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融月起了个大早,倒不是她有多勤奋,下山还保留着练功时的作息,而是楼下太吵闹了。

    都说三个女人顶百只鸭子,楼下估计有五六个男人,但声音能比三百只鸭子还要吵。

    她忍无可忍,起身穿好衣物,到伙计准备的水盆旁清洗过后,抄起照雪就气势汹汹地走下楼梯。

    竹园客栈的一楼是通顶,到二楼楼梯便能看到下方的情景。此时中央站着三个黑衣侍卫,和两个青袍小厮在毫无形象地对骂,夹杂着家乡口音,江融月根本听不清在骂什么。

    依稀听懂几个“你们家”“架子大”之类的词语。

    “咳咳。”她清了清嗓子。

    伙计在旁边缩了半天,终于有一个能解救他的人来了:“木兰君!”

    五个对骂的也暂时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睛看她,有些惊诧她也是花君之一的样子。

    不过一方是衣着不凡的侍卫,一方是大户人家的清俊小厮,礼数还是识的,也知道这位小姑娘和自己主子一样职位,便都向她行礼。

    江融月也回了一个抱拳:“不知诸位在此争论什么?”

    侍卫们不说话了,倒是其中一个长相极俊秀的小厮走过来拉住她的胳膊,非要让她帮他们讨个公道。

    不认真看还没发现,这个人简直可以用“妖孽”来形容,眉眼细长上挑,骨相清丽而皮囊艳美,皮肤细腻如牛乳,眼泛桃花,唇未语泪光先流。

    “您是木兰君?请您为我们做主啊!对面几个人仗着主子地位高,非要让我家主子把房间让给他们!可怜我们家公子,重伤着来报道不说,还要被人赶出去!”

    对面几个侍卫看着就英武正直,被他这一套整的脸都红了:“你一个大男人,抱着姑娘的手是怎么说?”

    “你别管。”小厮抱着江融月的胳膊,还往她身上靠。

    江融月也有点不自在了,上辈子二十年再加上这辈子十一年都没谈过恋爱,被陌生男人这么亲密地挽着还是第一次。

    “那个……”她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对着几个侍卫说:“你们一定要他的房间吗?我看客栈里的都差不多,再选个别的可以吗?”

    站在前面的侍卫有些为难,朝她行礼:“木兰君,这……”

    江融月还想晓之以情:“以后他们也都是同僚,再说人家重伤着,也不好赶人走吧?”

    “噗嗤。”

    那小厮竟然笑了出来,捂着脸,身子颤个不停,宽大的青色袍衫露出里面不好好系带的内衫。

    江融月一脸问号,我帮你说话你笑什么?

    小厮笑够了,直起身来,面上缠绵媚态尽无,那面容此刻却像玉佛一般,挺立瘦削的身形,透出一股清高冷然气质。

    他从衣袖中拿出一块金牌,亮给对面的黑衣侍卫:“我知道你主子是谁,告诉他,来了这儿大家都是一般人,别拿腔拿调的,给谁看呢?”

    江融月瞄了一眼,发现那牌子上的纹路是海棠花。

    黑衣侍卫脸变得要和衣服颜色一般黑,动了几下嘴,还是低下头行了一大礼,话都没顾上说,扭头就走了。

    伙计连忙跑上来:“原来您才是海棠君,上面那位……”

    那妖孽斜睨了他一眼,却友善地笑:“那是我的小书童,路上受了些小伤。”

    江融月道:“在京城内受伤的吗?”

    他闻言,桃花眼里波光流转,俨然又回到那副浪荡子的模样:“是啊,难道木兰君也遇到了贼人?”

    他又要伸手来揽她:“木兰君花容月貌,又正是碧玉年华,不会受欺负了吧?”

    江融月连忙躲开:“没有。”

    海棠君看她躲闪的样子,笑两声,摆摆手道:“不逗你了。”

    他整了下衣冠,端手向她行礼:“在下柳倾,柳暗花明的柳,玉山将倾的倾,姑苏人氏。”

    姑苏……江融月内心触动了一下,她上辈子的家乡。

    “在下江融月,寒山派弟子。”

    “诶呀!原来是任掌门的关门弟子!”柳倾扶掌,拉着她来到桌边坐下:“我跟你师父可是老相识了。”

    江融月狐疑地看着他,师父那年纪一大把,成天在山上练剑的,和这千里外的姑苏少年郎能是老相识?

    “你别不信,我们十几年前可是生死之交呢。”

    十几年前?这人才十岁不到吧?

    江融月尴尬地笑笑,附和道:“是吗。”

    “对啊,”柳倾凑近她的耳朵:“所以在这里,只有我不会骗你。”

    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江融月看着他,毫不避讳男女授受不亲:“真的吗?我会相信的。”

    柳倾愣了一瞬,但也就那么一瞬间的笑意,被她捕捉到。

    “不如木兰君到我的房间去,我们叙叙旧?”

