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燕旋回雁门后不久,杨商徵到了。

    她来的那一天,边关下着大雪。

    铺天盖地的雪像是纸钱的飞灰,洋洋洒洒地笼罩了整个雁门。燕旋立在城头,见她那朱红马车长驱而入,檐角铜铃划破寂静,铃声像是轻盈的鸟儿,簌然飞入了营中。

    马车停滞雁门关内,一双素手撩开了赤红绣金的车帘,点着桃花的白纸伞缓缓旋出。他见到了她青色鹤氅、金色古琴,伞上桃花若朱砂;他见到见到小将士热情地引她入帐,临行前,她忽地回首,朝自己投来一瞥。

    青衣簪发,肤白胜雪。

    长眉如千岛湖的月影,桃花眼里藏进湖光。她微微扬了下唇角,眸中带着玩味,神色似在戏谑。

    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漫上心头。燕旋心尖一抖,定神再看,杨商徵早已转回头,笑意好似从未存在过。

    冷冽空气闯入喉间,如利刃般割开燕旋肺腑,胸腔生疼。他明明适应惯了雁门的天气,还是被呛得咳嗽,缓过神来时,地上早没了杨商徵的踪迹,只留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迤逦着行去帐中。

    “怎样。”裴南风揽住他肩膀,低声道,“不是我说,她好歹是个姑娘。你就算再不喜欢人家,多少也要体谅一下,别对谁都摆出那副直肠子,懂吗?”

    正说着,接替燕旋的兵士来了。裴南风见那兵士朝自己使眼色,心领神会地把燕旋抓到杨商徵帐前,“杨姑娘。”

    帐中无人回应,只闻一阵阵极重的咳嗽声。有女将掀帐而出,小心翼翼地将帘帐掩好,仿佛一点点的冷气都会把杨商徵摧毁。

    裴南风问:“她如何了?”

    “杨姑娘身子骨一直不好,找了许多医者都不奏效。雁门风雪太大了,我去找些炭火,尽量不委屈她。”

    这时,帐中那人沙哑着唤道:“裴大夫。”

    裴南风应了一声,将怀中写好的方子交给燕旋,“你按着方子去熬药,熬好了来找我,快些来,别让药凉了。”

    他小心翼翼地入了帐。

    燕旋见了众人的反应,有些许奇怪。

    他确实觉得杨商徵很柔弱,但,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啊?

    杨商徵多少也算是习武之人,九年前见面时,他甚至觉得她琴音中内力十足,功底应当不差。怎么到了今日,竟真真变成了一个药罐子?

    煎药时间不算长。燕旋捧着汤药来时,二人已经聊完。他一入帐,便见裴南风嘴角紧紧抿着,眉头皱成了一处。

    这幅神色极为少有,燕旋只在数年前碰见伤重难愈的兵士时见他这样过。再一看杨商徵,整个人柔若无骨般倚在桌上,葱白之间挑着一枚玉,正是与他定亲的信物。

    “来了?”

    裴南风说话很轻,将药小心翼翼地捧给杨商徵,又像是怕烫到她,又像是害怕她把碗打碎,就差一勺勺喂她。

    药上腾腾地冒着白烟,大约很烫,杨商徵喝得极慢。帐中烧了不知多少炭火,燕旋后背沁出汗,又不好意思说,直挺挺地在裴南风旁边坐下,抬头看着帐顶。

    周遭只余下了火炭噼啪声、汤匙与药碗碰撞的叮叮声。杨商徵饮完了药,哑着嗓子道:“燕旋,我今日来,是同你做了断的。”

    她的脸色很苍白,唇上刻意涂抹的胭脂浓烈如血。在城墙上时,燕旋以为是雪的缘故,如今才看出了病态。

    “我的事,裴大夫都已言明。你有心悦之人,我亦做了当做之事,等了结了最后一桩心事,就此别过吧。”

    她一挥手,玉玦清脆地碎落在地。

    “只是这最后一桩心事,须有将军来帮我。”

    “什么?”

    “我想找一个人。”

    -

    那是一位雁门关将士。

    杨商徵不知那人的名姓,但还记得他模样。燕旋让她画下来,她气力虚弱,颤巍巍地点了几个墨点,竹笔便“啪”地脱了手。

    她愣了下,自嘲般一叹,“不中用啊。”

    “你到底怎么了?”

    “当年为了救一个人,伤及筋脉,功夫废了。”杨商徵话音平静,“我原以为废的只是功夫,未料还毁了根骨,如今剩不了几日。今天来,除了退亲,还想看看那人如今怎样。”

    “什么时候的事?”

    “六年前。”

    “你不记得那人的名姓?”

    “不记得。我伤得太重,记忆模糊了。”杨商徵淡淡道,“我只记得,我瞒了他很久,他一直不知道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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