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队友

    杨知知还是失去了为叶小水护镖的资格。

    不是因为她不配,而是——

    “小少爷的朋友从天策府来了扬州,他们准备去打擂台。”

    “我知道啦。”银杏树下,杨知知蹭了蹭鼻子,朝报信的小仆从一笑,“那,祝他们拿到好名次。”

    毫无疑问,叶小少爷根本不想和她玩。这句“拿到好名次”,总像是“祝他们幸福”。

    杨知知慨叹一声。今天的风啊,有点冷。

    她向丐帮小弟子讨来些酒,坐在巴陵的大片花丛中,翻看着从师姐床底下偷来的《成男宝鉴》。

    身旁花香浮动,吹得人睡意盎然,昏昏沉沉得像是坠入云里。杨知知靠着树,随手翻开一页,标题被阳光悠悠照亮。

    《如何制服一个明教弟子》

    她一骨碌坐起来。巧了,她需要这个。

    杨知知不是个想不开的人。那天闹完之后,她虽然生气,但毕竟是技不如人,气了一小会也就不气了。

    甚至觉得,小明教身手果断,在她见过的人中功夫能排上乘。这么厉害的人,是她对手太可惜了,是她队友该多好。

    杨知知抱着求知若渴的心态翻开书。

    “时间:深夜。”

    “地点:无人的小树林,偏僻的蹊径,废旧的小屋,任何一个不会被发现的地方。”

    啧。

    这么隐蔽?

    看起来是不可告人的大招。

    “方法:施展平沙落雁,寻找弱点,逐个击破。”

    书中没有详细介绍明教的刀法和破解方法,但别出心裁地写了明教的诸多弱点,譬如双眼、脖颈、腹部,以及人尽皆知的下三路。

    她一想,是哦,那位明教少年敞着脖颈和小腹,可不就是弱点所在吗?

    后面居然还细分了许多篇目,诸如“明教弟子宽衣方式详解”、“如何提高二人承伤能力”、“适用姿势(被劈了好几道)招式解析”、“谈情(被劈了好几道)弹琴话语解析”。

    “弹琴话语”是什么?

    她翻到最后一页。

    “这世间最美妙的声音,该是琴瑟和鸣啊。”

    杨知知:“?”

    “你还真是让人恨而不得的小野猫。”

    杨知知:“??”

    “那就别怪我......让你试试风入松的感觉。”

    杨知知:“???”

    “风入松”是长歌门的加速技能,能凭借琴音有效提高队友的行动速度。

    可是,这和打明教有什么关系?

    对方不该是自己的敌人吗?

    她看了没多久,手上忽然一空。

    小明教从树上凭空而现,泄愤般将书挫骨扬灰,惊得杨知知摆出了琴,“那是我师姐的书!”

    像是知道明教弟子会跑掉,她抄起酒坛一洒,烈酒沾湿了他的红衣。杨知知闻着酒味狂追,成功在小河里揪住了妄图隐身逃跑的他。

    她恨恨道:“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吗?我看个书你都要撕掉,你简直......”

    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了叶小水的话,赶在“你简直比莫问还可恶”出口之前改了说辞,“你简直比恨而不得的小野猫还可恨!”

    明教愣住了:“......”

    杨知知看他僵住,觉得是这番形象的比喻震慑住了他,色厉内荏地继续,“不想尝试风入松的感觉,就还我一本一模一样的书!”

    明教弟子怔怔地看她,短暂的沉默后,说了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

    “噗啦噗啦噗,噗啦噗啦噗拉噗。”

    这回,傻眼的人成了杨知知:“......”

    很尴尬。

    她听不懂。

    但......

    这句话应当不是在骂她。

    因为明教少年说话时的神色,和叶小水生气时截然不同。

    杨知知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的话音拐了九曲十八弯,有种烤羊肉串的气息。

    “尼古乖堪折种树。”

    “尼姑怪砍折中树?”

    杨知知念叨了一遍,好像是“你不该看这种书”。

    她凶巴巴,“关你何事,还书!”

