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歌】此去雁门·贰
(二)
她叫长清。
燕旋只知这一个小名,至于是“李长清”或是“于长清”,除了她没人知道。
不过,冠以姓氏了又如何呢?她那么聪明的人,若真告诉他真名,何至于六年都寻不到。
两人见面时,燕旋十八。
元月的扬州,烟火弥天,流光满巷。成群结伴的佳人笑语盈盈行过,独他冷着脸,郁闷地挤在扬州城桥上,如看仇人般翻看着手中玉玦。
他本是回来退亲的。
与他定亲的人是长歌门弟子杨商徵,名门出来的大家闺秀。燕旋同她见过几面,小姑娘生得白净温雅,拨弦的五指柔若无骨,脆弱得像是水上倒影,轻轻一碰就碎了。她不怎么爱说话,只抱琴垂睫,在旁边微微笑着,安静地当人形花瓶。
她很好,但不是燕旋喜欢的模样。他的父亲阵亡于雁门,母亲改嫁做商人妇。家中虽算和睦,心里那块石头却始终放不下。燕旋早已把自己许诺给了苍云军,生为雁门人,死为雁门魂。边关那样凛冽而肃杀的环境,轻易便会将娇弱的美人揉碎。假使燕旋有喜欢的人,也绝对是立马横枪的女将,英姿飒爽的江湖侠士,而非连气息都一触即散的美人药罐。
他不情不愿,也苦了她。
两人皆是江湖门派出来的弟子,退婚本不算什么大事。然而两家家长一拍即合,燕旋母亲对杨商徵赞口不绝,商徵一家也器重燕旋。一来二去,婚没退成,倒是多了块玉玦做信物,把二人牢牢捆住。
燕旋无奈,私下见了杨商徵一面,话说得很直白,“杨姑娘,燕某此生除了雁门,不会将心思托付给任何人。世间才子千千万,莫要为一边关亡魂空负终生。”
彼时杨商徵正坐在庭院中弹琴,梅花纷扬扬地落在琴上,被她抹指震走。琴音散去,她淡淡道:“哦。”
他知以杨商徵的身世和容貌,扬州提亲的人会排着队争先恐后来娶她,有不少人的条件甚至比他还好,“你应当不喜欢我,何不一同放手?”
她将手指搭在弦上,撩起眼皮一扫,“确实。”
然而有什么办法?天大的愿景都抵不过“父母之命”。
燕旋有些恼,恼自己无能为力,也恼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你我一并言明此事,或许还有回还余地。”
她嗤了一声,“呵。”
那声嗤笑如魔咒一般绕在燕旋耳旁,嘲笑他的不自量力,透露着最让他难受的文人清高。
桥上,燕旋闷闷地看着玉玦,想着杨商徵的模样,越想越不舒服。
他对杨商徵本来没有多大成见。这样的姻缘,他都抗拒不了,遑论是她。可他万万没想到,杨商徵看着温和有礼,骨子里却带着目中无人的刺儿。
燕旋在边关呆久了,说话做事坦率,受不了这样的回应。
她以为自己是谁?
好好说一句话不行吗?
真烦。
看见她就烦。
他怒而将玉玦抛入河中。
河面上波光璀璨,映着揉碎的满街灯火。燕旋以为那玉会坠入河流最底处,永远埋葬在泥沙之中,熟料一个黑影自他身侧跃下,往河面上疾驰几步,足下碎开大片光怪陆离的涟漪。桥上传来惊呼,那人则腾身一跃,翻回了燕旋身边。
“你的?”
那是位很好看的姑娘,个头和杨商徵差不多,一身黑衣,背一柄长剑,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
她的眉斜斜地挑着,眸色很浅,施着淡妆,透着江湖人的爽朗。见燕旋不应,她用指尖一勾,欲将翡翠绿的玉玦抛回,燕旋却道:“送你了。”
他委实不想再看见这块玉,也委实不喜欢杨商徵。反正他想清楚了,日后若杨商徵问起,他就说在雁门毁了。
他甚至幻想着杨家一气之下毁掉婚约,“商徵不嫁了!”
那他肯定会高兴疯。
姑娘愣了片刻,揶揄一笑,“干嘛,赠玉定情啊?”
燕旋不理会她,快步从人群中挤出。一路行到客栈门口,却被她抱着剑轻飘飘拦住,“说清楚怎么回事,这玉名贵,我不能白要。”
“少管。”
他冷着脸拨开她,她则往门上一靠,抱着胳膊拦住他去路,“这玉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撞见什么麻烦了,这么急着脱手?”
“不想要,就拿去卖了。”
燕旋不耐烦地甩上门。
谁料次日一早,他推开门,却见她倚在栏杆上,抛着那块玉,“走吧。”
“......干什么?”
“我怎知你这玉到底是何来历,万一是杀人劫货拿的,我可担不起这个责。”她挑着眉,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倒是你这人,鬼鬼祟祟,委实奇怪得很。”
“......”
