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府坐落于宣阳坊,从皇宫的朱雀门向南前行,经过一个路口转向往东,再过两个路口便到了。

    怨不得太后会把夏孟秋排在第一候选人,这礼部尚书府实在离皇宫太近了;完全就是太后想要的效果,让李令蓁嫁在一个鞭长随便及的地方。

    “蓁蓁?”裕王喊了她一声。

    李令蓁收回自己看着门口的眼神,夏家的门口并未大开,只留了一个两人进出的便门,“小王叔,我们不请自来,不太好吧。”

    对于这种太后上赶着要她来相看的行为,李令蓁表示很不适应。

    “来都来了。”

    “……”

    无法反驳。

    裕王打了头阵,熟练地站在夏府的门房前头,“你们家少爷在家吗?”

    “见过裕王殿下,”门房也对裕王很熟悉,笑得像看见了自家主人一样谄媚,都在家呢,少爷在前院煮茶,老奴这就让人去请。”

    裕王摆摆手,提步就走,“不用麻烦了,我自己进去找他就是了。”

    “诶,殿下慢走。”

    李令蓁小跑了几步,追上了裕王,整个过程中,门房甚至没有盘问她的身份,直接把她就放了进来。

    “小王叔的面子可真大。”她不免感慨。

    “带个人进来而已,他们家门房只会说一句殿下慢走。”裕王背一只右手,左手拨动着一串红珊瑚珠串。

    裕王和夏家的关系根深蒂固。

    他停住了脚步,把手上的手串展示在她眼前。

    “什么?”李令蓁不明所以。

    “待会进去内院,帮我把这个东西给夏静姝。”裕王一脸理所当然。

    李令蓁的心理却惊涛骇浪,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小王叔,您对这夏小姐?”

    “这个嘛…”裕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理,“我把她当妹妹,你看到她就知道了,很难拒绝她的请求。”

    李令蓁愈发狐疑了,却已经到了。

    “孟秋?”

    天青色常服的男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逸的脸来,这就是夏孟秋了,有着一双时风眼,直勾勾地看着人时,会显得格外真诚。

    他站了起来,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带着笑意,向裕王打招呼,“殿下,好久不见,这位姑娘是?”

    夏孟秋的眼神落落大方,他大概以为是裕王带来了什么红颜知己吧,李令蓁面上不显,心里有些赧然。

    裕王摸了摸那只猫的脑袋,回头介绍李令蓁,“这是我小侄女。”

    夏孟秋不明所以,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裕王为什么把一位金尊玉贵的公主带到了他家;但公主是君,君是不会出错的,于是他躬身见礼,“微臣不知南华公主驾到,有失远迎。”

    那猫倒随了主人,问了声好,窝在夏孟秋怀里,懒洋洋地喵了一声。

    李令蓁很少见外男,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夏少卿多礼了。”

    很显然,裕王才是这场尴尬会面的主导者,“我们晚间要去探望段谨,先来你府上坐坐,我有事同你说;静姝在家吗?让蓁蓁去找静姝玩。”

    夏孟秋点了点头,朝着廊下喊了一声,“忘书。”

    那是一个穿着青色比甲的丫鬟,皮肤很白,五官端正,盘起的头发称得脖子修长,通身的气度全然不似个丫鬟。

    但夏孟秋确实是在吩咐她,“去把静姝叫到前院来,就说有客。”

    “是。”忘书行了一个完全挑不出错的礼,转身往内院走去,绷直着脊背,走得仪态大方。

    忘书?这个丫鬟,刚才站的位置,应该是夏孟秋的身后,夏孟秋在前面煮茶,气质出众的丫鬟在后头静候。李令蓁把一切都看在心里。

    “公主,请到堂内小坐一会,舍妹马上就来。”夏孟秋礼貌周全,把那只白猫放在地上,对她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她点了点头,眼看着这两人都没有要坐下的意思,便随便挑了一张靠廊的圈椅。裕王没有要坐下的意思,端走了夏孟秋的一杯茶,就那么站在廊下,毫不见外地品味起来。

    “这茶还没到能喝的地步。”夏孟秋回头看见裕王的举动,无奈地招呼。

    “下雨了。”裕王并不在意,提醒他看天空。

    天光不怎么明亮,飘着细碎的丝丝细雨,寒意渐渐地起来了,正是一场一场秋雨一场寒。

    温热的白猫突然攀上了她的膝盖,绵软的大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倒是一只不见外的猫。

    李令蓁笑意渐浓。

    一个窈窕的身影绕廊而来,因为有个花瓶挡着,李令蓁未见其人,却闻其声;一个甜美悠扬的声音响起,来者打了声招呼,“哥哥,裕王殿下。”

    裕王侧过身子看她,露出了身后大堂东侧圈椅上的李令蓁。

    裕王打了声招呼,“静姝。”

