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妈妈闻言嘴角露出讥诮的笑意,似是全然不怕祝卿安,面对面跟她对峙。

    “你有什么本事,敢站着跟我说话,凭这一点,我就能把你关进惩戒室,好好教教你规矩。”

    在场的人几乎倒吸一口凉气,祝卿安却不为所动,声音平静而深邃道:“李妈妈教训的是,按照陶厂的规矩来说,我自然没有资格站着跟你说话,但你凭什么认为,我以后也没有。”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啊!李妈妈。”

    祝卿安话音一转,又道:“对了,若我进了惩戒室,沈大人要的那批瓷器,便只能交给李妈妈,亲自烧制了。”

    周围的人群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似乎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祝卿安耳边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更是无暇去看其他人的神色。

    李妈妈是个老油条,若是这里压不住她,她和知夏就都完了。

    四周也不知道静了多久,祝卿安额头开始不断冒着虚汗,可面对李妈妈却怎么都不肯后退半步。

    这时,从香瓷阁那边传来呼唤声,打破了这份紧张下的宁静。

    “阿娘,这日头正热,你少些斥责她们,快快散了吧!”

    那声音仿佛柔和的风,轻飘飘的就能穿过胸膛。

    李妈妈视线从祝卿安身上离开,后退半步,朝声音来源处望去,后视线穿过祝卿安垂眸盯着地上的知夏,冷冷地说道:“我给你一天时间,要么滚出陶厂,要么嫁给村口的刘瘸子,想好了,告诉我。”

    “还有你。”李妈妈拧紧眉头,现在再看祝卿安,怎么看都像是个大麻烦,而且,她还不自量力地用她那傲人的天赋来威胁,想到此,李妈妈忽地一下笑出了声。

    “你凭什么以为一笔生意就能在这陶厂护你一辈子,京城沈家与陶厂合作近十年,十年共事还比不上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片子。”

    “你走出过陶厂吗?去过京城吗?知道这天衡有多少美人被卖到敌军账中成了阁中之宠,你知道有多少天赋傲人的却只能被人踩在泥泞的地上阴暗爬行。”

    “我曾跟你说过,天衡不缺能人,只不过那些会说话的都被人毒死了,留下来的,才是当官做事的。”

    “我今日放过你,不是我怕了你的威胁,而是想看看凭借你的过人之处,究竟会身死哪处囚笼。”

    李妈妈满脸都写着怒气,瞥了祝卿安一眼,扭头冲香瓷阁走去。

    这一切结束,知夏松了口气,然后是止不住委屈的哭泣声。

    她真的以为今天在劫难逃了。

    还好……有祝卿安在。

    祝卿安看她哭的伤心,正准备安慰几句,可知夏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捂着裸露的肩膀冲回了西厢房。

    这样一闹,一下午的时间都过去了,祝卿安随着知夏回到西厢房,她到榻上盖起被子,蒙住了自己整个身子,脸都没露在外面。

    知夏知道祝卿安跟在身后,便躲在被子里像是发泄又像是抱怨说道:“陶大人唤我过去是问我是否习字,能否算数,再无其他,李妈妈不信分明可以去问陶大人,却偏偏挑了弱小的我来欺负。”

    “我明明是被冤枉的,也不知道厂主会不会为我主持公道。”

    知夏一边说着,一边抽泣。

    “厂主一早就赶去京城,估摸着要月底才会回来。”祝卿好从芙蓉斋打了吃食刚回来,人还未完全进西厢阁,声音就传了进来。

    祝卿好拍了拍被子上的鼓包,耐心地说道:“多少起来吃一点,事情还没结束,别先一步把自己整垮了。”

    可知夏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她当着众多奴仆和侍卫的面被李妈妈扒了衣服,这事让她在陶厂根本抬不起头来做人,一旦传出去,她以后都不用找婆家了。

    “她太过分了,她怎么能如此羞辱我,这让我以后怎么抬头做人。”

    祝卿安和祝卿好对视一眼,彼此在这个问题上都沉默了,祝卿安倒是好一些,毕竟脸上的肉是肉,肩膀的肉也是肉,有什么不能露的,但是真要在天衡这种地方提出她的思想来,估计祝卿安就直接被当做邪教抓起来浸猪笼了。

    这个时辰,做工的奴仆大部分都回来了,知夏好不容易缓和的情绪又紧张起来,探出的脑袋也缩了回去。

    大家今天出奇的安静,各做各的,也不谈话,仿佛因为知夏的事情蒙上一层看不见的白纱。

    直到阿莹进来,才给这异常诡异的氛围画上了句号。

    祝卿安看到阿莹视线直直望过来时,便暗道不好,这俩人往日就不对付,加上阿莹那张嘴,指不定又闹成什么样子。

    可祝卿安想要上去拦时已经晚了。

    “露了个胳膊又不是少块肉,有什么可哭哭啼啼的,真是愚蠢。”

    知夏虽然躲在被子里看不见,却分明知道这句话是阿莹说给自己听的,当下就反驳起来:“刀没落到你身上,你当然不知道痛,尽会说些风凉话。”

    “你怎么知道刀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就不说风凉话了,若有人拿刀砍我,打不过我也跟她同归于尽,你敢吗?”

