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何其有幸,上至天神,下至蝼蚁,至同族,至宿敌,乃至她所维系所想保护的一切,都费尽心思为她罗织罪名。

    前者卸磨杀驴,反说她居心叵测;后者势不两立,要杀她泄愤,偿命平他人怨。

    如今多了一个,为了夺得柄剑,道她是妖修,已然准备用这种方式,合情合理杀她夺器。

    只要她今日葬身于此,死无对证。

    她会被描上洗不净的黑墨,坐实妖修之名,无人会怀疑她的身份。

    既能得到悯生剑,又能不受世人诟病,一举两得。

    这样的景象她已见怪不怪,连同话术也能预知一二。

    许是江云织眼底的讽刺太过直白,带头的修士感到被挑衅冒犯,当即一声怒喝。

    “别跟她废话,开阵!”

    金木水火土,法阵应声而开。

    五系法力波浪自江云织足下荡漾,金光链条由此生出,分别缚上江云织的四肢、脖颈,将她捆在原地。

    江云织不用细瞧,便一眼认出这阵法乃她千年前所创。

    流传千古,时至今日,摆在她面前,用在她身上。

    她好像总是栽跟头,栽在自己所保护的,所信赖的,所创造的一切人事物。

    随着链条勒紧,江云织渐渐有些呼吸不得,链条直往下坠,向她施压,迫使她跪地。

    “妖修!还不将悯生剑交出!”

    江云织微微勾唇,忽然漾开的笑意怎么看怎么刺眼。

    “有本事,便自己来抢。”

    江云织咬破了舌尖,鲜血溢出,顺着她唇角滑落,血液滞空凝成形,变为道光束向五行阵的“金”字罩去。

    血融入法阵,亮了一瞬,随后剧烈晃动起来,隐隐有破开桎梏的趋势。

    “快稳阵法!”

    在众人竭力加注法力霎那,江云织猛地暴起灵力,五行阵应声崩裂,将众人震得倒飞而出。

    带头的修士站稳后,瞳仁满是惊异。

    “怎么可能!她不过是个筑基期!竟破了五行阵?!”

    他们之中,大多修士已至金丹修为,怎想过被这区区筑基妖修倒降一军!若不反制回去,颜面何在?

    修士挥舞法剑。

    “妖修看剑!”

    江云织拂手揭开黑布,悯生剑剑锋亮噌噌指月。

    她略俯身,足掌蓄力,几个步伐踏下,身子轻盈地一纵,凌空跃起。

    浮光掠影冲上云霄,巨大法力波浪后,众修士落地倒退,掌剑的手发颤。

    “不行!悯生剑非你我所能抗!不能硬碰硬!”

    “拖延时间,叫她灵力耗尽,再一击取胜!”

    江云织挥去尘土,暂未动作。

    拖延下去非好计策,她得想个法子走。

    对峙时刻,对面的众修士忽然瞪大双眼,江云织微微蹙眉,原还不明所以,须臾反应过来,她猛地转头。

    结果,一句话未出口,晃眼已来到十里之外。

    噌——!

    江云织下意识挥剑,幸而身后人巧妙地躲过剑锋。

    “是我,江姑娘。”

    “江公子?”

    江云织回身,看清人面庞后,收了凌厉的剑气,立即作揖。

    “抱歉,险些伤了公子,适才举动实属无心,还要多谢公子前来带我脱困。”

    珩琅摇头,同样回之二字。

    “抱歉,早知此地有埋伏,我便不会离开了。”

    “事发突然,岂是你我能未卜先知?江公子能前来助我,我已感激不尽,公子莫要自责……”

    言尽于此,江云织忽感心头慌堵,便觉危机。

    她捂着越揪越紧的心窝,连带着就要站立不稳,伴随袭来耳鸣眼花。

    江云织恍惚见江郎君慌乱扶着自己倒下,不断往她体内灌入灵力。

    眼中最后的清明,她想的竟是,有江郎君在,至少不会让自己横尸荒野吧……

    而后便迷迷糊糊坠了梦。

    即便是梦境,她也难逃上界监视。

    广袤识海,山清水秀,祥云瑞鸟。

    江云织走在前头,灶神频步跟在后头。

    小老头绕到她身前,手里端着一碟七彩药丸。

    “你就吃一个,啊,吃一个!”

    江云织紧蹙眉头,飞身上了桃树,灶神忙又跟上。

    “这药丸是我昨个才炼好的,旁的神君都没吃过,云织神女,你给小神个面子,你吃了,你的内伤就好了!”

    又是加了魔芝草的。

    江云织撇开头,飞身落到彩凤身上。

    灶神又像魂灵似得,绕在她身边。

    “这次的不苦,是仙草制成的,你吃一个!”

    江云织被追的没办法,遂抓起一把,囫囵往嘴里塞了个满。

    她看着灶神——可以走了吧?