    那姑娘的眼神澄澈,初时有些惊愕,随即明白过来,挂着友善的笑意。

    李令蓁也在此时抬起头,抱着猫站起身,走到夏静姝跟前,也笑着看她。

    夏孟秋便为他们介绍了一下,“公主,这便是我堂妹静姝;静姝,这是南华公主。”

    两人互相见过礼,夏静姝主动邀请道,“哥哥同裕王殿下或许有事要聊,公主同我一起去里面看看吧。”

    李令蓁有些奇怪于她的热情,或许是错觉,这位夏小姐看到她的时候似乎眼睛都亮了。但是也无妨,她也想和这位夏小姐交朋友,便对夏静姝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正要离开,夏孟秋出了声,“公主,这猫就留在这里吧,舍妹猫毛过敏。”

    李令蓁闻言,顿住了步伐,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那,我先去换件衣服?”衣服上怕是沾染有猫毛。

    夏孟秋摇了摇头,“没事的,轻微过敏,不能和猫共处一室。”

    夏孟秋记得妹妹细微的敏症,倒是个细心的人。李令蓁暗自记下了。

    因着这猫本就是夏孟秋的,她便把猫还给了他。

    夏孟秋接过,摸了摸白猫的脑袋。

    夏静姝很遗憾,“我也很想摸,哥哥,你养只无毛猫吧。”

    西域那边似乎有这种猫。”裕王想到。

    “真的吗?”李令蓁再一次觉得眼前这位夏小姐的眼睛亮了。

    夏孟秋很是无奈,“猫可不就是有毛才摸得舒服嘛?或者可以带你去抓只兔子和狐狸试试。说不定换一种类就不过敏。”

    中秋宴后就是秋猎,到时候去猎场看看。”裕王盘算了一下时间。

    “猎场太远了。”夏静姝叹了一口气。

    “再说吧,”夏孟秋把猫递给忘书,“你们自去吧,我们两先去书房了。”

    夏静姝便挽上李令蓁的胳膊,往回廊绕去。

    李令蓁打量着夏府,亭台楼阁无一不精,不像皇宫的雕梁画栋,这夏府有一种江南的秀美,精巧雅致。不过这里头最美的,当属这位第一次见的夏小姐。

    裕王刚才那句“你看到了就知道”,所言非虚。这位静姝姑娘是一等一的美貌,一开口又是那种轻清柔美的声音,如果她开口求一件事情,想必很难有人拒绝得了她。

    于是李令蓁便也说出了口,“夏小姐,貌若天仙;京城双姝在你面前,想必也要黯然失色。。”

    京城双姝是文人学子评的、两位才貌俱全的美人,一位是京兆尹府上的程溪月,另一位是兵部尚书府上的武嫣。

    但是很显然,诺大的京城里,多得是沧海遗珠。

    夏静姝有点诧异她直白地和她讨论容貌,“公主谬赞了,左不过一副皮囊,臣女貌美无才,倒一直很钦佩公主的才学,一直很遗憾没有听到您的阳春白雪。”

    南华公主的琴棋书画是宫内宫外都有名的,当年曾在除夕宴上弹过一曲阳春白雪,引得众人回家赞叹不止。

    “你若是想听,改日进宫来,我弹给你听。”李令蓁邀请得很爽快,她有些理解皇伯父的心情了,谁不爱美貌的少女呢;夏静姝缓步走来的时候,黯淡无光的天色都似乎变得明丽了起来,令人心情和悦。

    他们李家人不会是有什么好色之徒的血统吧?

    不对,京城人士都认可裕王不近美色,裕王刚才也说了,他把夏静姝当一个妹妹。想到裕王,就想起了裕王请她转交的手串,李令蓁伸出手,把红珊瑚手串递到夏静姝眼前。

    夏静姝眨了眨眼睛,“质地莹润,鲜活灵动,漂亮迷人;殿下这是贡品吗?”

    李令蓁含笑看着她惊艳的眼神,把手串放在她的手里,“这个红珊瑚很衬你,裕王叔让我带给你。”

    人美声甜的姑娘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神情,活像一只得到了满足的小狐狸。

    不过裕王为什么不亲自给她?李令蓁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裕王殿下真是个好人。”夏静姝完全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由衷地赞叹。

    “好人?”她裕王叔并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尤其是对于女子的闲事。

    “对啊,他大方,比我哥哥更随和呢。”

    “夏少卿怎么不如裕王叔了?”两人走过垂花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哥哥不爱珠宝首饰,说大价钱买这种东西的都是冤大头。”

    原来如此,所以这个手串不能当着夏孟秋的面给夏静姝,恐怕夏孟秋会教训妹妹铺张浪费吧;李令蓁觉得有些好笑,有些长兄如父的既视感了。

    “公主,你会玩叶子牌吗?”夏静姝突然提到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会的,太后与太妃娘娘喜欢打叶子牌消磨时间。”李令蓁突然明白夏静姝看到她时的欣喜目光了。

    该不会是…三缺一吧。

    夏静姝领头,推开了毓秀院的大门。

    这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内竟有完整的亭台楼阁,虽然没有很大的湖,却在亭子外边用沟渠人工的营造出了流水潺潺,扎着香妃色纱帘的亭子内,赫然摆着一张四方的叶子牌桌,已经有两人正对而坐了。

    “令蓁?”李裳秋看见她,很是惊讶。这位公主堂妹久居宫中,竟然来了礼部尚书府,“是和太后一起过来的吗?”