    两个人吵得愈渐火热,祝卿好看不过去拦了下阿莹,却被阿莹反手推开。

    “你被欺负,还不是因为你弱,你好欺负。既然弱,你就少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知夏突然从被子中窜出来,对着阿莹大喊:“我没做,没做,究竟让我说多少遍你们才会信,我吵不过你,我认输行了吗?你能不能在我眼前消失。”

    两人吵得一个比一个脸红脖子粗,阿莹冷哼一声,像是懒得再看知夏一眼。

    “她怎么那么烦,我哭一下碍着她走路了。”

    知夏被眼泪弄花了脸,又因为委屈表情也变得拧在一起,阿莹一走,情绪更是稳不住的倾泻而出。

    待知夏缓和一些,祝卿安开口询问道:“李妈妈说的,你怎么想。”

    她想给知夏时间,可李妈妈不给,这个选择,终究是要做的。

    祝卿安这么一问,知夏也不哭了,她低着头,真的在认真思考。

    “我不能离开。”

    祝卿安闻言愣了一下,说不意外是假的。

    “但我也不想嫁给村口的刘瘸子,祝卿安,你帮我想想办法,我求求你。”

    知夏晃着祝卿安的衣袖,祝卿安紧忙打断了她的动作,问道:“你为何不能离开。”

    知夏只得低头苦笑道:“在这陶厂做工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是被父母卖进来的,她们有家,自然离开有地方去,另一种,是无家可归被陶厂主领进来的。我是第二种,离开了陶厂,我一个女子,偌大的天衡哪里是容身之处,最后也不过是找个婆家,求收留罢了。”

    “祝卿安,你帮帮我,好不好,今天的那个娘子一句话就让李妈妈回去了,她一定有办法可以救我的。”

    祝卿安衣袖下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林三娘吗?祝卿安跟她不过第一次见面,哪来的面子请她帮忙,可是,她抬头看了眼脸颊毫无血色的知夏,拒绝的话竟然怎么都说不出来。

    祝卿好跟在祝卿安身后走出西厢阁,知夏现在是明显的病急乱投医,这李妈妈和那娘子是母女,此事,怎么可能会管。

    祝卿好这么想,也便这么提了出来,“小安,我觉得娘子那边不可靠,再想想其他办法。”

    祝卿安大概可以猜到祝卿好的想法,为难知夏只是李妈妈替女儿出头的手段,所以找林三娘出面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林三娘对此真的一无所知吗?

    她在香瓷阁里都能听见声音,账房的林三娘真的一点都听不见?

    若是如此,去求情,还有什么用。

    可知夏在陶厂帮过她们姐妹俩,她们也是患难的交情,怎么能试都不试,就认定了这件事不会成功呢?

    祝卿安袖子下的双手紧握着,指甲几乎嵌入了掌心,她让祝卿好先回去等着,自己一人走去了香瓷阁。

    天色暗下来的香瓷阁看上去更显幽深,祝卿安往里走,发现林三娘点了烛灯,披了件外衣,正用毛笔在账本上写着什么东西。

    祝卿安习惯性地敲门,问道:“三娘,还在忙吗?”

    林三娘努了努头,示意祝卿安可以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

    这次林三娘对祝卿安并未防范,她依旧在账本上写着什么,祝卿安觉得她只要眼神往下瞟一眼,就能看清账本上的字。

    可现在不是时候,现在她不敢。

    未等祝卿安开口,林三娘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来一样,先一步说道:“我知你为什么而来,你也不必开口,我娘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越是有人求情,便罚的越狠。”

    林三娘在烛光下竟自嘲地笑了笑:“说来可笑,从小到大,我竟也没能违抗她半分。”

    祝卿安觉得林三娘真诚的实在不像演戏,否则她这演技也能去好莱坞争一席之地。

    祝卿安稍一琢磨,自己不能来一趟一句话不说,便道:“知夏离开陶厂就再无去处,而且她跟陶大人真的没有不清不白的关系,等陶大人从京城回来自然可以作证。”

    祝卿安仿佛看见林三娘的眸子在烛火中闪烁着,不等她仔细察觉,林三娘突然放下笔墨,说道:“我了解我娘的性子,她松了一次口,断然不会再松第二次,这陶厂清一次人,陶大人也不会过多询问,眼下你该懂得明哲保身,再闹下去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行了,你回去吧!”

    林三娘已经发话赶人,祝卿安自然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只能离开前做最后的挣扎。

    “我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只是知夏平日做工尽心尽力从不偷懒,又是这陶厂难得会识数认字的,落得这样的下场,叫人不免寒心。”

    随着祝卿安话落,夜风从窗缝中溜了进来,猛地一下将案上的烛灯吹灭,烛芯在灯油中静静地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又是忽地一下,垂死的火苗重新燃起。

    在忽明忽暗的烛灯下,祝卿安只见林三娘神色诡异地问道:“你说知夏会识数、会认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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