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幽幽,如同夜晚的黑水,折射着微不可见的光。

    明明镜子两边、奥丝黛拉的手中都有蜡烛可以照亮镜面,却像是损坏了、或者说是某种特殊材质,让人完全看不清镜中的景象。

    ……这一幕诡异极了。

    奥丝黛拉停顿了一会儿,她的目光掠过镜框古朴的花纹,若有所思。

    人们认为,老物件是可以通灵的。

    所以芭芭拉特意选择了这面古董镜作为占卜的媒介,而这面镜子确实给了她想看的东西。

    奥丝黛拉微微抬手,想要触碰一下镜子,指尖停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会儿,又收了回去。

    她已经耽搁的够久了,最后还是没有选择贸然去碰镜子,转身退了出去。

    阁楼的木门再度打开,omega们涌上来,热情地把她围住:

    “奥丝黛拉出来了!”

    “快说说你看到了谁?”

    一双双八卦的眼睛看过来,奥丝黛拉故作羞涩地抿唇笑了笑,就有人替她做出了回答:“还能是谁?肯定是霍华德啦……”

    “谁不知道奥丝黛拉和她的未婚夫感情极好……”

    格兰德家族爵位旁落,霍华德却坚持着不愿取消婚约,整个上流社会都道他对未婚妻一往情深……每当提起这件事的时候,omega们都不乏艳羡,渴望能遇到一个能如此在意自己的恋人。

    奥丝黛拉听到他们打趣,也并没有否认,众人便以为真的猜对了,以为她真的在镜子里看到了霍华德的影子。

    少女微不可查地摸了摸手提包里的秘银匕首,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镜子里才什么都没有显现。

    ……她并不意外。

    趁着自己出来后,最后一个人也进入了阁楼里占卜,奥丝黛拉走到还有些恍惚的芭芭拉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从阁楼里出来后,芭芭拉就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突然被拍了一下,仿佛被从某种幻想中叫醒,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啊,没、没什么。”

    奥丝黛拉笑了一下,看着芭芭拉这幅样子,显然不想同众人分享她在镜中的所见,所以大家问她的时候都被她掩盖过去了。她能感觉到芭芭拉一整天都处于一种微妙的心情中,所以奥丝黛拉体贴地没有问下去:

    “好吧,今天就不问你了。”

    她抬手将落下的黑发撩到耳后,状似无意道:“不过你怎么突然对占卜感兴趣了?”

    她的笑容让芭芭拉放松了几分,或许因为问的人是一向温柔柔和的奥丝黛拉,芭芭拉情不自禁产生了一丝倾诉欲:

    “……我和父母吵架了。”

    她低声说:“我知道你们肯定都在奇怪我今年过生日怎么不办宴会了,因为我只想开开心心过个生日。”

    芭芭拉嘟囔了一声,语气中透出几分不乐意来:“如果举办宴会的话,一定会变成那种相亲宴……”

    她向往的是那种浪漫自由的爱情,而不是充斥着利益交换的婚姻……事实上,这也几乎是几乎每一个omega的梦想。

    然而来参加相亲的,有多少是冲着她的身份、冲着侯爵府来的?

    奥丝黛拉大致听明白了,她想了想,说道:“所以你其实不想结婚吗,芭芭拉?”

    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不知真假的占卜,其实是没有意义的。

    “不,”少女的眼睛闪亮亮的:“我想要的是真正的爱情,那种刻意设计的,怎么可能是真爱呢?真爱应该是——”

    “无意中散步时听到的琴声;在图书馆不小心碰掉对方的书籍,却发现正是自己喜欢的读本;茫茫人群中突如其来的一见钟情……”

    她双手捧住脸:“还有占卜——命中注定的爱情,难道不浪漫吗?”

    奥丝黛拉忍不住弯起唇,她对芭芭拉说的这些不置可否,但她也并不打算戳破女孩们可爱的少女心。她们对爱情充满了希望,美好的愿望就像大海上美丽的泡沫,大多经不起现实的风浪,短暂的像一场梦……可如果连做梦的权利也没有的话,未免也太过残忍了。

    “奥丝黛拉,你不要对我这样笑,”芭芭拉捂着有些发红的小脸:“每次你笑的这么温柔好看,我都在想如果你是个alpha,我肯定要嫁给你……”

    奥丝黛拉噗呲一声笑了起来:“你不要‘窗外的琴声’了?”

