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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奀仔......”神父轻轻地唤了一声,他不记得从前自己曾经喊过他的名字,目光仔仔细细地在那男人身上扫视,尽管脸上有说不清的异样,那男人浑身上下的衣着配饰都价值不菲。

    甚至,那男人所选的物件色彩都很搭配,深蓝、深灰、浅灰,层层递减,而材质,应是奢等羊绒或羊毛,看来有种低调的华丽感,他穿戴的每一件,都揭示他现在的身份地位不容小觑。

    “好多年没见了,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这里见到你。”

    “你本来认为我不敢回来吗?”那男人反问。

    神父琢磨着他的用词,克制地笑了,“怎会!我相信每一个走来这间教堂的人都是受到神的感召,在这里他们能感觉到安宁与平和。”

    那男人暗自笑了笑,“我不信神,从来都不信,你忘了吗?又或者你从来都不记得。”

    神父收敛了神情,“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想要见我?不妨直说。”

    那男人终于站了起来,如果他完全站直,身材应该相对高大,只是他站不直,似乎是因为他有某种腿疾,又或是因为他的背,肩膀一高一低,但即便如此,他也绝对不再是当年那个孱弱的孩童。

    他走到窗边,静静地看了一小会儿,然后问说,“那两棵白兰花树......比整间教堂都更令人感觉宁静,有教友喜欢吗?”

    神父这才记起,树下寻到的那只铁盒,里面的全家福照片实际并不完整,只待了不足半年的奀仔就不在那上面。

    “还是说......你从来不许其他人随意接近那两棵树?”奀仔又问。

    神父受够了他一直故弄玄虚,向来自己才是主导一切的人。

    “我现在应该怎样称呼你?你应该不喜欢再被人以幼年的小名称呼吧?”

    那人转身过来看,“你可以叫我Will,还有......我幼年的小名不叫奀仔,奀仔是Sister Mae用来称呼我的,说起来......今天好像没看到她?”

    “她有事忙。那么,Will,现在可以说了吗?你想见我是因为什么事?”

    “你好像很紧张?”Will又问,“还能是因为什么事啊?”

    “当然是感谢啊......没有你和Sister Mae,就没有现在的我。”

    “......你现在是从事什么职业呢?”神父问。

    “嗯......该怎么定义我的职业呢?投资?金融?打理多元企业?我有很多生意,分布不同国家。”

    “噢?”神父倒也不惊讶,“成功人士。”

    “当年从这里出去的孩子不都是吗?毕竟他们个个聪慧,各有所长,我不过是当年最平庸的那一个。”

    “那我为你高兴,或许当年你的资质不如其他孩子好,但你成就了你自己......”

    “不!”Will打断了神父的话,“是你成就了我!你让我从幼年起就明白了,永远不要寄望于天神或是运气,想要的一切都要靠自己去争取!”

    “是你教会我,平庸是一种过错,它不应该被社会所接纳;是你教会我,所有人的爱都是有条件的,包括父母,平庸的孩童不值得被爱。”

    神父的面容十分警惕,虽然他对奀仔的印象不深,但当年在庇佑所的孩童至收养前都普遍不足九岁,更何况奀仔还没待到被收养的时候。

    他很怀疑,以一个平庸的几岁孩童的记忆同理解力,竟真的还记得当年接受过的教育吗?

    而奀仔现今已是成功商人,当年对他平庸的判断,究竟是看走眼了吗?

    “Father,”奀仔问,“你现在还有冲冻水凉的习惯吗?”

    “Sister Mae还是同从前一样,每餐只吃七分饱吗?因为肚饿可以帮助更好地思考?”

    这时Kelvin突然也走上前来,看着神父的脸问,“现在这里的教友,是否也像当年我们那样,每逢节日都要接受圣水驱魔?”

    神父的嘴唇几次张合,却始终不知如何作答,正巧这时有人敲开他的办公室进来说,“Father,有件事需要你处理。”

    “你看不到我正在会客吗?”神父眼神严厉。

    那人虽畏惧却坚持,“......这件事很紧急,需要你现在处理!”

    商商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请便!”