他燕旋身经百战,做事坦荡,还是头一次被安上“鬼鬼祟祟”这个词。
“随你。”
燕旋一刻也不愿多停留,从马厩中引了马,挥鞭离开扬州。
她叫长清。
燕旋只知这一个小名,至于是“李长清”或是“于长清”,除了她没人知道。
不过,冠以姓氏了又如何呢?她那么聪明的人,若真告诉他真名,何至于六年都寻不到。
两人见面时,燕旋十八。
元月的扬州,烟火弥天,流光满巷。成群结伴的佳人笑语盈盈行过,独他冷着脸,郁闷地挤在扬州城桥上,如看仇人般翻看着手中玉玦。
他本是回来退亲的。
与他定亲的人是长歌门弟子杨商徵,名门出来的大家闺秀。燕旋同她见过几面,小姑娘生得白净温雅,拨弦的五指柔若无骨,脆弱得像是水上倒影,轻轻一碰就碎了。她不怎么爱说话,只抱琴垂睫,在旁边微微笑着,安静地当人形花瓶。
她很好,但不是燕旋喜欢的模样。他的父亲阵亡于雁门,母亲改嫁做商人妇。家中虽算和睦,心里那块石头却始终放不下。燕旋早已把自己许诺给了苍云军,生为雁门人,死为雁门魂。边关那样凛冽而肃杀的环境,轻易便会将娇弱的美人揉碎。假使燕旋有喜欢的人,也绝对是立马横枪的女将,英姿飒爽的江湖侠士,而非连气息都一触即散的美人药罐。
他不情不愿,也苦了她。
两人皆是江湖门派出来的弟子,退婚本不算什么大事。然而两家家长一拍即合,燕旋母亲对杨商徵赞口不绝,商徵一家也器重燕旋。一来二去,婚没退成,倒是多了块玉玦做信物,把二人牢牢捆住。
燕旋无奈,私下见了杨商徵一面,话说得很直白,“杨姑娘,燕某此生除了雁门,不会将心思托付给任何人。世间才子千千万,莫要为一边关亡魂空负终生。”
彼时杨商徵正坐在庭院中弹琴,梅花纷扬扬地落在琴上,被她抹指震走。琴音散去,她淡淡道:“哦。”
他知以杨商徵的身世和容貌,扬州提亲的人会排着队争先恐后来娶她,有不少人的条件甚至比他还好,“你应当不喜欢我,何不一同放手?”
她将手指搭在弦上,撩起眼皮一扫,“确实。”
然而有什么办法?天大的愿景都抵不过“父母之命”。
燕旋有些恼,恼自己无能为力,也恼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你我一并言明此事,或许还有回还余地。”
她嗤了一声,“呵。”
那声嗤笑如魔咒一般绕在燕旋耳旁,嘲笑他的不自量力,透露着最让他难受的文人清高。
桥上,燕旋闷闷地看着玉玦,想着杨商徵的模样,越想越不舒服。
他对杨商徵本来没有多大成见。这样的姻缘,他都抗拒不了,遑论是她。可他万万没想到,杨商徵看着温和有礼,骨子里却带着目中无人的刺儿。
燕旋在边关呆久了,说话做事坦率,受不了这样的回应。
她以为自己是谁?
好好说一句话不行吗?
真烦。
看见她就烦。
他怒而将玉玦抛入河中。
河面上波光璀璨,映着揉碎的满街灯火。燕旋以为那玉会坠入河流最底处,永远埋葬在泥沙之中,熟料一个黑影自他身侧跃下,往河面上疾驰几步,足下碎开大片光怪陆离的涟漪。桥上传来惊呼,那人则腾身一跃,翻回了燕旋身边。
“你的?”
那是位很好看的姑娘,个头和杨商徵差不多,一身黑衣,背一柄长剑,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
她的眉斜斜地挑着,眸色很浅,施着淡妆,透着江湖人的爽朗。见燕旋不应,她用指尖一勾,欲将翡翠绿的玉玦抛回,燕旋却道:“送你了。”
他委实不想再看见这块玉,也委实不喜欢杨商徵。反正他想清楚了,日后若杨商徵问起,他就说在雁门毁了。
他甚至幻想着杨家一气之下毁掉婚约,“商徵不嫁了!”
那他肯定会高兴疯。
姑娘愣了片刻,揶揄一笑,“干嘛,赠玉定情啊?”
燕旋不理会她,快步从人群中挤出。一路行到客栈门口,却被她抱着剑轻飘飘拦住,“说清楚怎么回事,这玉名贵,我不能白要。”
“少管。”
他冷着脸拨开她,她则往门上一靠,抱着胳膊拦住他去路,“这玉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撞见什么麻烦了,这么急着脱手?”
“不想要,就拿去卖了。”
燕旋不耐烦地甩上门。
谁料次日一早,他推开门,却见她倚在栏杆上,抛着那块玉,“走吧。”
“......干什么?”
“我怎知你这玉到底是何来历,万一是杀人劫货拿的,我可担不起这个责。”她挑着眉,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倒是你这人,鬼鬼祟祟,委实奇怪得很。”
“......”
他燕旋身经百战,做事坦荡,还是头一次被安上“鬼鬼祟祟”这个词。
“随你。”
燕旋一刻也不愿多停留,从马厩中引了马,挥鞭离开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