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慎刑司的牢房内一向昏暗,空气中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拴在锁头上的铁链缓缓动了,叮铃当啷的声响令昏睡中的囚徒们睁开双眼。狱卒同往日一样开门进来为囚徒送饭,只是今日他身后多跟了一个人。

    囚徒们朝狱卒身后投去好奇的目光,只见来人身着一身侍卫装束,是个英气逼人的年轻男子。

    “人在哪里?”年轻男子问。

    “头儿,大人正在刑房受刑呢。”狱卒一拱手,“小的为您引路,头儿您这边请。”

    刑房那边隐隐约约传来女人所发出的痛苦喊叫声,时断时续,比杀猪还凄厉。

    牢房内的囚徒们听着这般嚎叫,背后一凉,心头只感到一阵寒意,这样的酷刑,说不定哪天就轮到自己身上了。

    男子边走边问:“她还是不肯认罪吗?”

    狱卒答:“咱们慎刑司里能用的刑具小的都安排人用上了,可大人是个烈性子,只怕是死了也不愿认罪。”

    “头儿,到了。”狱卒在刑房门口停下脚步,打开门往里边探了探头,用眼神示意里边的人停手。

    手中握着鞭条的壮汉与捧着冰水的侍仆见了男子,纷纷过来行礼道:“头儿怎么亲自过来了,可是侯爷有新的差事要小的们去办?”

    “我这次来,确实是奉了侯爷之命,”男子抬眼看了看绑在刑架上的女子,对下属们道了声,“放她下来。”

    “喏。”壮汉与侍仆解开女子的镣铐,将女子轻轻放下来,女子微微睁眼,她意识还清醒着,强撑着没晕过去。

    “受了慎刑司这般折磨还没死,大人真是命大呢。”年轻男人嗤笑一声,将目光移到她脸上,“大人死不承认的本事如此高强,属下可得好好学学。”

    女子连着受了几天的酷刑,身形瘦削不少,头发散乱着,满脸疤痕,连嘴唇都是龟裂的。她的白囚服上横七竖八地布满血迹,旧伤未愈,有些新伤还在淋淋地滴着血。

    她也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此时看上去却憔悴得像已至暮年的老婆子,可想而知这几日她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

    她用着身体里为数不多的力气将头抬起来,看向眼前的男子,哑着声音缓缓从喉咙里滑出一句:“……是你?”

    “大人,你还是不愿认罪吗?”男子蹲下身子平睨她的双眸,眼神中充满鄙夷。

    女子苦笑一声:“……无罪,为何要认?”

    男子眼中的鄙夷一下子变成了愠怒。呵,明明是她害死了太师大人与白少夫人,却有脸说自己无罪。

    他起身,冷冷对她抛来一句:“大人,遵侯爷的命令,属下有东西要给你。”

    男子说着转身朝着狱卒道:“把我带的东西呈过来。”

    狱卒恭恭敬敬端着个托盘走来。

    女子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狱卒,只见狱卒手中那只硕大的托盘内摆着一只酒壶与一只玲珑小巧的酒杯。

    她认得那杯子,大魏的金盏琉璃杯,是只有天家才有资格用的东西。

    “江策,这是陛下的意思吗?”女子顶着微弱的气息,注视着男子,缓缓开口。

    “陛下今日传了口谕,如何处置您,全凭璟安候定夺。”江策面无表情道,“属下也只是个奉命办事的,别让属下为难。”

    “璟安候呢,他既那般恨我,怎不亲自来要我的命?”女子眼中没有丝毫惧怕,反而顶着他的话头问,“莫非是怕了我,不敢来吗?”

    “圣上口谕,见璟安候如见君,侯爷的意思便是皇上的意思。”江策从怀里摸出一张令书,递到她面前,“不过,想侯爷亲自来要您的命,您——不配。”

    她认得出这是是璟安候的手笔,纸上白纸黑字赫然写着:顾氏身居高位,不念亲情,蓄意弑兄,不念皇恩,私通敌国,意图谋逆,罪大恶极,着赐鹤艳血自尽。

    落款处拓着大魏国玺之印与璟安候的官印。

    “好一张冠冕堂皇的令书,”女子冷笑,双膝跪地,伸出手来接,“罪臣顾怀柔,谢主隆恩。”

    江策为她斟满一杯毒酒,语气中没有丝毫温度:“这是大魏上好的毒酒鹤艳血,这么一小杯足矣见血封喉,大人可别浪费了。”

    顾怀柔在江策唤的一声声“大人”里听不见丝毫敬意,他的每一句话都饱含挖苦意味,甚至带着些许恨意。

    不愧是璟安候的忠心下属,同璟安候一样不愿给她半分好脸色。

    江策心里大概也在嘲笑她吧,看着昔日风光无限的丞相大人沦为阶下囚,看着她的生命走向尽头,他会不会也在心里有几分优越感。

    顾怀柔伸手捏住酒杯,搁至唇边,停了动作,睨一眼旁边站着的江策:“回去告诉你主子,今日我含冤而死,若九泉之下有灵,就是死了也要睁眼看着他受报应,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最后这一句,她一字一顿,字字含恨,铿锵有力。

    江策颔首,眉峰微蹙:“大人,该上路了。”

    她苦笑一声,端起毒酒一饮而尽。

    鹤艳血是大魏剧毒,一杯足矣令人肝裂肠断,痛不欲生,能令人在极度痛苦中死去。哪怕是犯下不可饶恕罪行的恶人,都宁愿被腰斩而死也不愿喝一口鹤艳血。

    一杯鹤艳血下肚,鲜血很快染红了她的衣衫,殷红色顺着嘴角滑向脖颈,随着金盏琉璃杯掷地而传来清脆的一响碎裂声,她的命也走到了尽头。

    江策看着倒在地上的女人,心头一紧。

    她睁着双眼,死不瞑目,如她所言一般。

    她虽是蓬头垢面的囚徒,那双眼睛却仍旧澄澈,在乱发之下显得像颗废墟中的珍珠。

    他想到她临死前对璟安候恶毒的诅咒,便默默蹲下身子,用手掌抚下了她的眼皮。

    “头儿,可要为她做口棺材?”狱卒问。

    江策转身便走,不再多看她一眼,只抛过来一句:“不必,差人扔到乱葬岗便是。”

    “喏。”狱卒领命退下。

    两个侍仆将顾怀柔的尸体装进一个麻袋,拉扯着出了刑房。

    他们路过牢房的时候,囚徒们看见麻袋里隐隐约约露出来几根头发,麻袋裹着的东西有几分人的形状,加之刑房那边女人嚎叫的声音也消失了,他们心里也就猜到了八九分,看着顾怀柔的惨状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头登时便都被绝望覆盖了。

    这里是大魏慎刑司,关在这里的不是杀人放火的穷凶恶极之徒便是犯了大罪的朝廷命官,只要进了慎刑司,很少有人能再活着走出去。

    顾怀柔的今天,或许就是他们的明天。

    秋风渐起,天气转凉,顾怀柔的遗体被裹在麻袋中扔进乱葬岗。

    彼时一道圣旨昭告天下:大魏前丞相顾怀柔已伏诛,璟安候为大魏任劳任怨,体恤百姓,清廉正直,贤良忠心,封为大魏丞相,即日起入主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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