    芭芭拉作势要锤她:“好啊,你取笑我……”

    “没有笑你,”黑发的少女眉眼弯了一下,眸中仿佛盛着一掬微光:“芭芭拉——”

    “……生日快乐。”

    因为占卜的原因,聚会结束后,天色已经很晚了。

    各家接人的马车已经等候多时,众人在门口告别。

    奥丝黛拉走到自家的马车前,车夫替她打开大门,提起裙摆刚要上车,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蹭过脚背,一下子窜进了车厢里。

    奥丝黛拉情不自禁地顿了下,车夫脱口而出:“什么东西?”

    虽然侯爵府门口有亮灯,但车厢底下光线太暗了,车夫眼角的余光只隐约看到一个黑影窜过了自家小姐的裙角,将自家小姐吓的僵住了。

    “……大概是老鼠?”奥丝黛拉缓缓说:“一闪就跑走了。”

    车夫往车底下看了看,没看到那只老鼠跑到哪里去了,只有作罢,奥丝黛拉上了车,他便将车门关好,驾起马车往回赶去。

    车轮咕噜噜转动,马车传来轻微的颠簸,奥丝黛拉看向车厢的角落里。

    只见一只黑猫正大摇大摆地坐在那里,一身顺滑的皮毛几乎要融入黑暗里。它有一双金色的瞳孔,抬起爪子不住舔舐着,金色的竖瞳看着她,像是在观察什么。

    “你的爪子受伤了吗?”

    奥丝黛拉轻声问道,她试探性地朝它伸手,黑猫歪了歪头,停下了动作。她尝试着把它抱起来,看了看它一直在舔的爪子,只见上面有一道血痕。

    奥丝黛拉拉开车厢里的小抽屉,里面摆着茶壶、茶叶,手帕等东西,她用茶壶里的冷水替它冲洗了一下伤口,用手帕擦干净,然后剪了一小块布条包起来。

    黑猫乖顺地躺在她怀里,她捋了捋它的毛,轻轻挠挠它的下巴,揉揉猫耳,黑猫就不知不觉瘫下来,变成一根长长的猫条。

    “我想去祷告一下再回家,我们先去教堂吧。”奥丝黛拉对外面的车夫说。

    “这,可是这个点教堂都已经落锁,不接待来客了。”车夫说。

    “城里还有什么小教堂吗?”

    “白教堂倒是可以,但是那边已经接近废弃……”

    “这个我知道,那边应该还有几个留守的教士,平日里不少附近的穷人会前去祈祷……我不想打搅别人,就去那里吧。”

    车夫拗不过她,便载着他们往白教堂而去,幸而现在已经很晚,就连路上的醉汉和游莺都很少见,马车拐过路口,路灯在夜色下朝他们撒下灯光。

    进入白教堂区后,马车的行驶渐渐慢了下来。

    躺在她怀里的猫咪一改没骨头的样子,打了个滚,对她“喵”了一声,就灵巧地从车窗窜了出去。

    那身黑色的皮毛很快隐藏在黑夜里,失去了踪迹。

    车夫完全没有意识到马车上有一只坐了一路的猫,将马车停在白教堂门口,对车里说道:“……我们到了,小姐。”

    事实上,车夫不理解为什么自家小姐会选择大晚上来这里。

    和王都其他的教堂比起来,白教堂看起来太破旧了。长期贫民聚集的区域里,教堂很少能得到大笔的捐赠,缺少供奉意味着清贫,连教士也大多申请调走了。

    车夫前去敲门,将一个小小的钱袋交给开门的修女,提出暂时借用场地的愿望,对方很快答应了。

    虽然很晚了,但这里很少有富人和贵族来访,只是借用一下祷告室,有什么不可答应的呢?