    小老头欣慰笑笑,终于化作缕烟云消散。

    “小神改日再来看您。”

    醒来时,她靠在人怀中,发现江郎君正悉心为她擦拭嘴角干涸的血迹。

    四目相对,身旁悠悠飘过白云。

    江云织伸手摸了摸脸,没摸到面纱,她撑起上半身。

    “江公子,我睡了多久?”

    珩琅道。

    “两个时辰,算不得久。”

    江云织点点头,抬起二指贴近自己颈侧,探了探内里,已好完全了,甚至灵力过于饱和,让她有种无处发泄之感。

    “公子为我耗费诸多法力,现下可有何处不适?”

    珩琅舒展眉心,眼见她无事便心安。

    “无碍。”

    仿佛是为证明此话真实性,珩琅伸手,幽蓝法力缠绕身边浮云,渐渐汇聚成一团,凝集为实体,看起来就像捞过了朵棉花糖。

    珩琅又将其变换为更为柔软的白团子形态,渐渐压薄,最终织就成了面纱。

    他将手中物递给江云织,见她未第一时间接过,反而诧异盯着自己,珩琅不解问。

    “怎么了?”

    江云织迟疑地接过面纱,张了张唇,本想说这织云之术与她的独创之术别无二致,可转而又想到时隔千载,难免有后辈与她灵感相合,遂传递开来,便摇了摇头,顺势接过面纱。

    “无事,多谢公子。”

    正是晨昏,日头从东边升起,微凉中开始蔓延开暖意。

    江云织畅然呼吸,只觉耳目一新。

    珩琅忽问。

    “江姑娘去往雁城,出来后作何打算?”

    江云织想了片刻。

    “潜心修炼,飞升。”

    珩琅缄默一瞬,瞳中倒映着初升的骄阳和江云织,他静静看着,貌似不经意道。

    “你想做神仙?”

    江云织点点头,又摇摇头。她转过脸,认真问。

    “公子有想保护的人吗?”

    她移开目光,自语。

    “只有足够强大,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能反抗不公,公子心中若有所爱,便能明白我的意思。”

    珩琅明白的,他一直都明白,只有强者才有话语权,才能在不公中逆流而上,他拼了命的提升修为,为的是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站在她身后,为她做盾,为她载舟,为她撑起一片天。

    上界的人都欺负她,都利用她,他们不在乎她勤勤恳恳为苍生为众神抗下重担,将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从前他明白太晚,让他们阴谋得逞,现在,她回来了,他便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想做神仙,他就助她扶摇直上,她想保护的苍生,他也会一同维护,她想要的话语权,身份地位,他会帮她谋取,再无人能欺负了她去。

    *

    神女新生,上界势气大涨,诸多法宝频频随之现世,魔族妖族纷纷暂避锋芒,本想着私自计划夺宝悯生,奈何去手下没一个回来,这也就罢,据说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修。

    眼下得到消息,珩琅出了魔界,直往雁城,似乎是为寻降临凡界的神女,此番间隙,是夺取轮回镜的最好时机,但北冥重兵把守,不乏有仙门子弟同为竞争,要想取胜并非易事,须步步为营。

    鬼翎鼻腔哼出的腔调满是不屑。

    “什么新世神女,量她也是个不中用的,不用咱们出手,珩琅一只手都能掐死她。”

    情鬼指尖轻点桌面,撇下嘴角,扬眉,答案已写在脸上。

    见她这般,鬼翎正色。

    “怎么?珩琅是从无妄深渊杀出来的,修为自然比一介刚出生的灵果强,我说的不对?”

    情鬼点首挑眉。

    “嗯哼,你说的对,但你以为上界那帮神仙是痴的?”

    情鬼绕到鬼翎身边,轻笑。

    “他们既然敢放她下来,就证明他们有十足的把握,量珩琅伤不到她,或是……不敢伤她。”

    鬼翎垂下神色,手骨撑在颏下,他看着杯盏,自顾自絮喃。

    “不敢伤她……什么意思?”

    情鬼佯装咳嗽,斜昂首,腰间的铃铛跟着响了响,那模样一看就像知道点内情。

    鬼翎意会,递上盏茶。

    “别卖关子,快说。”

    “死脑筋。”

    情鬼接过茶盏,抿了小口,勾唇扬起势在必得的笑。

    “你别忘了,珩琅修为已入古神境,若真心要杀谁,谁又能躲过?即便所谓新神女不曾下界,他为除后患,早打上天去取她的命了,如今悄然等到她下界方才开始行动,还要一个人偷偷摸摸去,生怕叫人发觉,这其中没点儿蹊跷,谁信?”

    鬼翎思索再三,凝神敛息,似乎有点道理。随即他又转了思路。

    “可蹊跷是什么,咱们无从知晓,怎辨她不是想诱咱们入魔界,他再去而复返,对我们设下埋伏?”

    “他若真想对咱们做什么,还需要废这样的功夫吗。”情鬼抱起手臂,不以为意靠在桌沿,“管他出界去做什么,轮回镜总是我们要夺的。”

    鬼翎道。

    “手底下没多少人了,难道要咱们亲自去?”

