巧克力塞进嘴里，纷纷赞叹好吃。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之前没吃过，所以也不知道究竟好不好吃，大家都说好，那就附和着说好，总不会出错。
“我觉得不好吃。”林若晴捏着包装纸，眉头微蹙，“太甜了。”
甜得她想吐。
刘文茵瞥了她一眼，说：“你不喜欢吃，以后我就不给你带了，这些好多钱呢。”
林若晴没说话，捧着自己的纸抽回了座位。
宁之昂是在凌飞离开不久后走的。
他因为刘文茵的背影神游，最后还是吃了刘洁一掌才回过神。
英语组的办公室在四楼，而九年四班在三楼，不过一层楼的距离，宁之昂却觉得仿佛要跨越一个太平洋。
他走过一层台阶后，转角处，却看见凌飞和一个女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定睛一看，是昨天那个摔刘文茵作业本的女生。
“你们当真都想换掉英语老师？”凌飞因为刘文茵的事焦躁不已，全然没注意到上方还有一个偷听的小崽子。
“是。”林清络答道，语气不卑不亢。
凌飞蹭了蹭额头，说：“这，总得有个理由吧，不能因为刘文茵这一件事下定论吧？”
“跟她没关系。”林清络的声音依旧冷得似冰，“英语老师经常给我们施压，导致班级同学都不喜欢英语这科，所以我们班的英语才一直倒第一。”
倒第一这个词，无疑在凌飞的伤口上撒了把盐。
按照传统，初中三年，每隔一年就要分一次班，并不是分重点班和平行班，完全就是为了分班而分班。
初二升初三这年，学校又突然改了制度，没有重新分班，而是拆了一个成绩最差的班，塞到各个班级里。
然而，在那个权力通天的时代，凌飞的班级不过三十人，其中至少二十人是走后门进来的，以至于这个班级的大多数学生无人敢惹，分班时也没向这个班级额外塞人。
可就是这么个班级，照理来说应该科科第一，平均分应该甩第二名十分开外，英语却始终稳坐倒第一，成了凌飞卡在喉间的鱼刺，上不去下不来。
下课铃声响起，凌飞终于回归现实，道出一句：“我回去想想吧。”
林清络向凌飞鞠了一躬，没回班级，而是径直向楼上走去。
这可给宁之昂吓够呛，他左看右看，还没来得及藏身，就瞧见林清络已经上来，走到他面前时明显一愣。
宁之昂尴尬一笑，说：“那个，我没听见，我啥都没听见。”
林清络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连句话都没留，越过他走向物理组。
饶是林清络这般冷淡，宁之昂也知道，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林清络，林清络也对他有印象。
小学的那个英语辅导班，当时一班的大多和他同级，只有少数是比他小一级的，而林清络恰巧就是其中之一，也是深受老师赞赏的尖子生。
他对低自己一级的学弟学妹向来不感兴趣，这也是他在新班级没有熟人的原因。他上初二的时候，听过不少人名，清一色的小霸王，就是没一张脸能和人名对上。
宁之昂向后倒了把头发，觉得林清络还真是怪胎，同班同学，一个招呼都不打。
但他转念一想，刘文茵和林清络不和，留下孙霞针对刘文茵，那岂不是在帮她的忙？
宁之昂捉摸不透林清络，甚至他当时连林清络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知道她面相冷，脑回路清奇，和刘文茵完全是两类人。
他回到教室的时候，刘文茵已经转怒为喜，乐得像个小太阳，而凌飞则站在刘文茵桌前体恤民情，确认刘文茵状态良好，重重地舒出一口气，叮嘱几句便离开教室，去办公室拿书准备下一节课。
宁之昂对刘文茵愈发好奇，怎么在办公室里还哭得梨花带雨，回教室就一副开心派了？
“哎，好了啊？”宁之昂满怀歉意地问道。
刘文茵仍是不想搭理宁之昂，敷衍道：“要不然呢？我也不能因为那个老妖婆郁郁而终吧？”
“对不起啊。”宁之昂万般纠结下说出口。
刘文茵仍是那副派头：“小事。”
宁之昂轻笑，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下。
初三的物理课不像初二时那么简单，电学远比力学要复杂，至少宁之昂在看见林清络拿回的实验器材时，心里是这么认为的。