    深夜来访的omega小姐有着黑夜一样的长发,白皙的小脸在灯光中显得娇美而朦胧,轻垂着眼帘,说话温声细语:

    “我希望能够独自祈祷,向神诉说我的心事。”

    收了钱,修女答应的很爽快:“那我们会守在门口,等待您出来。有什么事情您也可以呼唤我。”

    修女要给正厅点上蜡烛,少女却将油灯接了过来,对她笑了笑:“由我来点吧。”

    灯油在小盏中流动,灯芯发出明亮的光,奥丝黛拉一个人拿着油灯步入夜晚的教堂,穿过一排排座椅,来到在黑暗中肃穆而立的耶稣圣像前。

    月光穿过天窗投在石像前方,奥丝黛拉缓缓走到雕刻着十字架的讲台前,将手中的油灯放在讲台上。

    ……她没有想到那个占卜游戏居然是真的。

    虽然奥斯黛拉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是芭芭拉和那几个看到了占卜结果的人的反应,却并不是虚假的。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接触到神秘学的东西,或者说,离它们最近的时刻。

    但她依然什么也没看到。

    深夜里的教堂格外的安静,当一个人站在黑暗里的时候,很多过去的东西便在记忆中翻涌,让思路变得更加清晰。

    书上说……当你靠近它们的时候,它们也已经靠近了你。

    奥丝黛拉静静看了一会儿教堂顶端的浮雕,目光仿佛透过虚空,看向某些更遥远的东西。但只有一小会儿,她就收回目光,站在雕像前方,交握双手闭上眼睛开始祷告。

    “仁慈的天父,请您指引迷途的羔羊……”

    ……当它们靠近你的时候,再想要后退,已经迟了。

    单纯无知的omega们,以为只是做了一个简单的游戏,游戏成真了,他们的梦会成真吗?

    奥丝黛拉不知道。

    她低着头,双手交握在胸前,低声祈祷着,整个祈祷室都安静下来。

    烛火在灯盏中摇曳,圣像的面庞安静地隐没在黑暗里,后方一排排的座椅在天窗泄下的月光里拉出长长的影子。

    奥丝黛拉的思绪越飘越远。

    众人都知道,奥丝黛拉.格兰德是位虔诚的教徒,所以在那场审判中她得以洗脱了名声。

    人们往往并不相信世界上真的存在一些超乎想象之物,但勾结魔鬼的罪名却没有人承担的起。

    她也犯了盲目轻信的毛病。

    不该参与那场游戏,一旦有心人想要利用,纵然像他们说的,不可能所有人都是魔女和女巫,但一个被蛊惑的罪名却是跑不了的。

    而在这群人中间,谁会是那个引。诱大家的人?

    ——当然是她这个曾经被指认为魔女的人!

    奥丝黛拉轻轻叹息。

    可是,如果拒绝和大家一起游戏,那无疑是不合群的。

    能够被侯爵的爱女邀请参加取消了宴会后的生日聚会,除关系亲近以外,在场的每一位omega都在同龄人的社交圈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在所有人准备进行一场秘密行事的时候直言退出,只会让自己被排斥出中心圈,自断社交资源。

    她必须虔诚……仅仅是祷告当然不够,奥丝黛拉打算明天一早就让人去大教堂捐赠,再找大主教聊聊自己的困扰。

    这样想着,祷告室门口却突兀地传来一声开门声,在深夜中拉长的“吱呀”声中,一个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越走越近。

    硬底皮靴踏在大理石板上的声音在黑暗中放大,奥丝黛拉惊讶地回眸。

    月光般的银发,浅金色的双眸,意想不到地闯入视线。

    “大人,踪迹到附近就……消失了。”

    弥漫的夜色成了最好的保护色,破旧的街巷中,男人拉了拉平沿帽,低声对前面的人说道。

    他觉得自己怪倒霉的,脸上也被抓了道血痕,不过对方胆大包天居然敢挑衅到他们面前,连他自己都想想就觉得可怜。

    他的顶头上司正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墙壁上剩余的痕迹,衣角上的金线在黑暗中隐没,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眸冰冷而肃杀。

    华贵的皮靴毫不在意地踩过布满灰尘的地面,仿佛是在高大典雅的庭院中散步,而不是不是在破旧狭小的街巷。任何人都不能在总裁判长掌控的王都中犯禁,正如每一场开庭雪白银发下虚伪慈悲的假面……事实上,还没有罪犯能在他手底下逃脱法律的制裁。