    “啧。”情鬼皱眉,颇为不满,“非要我我们亲自去?非要咱们的人去?等旁人拿到,我们再去抢,难道要你的命?”

    鬼翎抬头看情鬼。

    “你是说把消息放出去?”

    情鬼不置可否,只一挑眉。

    鬼翎王沉默半晌,似乎也觉放长线钓大鱼之策不错,遂拍桌,“可行!”

    后又转话锋,“可谁没事谁会当这出头鸟?”

    “没事我们就制造事。”情鬼坐下,将凳子挪到鬼翎身旁,用肩膀撞了撞人。

    “从前,我倒是听人说穆溪跟珩琅不对付。”

    听情鬼说罢,鬼翎想起一些曾听闻的口头传言,他问道。

    “穆溪当年是不是被珩琅给弄进鬼窟的?”

    情鬼认真推断起来。

    “似乎有可能,不过谁也不晓得。按理说,若他俩真有过节,他应该早被珩琅灭了,哪儿留给他从古至今还兴风作浪的机会?”

    鬼翎点点头,情鬼又凑上来耳语。

    听半晌,鬼翎默了一瞬。

    “可行!”

    *

    “雁城今年下了血本,竟还开启了从不曾对外开放后山,玄门百家想去的人不在少数,只怕是有幻形水也被人全买了去。”

    听玄嵩抱怨,玄柳应声。

    “不急,雁城报名时间还有三日,今日找不到,便先去占名额再议。”

    两人走了段路,玄嵩忽转头看了看身后的空地。

    “他们人呢?”

    驰目远望,长安、长平兄妹二人都被落在身后。摊位前,长安在选挑些稚童爱玩的拨浪鼓、纸鹤。

    玄嵩来到二人旁道,来了兴致,问老板要了几个圈,奋力一扔,套了个空。

    长平目睹全程,待玄嵩连着九圈空,二人莫名对视一眼,玄嵩砸吧砸吧嘴,“算了,太久没玩儿,手生。”

    “嗯。”长平点点头,很给面子附和师兄的话,“这个套圈的确很难。”

    玄柳适才查探了番阴阳罗盘,正近身,瞧出人不高兴。

    “你想要那只白鹅?”

    玄嵩不以为意。

    “也没有很想要。”

    玄柳接过玄嵩手中最后一支圈,能听见玄嵩在旁说,“套不着也没事,我只是觉得,套圈比买只鹅划算。”

    话音过半,玄柳准确无误套到那白鹅修长的脖颈。

    “嘎嘎——!”

    白鹅不满叫唤起来。

    这下,换做摊老板看起来不太高兴了。

    玄柳抓着白鹅脖颈,不等玄嵩接下,玄柳又将手收了回去。

    “太闹腾,我拿着。”

    “哦。”

    玄嵩弯腰,戳了戳白鹅的肚子,模仿白鹅叫。

    “嘎嘎嘎——”

    长安闻声转头,面上一喜,“哇!这鹅好肥啊!”

    他砸砸嘴皮,“总不能把这鹅当宠物养着,路途遥远,多有不便,我们烤了吃吧?”

    不行的话到嘴边,玄嵩肚子很适时响了几声,他遂将话咽了回去,改口,“今晚就吃它!”

    玄柳看着手中传音镜,忽然摇头,道。

    “事发突然,悯生剑现在东灵雁城,我们须尽快赶去,与揽月宗弟子接应,领取幻形药。”

    玄嵩诧异道。

    “那名女修昨日消息不还在西域?御剑竟快至此?”

    “嗯。”玄柳眉心不展,“棘手的是,有人看见魔神也在雁城。”

    “什么?!”

    ……

    雁城门口,守着报名表的男子站起身,狠狠伸了个懒腰。

    “啊——!回家睡觉!”

    他睁眼,看见半空飘下两人,带着面纱的女子先走来,男子揉揉眼。

    “那个,不好意思啊,咱们马上闭城了,二位明年再来吧!”

    江云织微微偏头。

    “那就是还没闭城?”

    “呃……是。”男子搔搔头,“还没闭城,但是咱们马上闭城,就是已经闭城了,虽然还没关闭城门,但是时辰到了,已经不能放人进去了,也就是闭城了,诶!等等!你们不能进去!已经闭城了!”

    不待守门男子说完,两道身影便直向城中奔去。

    只听身后男子抓耳狂喊。

    “关闭城门!关闭城门!快!拦住那对侠侣!”

    咚——!

    城门关上刹那,江云织的裙摆也成功飘了进来。

    结界应声而开,一道七彩屏障将整座雁城围城球形。

    城中灯火倏然明亮,烟火“咻”地飞天,真正的不夜城,便展露眼前。

章节目录

魔尊白月光她举世无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金帛绣山河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金帛绣山河并收藏魔尊白月光她举世无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