    “窝里煤油煎。”

    “......”她又是沉默,“你......再说一遍?”

    “窝、里、煤、油、煎。”

    “河鲤梅花煎?”

    明教崩溃了。他一扯衣服,露出空瘪瘪的钱包。

    杨知知顿悟,“你没有钱?”

    她在他的脸上和手中来回扫了扫,确认他是这个意思后,叹气松手坐在一旁。

    “真穷。”她撇着嘴,摸出了自己的荷包。那里面放着护镖赚的钱,比他绣着小猫图案的锦囊要更圆润一些,“羡慕吧?想要吧?”

    杨知知得意地把钱包抱紧,“想要也不给你。”

    明教:“......”

    幼稚鬼。

    “不过我听说,打擂台可以赚钱。”虽然是敌对阵营,杨知知还是艳羡于他的身手,有几分惺惺相惜,“你去扬州试试吧,没准能赚到钱。”

    “石锅。”(试过)

    “然后呢?”

    “圈数没了。”(全输没了)

    杨知知目瞪口呆,“......”

    小明教扬着下巴,也没觉得丢脸,“三排石酱的。”(散排是这样的)

    “呃......”

    “引为塔门听不冻窝得话。”(因为他们听不懂我的话)

    “......”

    就在这时,两个人影从巴陵路上疾驰而过,空中传来少年们快活的喊声。

    “这就是我每天跑商的路!”

    “是嘛,风景这么好!小水,你有没有碰见功夫了得的奶妈(指以治疗心法为主的弟子)呀?听说很多奶妈都不喜欢给咱们治疗,上次我踩了秀秀,她也和我绝交了,唉,真难。”

    “我也没有奶妈朋友,不过没关系。凑不齐三个人,咱们就打双人擂台。”叶小水十分向往地说,“策藏合击,天下无敌!”

    杨知知:“......”

    两人欢声笑语离开的那一刹那,杨知知的心碎成了昆仑山的雪。

    她是奶妈呀!

    她把头埋进了腿里,“呜呜呜。”

    她哭的很可爱,明教学她说话,“咕咕咕?”

    “呜呜呜,我明明可以切相知心法的。”杨知知抹泪,悲哀抬头,“我明白了,我根本不是他的朋友,他也不想和我玩。”

    小姑娘抱着琴,鬓上梅花栩栩如生,阳光洒下,眼底罩上了睫毛软乎乎的阴影。小明教偏头打量,“你稀饭他?”

    “是啊,你不觉得他很好看吗,又帅又可爱。”

    他诚恳道,“他煤油泥利害(他没有你厉害)。”

    “但是他帅。”

    “单子他菜(但是他菜)。”

    “呜呜呜,但我还是难受,你没有喜欢过人,你不懂。”

    原地哭了好半天后,她发现小明教还在旁边坐着。

    阳光洒在他的红衣上,亮闪闪的。兜帽下,他扬起嘴角,像是看见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杨知知一抹泪,“你干嘛?”

    “泥听懂窝得话了哎(你听懂我的话了哎)。”小明教觉得很好玩,“第一锅(第一个)。”

    杨知知一时语塞。

    他的口音确实很重,没去西域深造过几年的人估计听不懂。

    但杨知知不太一样。她虽然长在江南,长歌门却有不少以教书育人为生的弟子,有教古文的,也有教异域弟子说中原话的。

    她的亲兄长就是教中原话的人,杨知知小时候天天帮忙收拾书,耳濡目染了很多噗啦噗啦的奇怪口音。

    所以当小明教噗啦噗啦地说话时,她离奇的听懂了。

    “哎。”她被他这么一闹,也不气了,也不再难过,“算了,你要我教你中原话吗?”

    “好牙(好呀)。”

    “给钱给钱。”杨知知偷袭过他的刀,学着他的模样恶狠狠,“不给钱不教。”

    小明教没有生气,没有慌张,歪着脑袋看了她很久,“泥香坠他吗?(你想追他吗?)”

    “干嘛?”