    他只会虚伪地言笑晏晏,将人打入不得翻身的地狱。

    “继续找。”总裁判长一句话简单地决定了男人加班的命运,他信步从旧巷中走出,看到了停在白教堂前的马车。

    车厢上刻着熟悉的纹章。

    他一眼便认出那是格兰德家族的家徽,几乎是下意识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道婷婷的身影。

    像藏在树林中的夜莺。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接着,毫无迟疑地朝教堂走去。

    “吱呀——”

    门被推开。

    祈祷室里的蜡烛并没有被点起来,甚至少女端进去的灯盏也在晚风中被吹熄,清清冷冷的月光撒在石板上,成为唯一朦胧的光亮。

    站在中央的少女似乎对此毫无所觉,她背对着他站在高大的石像前,握着双手,微微低着头,安静地祈祷,像一场梦一样。

    月光落在她如墨的黑发上,仿佛晕上了一层薄纱,他看见她单薄消瘦的肩膀上垂落的发梢微微一动,垂下的裙摆如花朵般微晃。

    脚步声惊醒了她,还未反应过来就已经到了身后。她轻轻转过身,眼中还带着不解的茫然,双眸微微睁大,眼睫卷翘,让她看起来近乎天真。

    “……总裁判长大人?”

    空气似乎寂静了一瞬。

    他穿过一排排黑暗中的长椅,皮靴在有些褪色的红地毯上,金色的暗纹夹在黑色的袍角中,随着走动在黑暗中翻飞。

    少女不知为何紧张了一下,眼睫微不可查地轻颤了颤。

    低沉磁性的嗓音随之而来:

    “很晚了,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少女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她停顿了一下:“……我过来祈祷。”

    他抬眸看向面前被包裹在黑暗中的圣像。

    “这么晚了,过来祈祷?”

    “……是的。”

    奥丝黛拉知道自己大晚上跑到白教堂显得有些奇怪,她低声解释:“正因为太晚了,大教堂那边已经闭门,现在过去会打搅教士们休息,不如这里人少僻静……”

    她很快反问:“那您呢?您这么晚来这里是……?”

    “抓捕逃犯。”

    他看到她的双眸又微微睁大了一下,像是惊讶,似乎想说什么:“那我——”

    “小姐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物吗?”

    他打断了她,表情有些莫测,光线昏暗,将他剔透的瞳孔衬的更加幽深。

    女孩怔了怔:“没有……”

    “是么。”

    他也不知信了没有,奥丝黛拉莫名有些忐忑,抬眸看着他,听着他淡淡地说:

    “这里不是小姐该来的地方。”

    “……为什么?”

    总裁判长突兀地轻笑了一下。

    “小姐知道白教堂是什么地方吗?”

    “贫穷、混乱、鱼龙混杂,”深夜的教堂过于安静,以至于说话的声音都仿佛带着回音,他的目光掠过那一排排静默在黑暗中的长椅,似笑非笑:

    “很多时候,这里的教堂会成为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与乞丐的聚集地,若是遇到像小姐这样的娇弱貌美的omega……”

    油墨玫瑰的香气迫近了过来,不知何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气氛变得紧张,他用微凉的指尖捉住了她小巧的下巴,让她不得不抬起头与他对视:

    “小姐一向聪明,你说……会发生什么呢?”

    吊灯的影子投在那双浅金色的瞳孔中,在眼底形成了一片幽影,他注视着她,浅金色的瞳孔在暗夜中像是金色的琉璃,倒映着她的影子。

    像是审视,又像是某种怪物般专注的注视。

    少女张了张嘴,似被那未尽话语透露出的可能性惊到,呐呐自语:

    “不会的……神注视着这里。”

    “小姐真的这么觉得么?”

    这更像一种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就连奥丝黛拉自己也知道这句话她说的有多么苍白无力,她带着车夫,也安排了修女一起守门,但是谁也没有阻拦住面前的人,仅凭这一点她便无法反驳。

    如果可以,她希望在他进门的那一刻就能转身而逃。

    “小姐不必抗拒我,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总裁判长对她的想法知道的清清楚楚,他有些出神地注视着她,漫不经心地说:

    “否则……”

    少女在他的目光下抿紧下唇,眼睫不自主地颤动。

    ——否则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会不择手段地朝她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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