    这可是滑稽了,他跟任雪行也许打得上八竿子的关系,有旧可叙,但跟她……

    “好啊。”江融月一身反骨,又不吃封建礼教那一套,偏不怕他那副风流样子。再说她对自己的武艺十分自信,就算有危险也可以全身而退。

    身旁的小厮和伙计眼观鼻鼻观心,俨然把自己当成木人,什么也听不见。

    柳倾一笑,抬手指那二楼右侧的一扇房门:“那里便是我的住处,不过此时要出门一趟,木兰君可否午时三刻前来?”

    午时三刻,那是要请她吃饭的意思?

    “当然可以,”江融月微笑:“那么就到时再见了。”

    柳倾带着小厮出去了,客栈内只剩下伙计、在屋后不知忙活什么的厨子,和孤零零的江融月。

    她咳两声:“这位……兄台,你可知蘅坤司到底何时公布我们的职务?”

    伙计摆出一幅见牙不见眼的标准笑脸:“回木兰君,小的名叫离草,蘅坤司各位大人的食宿方面尽可以找我。但您的工作内容,还是要等‘那位大人’来才知道。”

    “那位大人?”江融月有点烦了,这群谜语人天天跟自己玩什么猜谜游戏呢!

    离草敏锐地感到她不耐的情绪,连忙弯腰垂首,就快跪到地上去:“木兰君莫急,今日已是二月初二,诸位花君虽不会同时到来,但一定不让您白白地等。”

    江融月赶紧托他起来:“行行行,知道了。”

    虽然已经来了这么久,但她还是不适应别人动不动就下跪磕头。在寒山派除了师门规矩,师兄弟间都很轻松平等,所以她并不习惯做什么都生怕惹恼“某些大人”似的瞻前顾后,斟词酌句。

    她想起昨日用内力感知到的两位住客,便问道:“昨晚除了那位海棠君,另一位已到的花君是?”

    离草眨眨眼,仿佛犹豫了一瞬,但还是低声道:“是玉兰君,不过于今日寅时便出门了。”

    寅时?起得够早啊。

    江融月让他去忙自己的,打算出门找驿站给童昀写张拜帖。

    “唉——”古人真是麻烦,拜访未出阁的小娘子已是不成文,再不提前送拜帖,尽管她是女性,怕是也要被当成登徒子了。

    竹园客栈出门向西行一里,便是雏鸟驿站的东分部,门前几名驿夫在分发信件,看到江融月一个小姑娘便没顾上管她,闷头整理自己的包裹。只有一个年青的朝她笑笑:“姑娘,是要寄信吗?”

    江融月亮出自己的牌子,那人脸色一变,毕恭毕敬地跪下去:“小的有眼不识花君,请大人原谅。”

    其他人也拖着大布袋慌忙歪下去。

    江融月尴尬地伸出手,却停在半空,还是收回来挠了挠头:“没事,你们起来吧,我只是想送一封拜帖。”

    青年率先站起来,深弯下腰,将手往驿站内一递:“花君请。”

    江融月跟着他进去,清晨的驿站内充满草木的沉沉香味,和纸张水墨混在一起,格外清朗。马厩在外面,于是这里便没有杂着马粪和动物特有的臭味。

    “大人可已写好了?若是未写,驿站内有笔墨可用。”

    江融月说未写,他便又引她往内:“前面有雅阁,大人可边写边用茶水。”

    驿站内别有一番天地,后院连接着外边湖面,靠近院内的树枝上挂着许多只空着的鸟笼,湖边散养信鸽,乍眼一看,大概有四五十只。

    雅阁在院内,离湖很远,想必是怕鸽子们飞过来行方便之事。青年为她上了一壶茶,便拜了礼退到一旁站着。

    江融月也没想着占人家便宜,没动茶水,只是提起笔写了些入不得眼的奇丑大字。这怪不了她,本就不会用毛笔,来了这里又整日舞剑,写字之事基本是拿树枝在雪里画画。

    她兴致很足,还写了几个英文单词,想着童昀应该已经快不认识了,考一考她。

    最后在信封上写下“童昀亲启”,落下自己的大名,便将信交给了青年:“今日内送去城西童府,多谢。”

    青年连连保证使命必达。

    “对了,费用……”

    青年笑道:“蘅坤司若是用得上我们,是我们的荣幸,怎么会需要费用呢?”

    江融月“哈哈”两声,还是掏出一块小小的碎银丢给他:“拿着吧。”

    青年手忙脚乱地接住,有些不知所措:“这……这……”

    可那少女早已走远,身影消在朦胧未散的晨雾中,像是他一场奇幻的梦。

章节目录

浮云照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培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培玉并收藏浮云照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