    “窝刻意陪你取扬州,打猎。(我可以陪你去扬州,打擂)”

    杨知知愣愣地看他。

    他的脸依然笼在兜帽的阴影下,神秘莫测。杨知知听说过,明教弟子有很多是刺客出身,除非是信任的人,不会轻易露出容貌。

    但她好像透过那半张脸,看见一个鼻梁高高、双眼干净的人朝自己狡黠一笑。

    “我就要撸喵。”他伸出清隽而有力的手,“乐呜撸,知嗷喵。”

    (三)

    他不叫撸喵,他叫陆昭。

    不止杨知知觉得他身手好,陆昭也觉得杨知知厉害。

    他们两个一个要赚钱,一个要看小少爷,因着惺惺相惜,一拍即合地组队去扬州。

    杨知知觉得,这一趟丢了小少爷,但还是有收获。

    江湖上虽然有帮派和阵营之分,但在跑商和攻防争夺之外的时候,大家还能做好朋友。

    打擂时不会区分阵营,这些为了物资争来争去的人,也可能变成强有力的队友。一句话,他们不过是在不同的时候,为了不同的目标共同努力而已。

    大家都活得很痛快,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新仇旧怨一笔勾销,来日再会,还能坐在一处吃茶听书,天大的烦恼都会随风飘走。

    起码在杨知知眼里,江湖是这样的。

    两人往扬州走时,杨知知才知道,陆昭是个可怜的家伙。

    他从西域明教跑到扬州寻人,但中原话说得很差,几乎没人听得懂。这期间,有狼牙兵争夺他的钱,有红衣主教追着他打,甚至到了扬州,他发现钱也没了,寻人的图卷也没了。

    陆昭不敢回去,蹲在巴陵,劫阵营物资来换钱。

    他和那群抢夺物资的人甚至不是一伙。被杨知知用捕兽夹暗算后,陆昭本想偷偷溜掉,但杨知知一心一意夺回物资的举动莫名让他感触,他替她把物资偷了回来。

    “你是被我的诚意感动了吗?”杨知知也挺感动。

    陆昭嘴角一撇,“不,是因为你好沙(不,是因为你好傻)。”

    “你懂个屁!”

    杨知知听明白了他说的话,十分清高地哼了一声,“喜欢一个人,却连他都保护不了,那有什么资格喜欢他——还有,我拿回物资不仅仅是因为他,更因为我是个镖师,我得干好我的活,懂吗?”

    陆昭一脸麻木。

    杨知知忽然勒马,“对了,你清楚劫镖的人是谁吗?”

    “贼。”

    “啊?”

    “有恨多贼,半程我们去劫喵(有很多贼,扮成我们去劫镖)。”

    “不是恶人谷的?”

    杨知知反应了过来。是哦,阵营的小弟子们都是正统门派出来的,从不会痛下杀手。

    可是,马贼劫阵营物资干什么?

    她隐隐绰绰有了种奇怪的预感,但,这么严肃的事情不是她能想的,“哦,那你先去扬州找间客栈住吧,我得问问师姐那本书重不重要。”

    她疾驰回长歌门时,师姐的神色果然不对劲。

    “你看见我床底下的书了吗?”师姐紧张而又低声问着。

    杨知知少见师姐这般严厉的时候,本想撒谎的,结结实实打起磕绊,“我、我扫地的时候看见,就......看了一眼。”

    师姐目瞪口呆,“你看了?”

    “但是......我没看完,就被人撕掉了。”

    师姐长舒一口气。

    杨知知觑着她的神色,“师姐,风入松......是什么意思啊?”

    “......”师姐脸上红橙黄绿青蓝紫,“小小孩子别乱问。”

    “那师姐,我再赔你一本《成男宝鉴》......”

    “不不不,不用了不用了。”师姐赶紧堵住她的嘴,“毁了就毁了,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好好去练功。”

    但杨知知觉得,这样不行。

    起码是她毁掉的书,她再怎么都要买本书赔回去。

    夫子说过,书是人们最好的朋友,借书不还,和伤害别人的朋友是一样的。

    嗯,决定了。

    赚到钱,就让陆喵给师姐赔一本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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