林清络将实验器材一一摆好，顺势将黑板擦磕干净，捡出细碎的粉笔头，从头至尾表情没变，仿佛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宁之昂撑着下巴，观察林清络的一举一动。
他初中时最开始的那个班级，女生一个个都是歪瓜裂枣，他看一眼就觉得倒胃口。而阴差阳错间，他所置身的新班级，却是个美女如云的地方。
譬如，坐在他身后照小镜子的刘文茵，可爱得像个小公主，再比如，他正抬头仰望的林清络，精致小v脸，摆弄粉笔头的动作行云流水，一双玉手白得反光。
林清络突然甩出一个粉笔头，不偏不倚地砸在宁之昂鼻头上。
宁之昂浑身一抖，坐正身体，又像偷听被发现时那样，露出尴尬神情。
而林清络仍是一眼没看他。
刘文茵坐在宁之昂后方，将两人刚才的动作观察得一清二楚。她扣下小镜子，抬眸扫了林清络一眼，随后抬手拍向宁之昂的肩膀。
宁之昂回头，看到刘文茵的那双大眼睛正对他一眨一眨的，小嘴抿起，似笑非笑。
青春期的少年哪架得住这种诱.惑，尤其他还害刘文茵吃了一巴掌，左脸上的红印尚在，他一时间好感和亏欠迸发。
“怎么了？”宁之昂说出这话时，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给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刘文茵四下打量后，从书桌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翻盖手机，而后抬起英语书，将手机挡得严严实实，低声道：“你q.q号多少？我加你。”
在那个年代，还是初中生，有手机已经足够炫耀了。
刘文茵也是抱着这种想法买的手机，还是最新款，她说不上多喜欢，但就是想买，就是想物质上方方面面都要最好。
宁之昂手伸进校服衣兜，大大方方地拿出一个黑色的翻盖手机，说：“我加你吧。”
他的手机就这么暴露在大庭广众下，完全没在怕。
刘文茵错愕不已，强稳住心绪，爆出了一串号码。
宁之昂手速极快，几秒后，他说：“加了，通过一下。”
“哦。”刘文茵撅嘴应下一声，单手通过宁之昂的好友申请。
“林清络，有人找你。”
宁之昂被这声音吸引过去，发现教室门外站着一个拽里拽气的男生，笑得阳光灿烂，手上拿着一盒德芙巧克力。
他看着讲台上的女生扭过头，不易察觉地叹出口气，拍拍手上的粉笔灰走了出去。
教室门口的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后的结果，是那男生将巧克力强塞到林清络手里，然后一溜烟跑了，还给了林清络一个飞吻。
林清络面无表情地捧着巧克力回来，打开后，扫了一眼数量，给班级里的人都分了一块。
走到刘文茵面前时，林清络挑挑拣拣，递出一块草莓味的，而到宁之昂这，就成了随手一放的原味。
刘文茵当然不买账，将巧克力顺手扔到桌边的垃圾袋里，还对林清络挑了挑下巴，一派得意的模样。
林清络依旧面无表情。
宁之昂拆开包装，将巧克力一口塞进嘴里。
苦，苦中带甜，十分丝滑。
他似是刻意挑事般，对刘文茵说：“德芙多好吃啊，浪费。”
刘文茵正愁没地方撒气，没好气道：“要你管！”
宁之昂笑笑，转过头去，心想女生还真是受不得刺激。
他把玩着德芙包装袋，回头看向林清络的背影，又瘦又高，裤腿是改过的，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校服在林清络身上也体现出了美感。
原来她叫林清络，宁之昂想。
他没问是哪个qing，哪个luo，他偶尔生出的心思全部给了刘文茵。
教室里的女生们在一天内吃到了两种巧克力，来自两个针锋相对的人。
宁之昂对此浑然不知，他当时只想，为什么人的性格如此多样，可以热情似火，也可以冷如冰窟。
这无意间生出的想法，使他对人性愈发好奇，可当他真正触碰到人性本身而陷入两难时，他又开始发疯般地祈祷。
祈祷一切能够重新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