    “到底什么......”神父还没问完,就见到走廊那边其他修女正试图阻拦几位教友。

    虽然个个教友都身家富贵,但这几位是最有话语权的,即便是神父也不敢怠慢。

    见他出来,其中一位头顶盘着发髻、由私人看护搀扶着的老太太慢慢走了过来。

    “是真的吗?教堂前身是儿童庇佑所,而那些孩童走失的原因都成疑?”

    神父心口紧了一下,“你从哪里听说的?”

    “Joe!我要你回答我,是真的吗?当年有个女人到教堂门口拉血字横幅,她想寻返的大仔真的与你有关?”

    “我之前回答过,现在我不介意再说一次,与我无关,与教堂也无关。”

    “当年我同Mae是开过收容所,那是另外一种服务社群的方式,帮助子民,我收容的确实都是在街头走失的孩童,即便他们走失的原因成疑,也与我无关!我为这些孩子提供了居所,我教他们如何生存,是我救了他们!”

    与平常不同,老太似乎并没有被他的说话折服,眉间的蹙紧显示着她的怀疑与否定。

    “你知道的Joe,如果我们推选你做议员,我们必须要确认,你身后没有任何污糟事将来需要我们帮你收拾!庇佑所的事已经被放到网上,热度很高,我想......我们原来的计划需要暂时搁置。”

    “许太!”

    老太推开神父的手,“Joe,我们已经决定了!如果我没猜错,庇佑所的事很快会有人专门去查,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些孩子走失与你无关,那什么时候证明你的清白,什么时候我们之间的合作再继续。”

    “祝你好运!”许太最后一句说。

    神父阴冷的神情,足以令其他神职人员退却,他转身朝刚才请他出办公室的年轻神父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把Mae给我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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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父原本猜测,Mae是逃离了香港,Mae不再留在教堂,他本来并不担忧,只是他发觉Mae的房间里原来藏了一只保险箱,而它已经空了。

    这只保险箱里曾经装过什么,便成了神父的担忧。

    更令他担忧的是,网上那单新闻到底是谁发布的,那里面仔仔细细罗列的当年收容过的孩童走失的地点同年纪,是不是Mae提供的。

    商商固然可疑,她带来的那两个当年的孩童也可疑,但Mae向来心细如尘,比他所熟识的每一个人都更注重细节。

    超乎他想象的是,Mae现在正藏在徐叙为她安排的住所里,对面坐着商商和那个自称是当年奀仔的男人。

    “如果我同你们合作,你们能确保我不会受到牵连吗?”Mae问。

    奀仔却答说,“我再来解释一下这个游戏应该怎么玩,你听从我的指令,做我指定你去做的事,这中间没有商量,没有讨价还加的余地。等这一切都完结了,我再来决定对你的处置。”

    “你们不明白......他是不会让自己留下证据的......当年所有的事都是我下手去做,事情挖掘到最后,所有的事都只会指向我,他早就全部计划好了......”

    商商倾身看向她,“Mae......Father不是突然变成这样的,他向来都是这样,你不是没想过有一天事情败露,他会将所有责任推给你,事实上,你可能想过一百次,一千次,而总有一次,你决心要为自己留条后路......”

    “而更重要的是......你太爱他了,爱到可以接纳他的恶毒,你要确保这份心意不至于被完全辜负,所以你一定会手握一份筹码,在他打算背弃你的时候,用来交换他对你的珍视。”

    “你需要判定,现在到底是不是到了你必须要用这份筹码的时候......如果你会被人推入万丈深渊,那个人究竟是我,还是Father?”

    不知是否想象到了自己将要面对的将来,Mae浑身打冷颤,不由得双手环抱住身体,给予自己温度。

    终于,她小声地讲起,“当年曾经发生过一次意外......有个男童......经不起试炼,癫痫发作了......”

    “他浑身抽搐,口吐白沫,Joe请了医生过来看,说他可能是家族遗传的......是因为脑血管的发育有问题......可能活不到成年。”

    “那Father肯定认为他是个负担。”商商点点头说。

    “Joe怕他有一天会死在庇佑所,就叫我送他走......叫我随便找一处乡下的人家,多年未育的......”

    商商会意,“但是你没听Father的?你另外想办法安置了他?”

    Mae内心挣扎了一阵,最终也不得不回答,“......我将他交给了一个肯定有能力照顾他的人......当年的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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