    既然认识便少了些尴尬了,李令蓁走入亭子,摇了摇头,“真巧,堂姐你也在;太后没来,是小王叔带我来夏府散心的。”

    程溪月从她们的对话中明白了李令蓁的身份,站起来行了一礼,“见过南华公主。”

    李令蓁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坐到了一方,“不必多礼,这位可是京兆尹家的小姐?”

    夏静姝也坐了下来,接道,“正是,公主果然好记性,溪月还是惯常参加宫宴的。”

    程溪月被奉为京城第一才女,虽然接触不多,但是李令蓁认得她,“既然今日有缘,便不必见外了,还是叫我名字吧。”

    四人便交换了姓名年龄,原来是李令蓁比夏静姝大,夏静姝和程溪月俱喊上了令蓁姐姐。

    因着人数凑齐,迫不及待地便玩上了几圈。

    玩着玩着便熟悉了起来,聊这些琐事的时候,程溪月突然悄悄地喊了一声,“令蓁姐姐?”

    “嗯?”李令蓁不明所以。

    夏静姝眼神暗示程溪月闭嘴,程溪月却置若罔闻,依旧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您与段谨…”

    凉亭里静默了一瞬,讲出这个名字的程溪月也在疯狂反思自己的八卦天性。

    李裳秋力挽狂澜,“别提那扫兴的人。”

    夏静姝打量了一下李令蓁的神色,未见明显的不悦,便笑着看了程溪月一眼。

    李令蓁端详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有些怀念刚才那猫的触感,“段谨啊,我今晚去探监他。”

    李裳秋和程溪月不知道段谨被拘的缘由,甚至是现在她提起,才知道段谨被下了大牢。

    程溪月疑惑了,“段谨是什么时候被关进去的,完全没有听说过?”

    这个夏静姝是知道的,“好像是七月末吧?”

    “静姝姐姐,你知道了竟然没告诉我。”程溪月震惊于她们的表面友谊。

    李裳秋不甚介意,“没事,也没告诉我。”

    夏静姝揉了揉太阳穴,“因为觉得挺无关紧要的,我们和段谨又不熟。”

    “好吧,话是这么说。”程溪月更关注事件的最新进展,“令蓁姐姐是要去放了他吗?要我说,所有背信弃义的男子都该拉去浸猪笼…”

    李裳秋捂住她嘴巴的速度慢了些,纵得她讲完了这些话。

    程溪月被捂住嘴巴,冲着李令蓁眨了眨眼睛,她觉得李令蓁不是这种不可说的人。

    李令蓁倒是被她们两人逗笑了,眉眼弯弯,笑得很是温和,“我以前只知道她才学出众,没想到口才也是一等一的好。”

    夏静姝表示赞同,“溪月总说什么生活比画本子更精彩,爱打听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她本想说情情爱爱,顾及段谨算得上对李令蓁背叛的举动,话到嘴边改了词。

    程溪月的才学多少要得益于她看得一间话本子,某种意义上也算博览全书了。

    “好了堂姐,放了她吧,我这桩糊涂案,避不了被人说的,如今溪月既然问起,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同段谨,大概是没有以后了。”太后打发她来这夏府,不就是已经开始挑选新的对象了吗?

    李裳秋下意识地就放开了程溪月,“令蓁......”

    “成婚又有什么好的,女子一旦成婚,便只能耽于后院相夫教子,若是生不出孩子,又要被说七出之罪,要我说,自己一个人过完这一生也挺好的。为什么要对那些男子有什么期待呢?”夏静姝表示反驳。

    李令蓁很喜欢她大逆不道的言论,“静姝所说正是我心中所想,不过堂姐放心,皇祖母自是不会放任我的。”

    说的也是,宫中的太后娘娘也不是吃醋的。

    程溪月又来了精神,“要我说,应该让陛下照着选秀来一个男子大选…”

    夏孟秋和裕王落在最后面,月亮洞前头是夏静姝在送她的朋友们出门。

    李裳秋和程溪月已经坐上马车走了,剩下了李令蓁;因为要等裕王的关系,和夏静姝并肩站着。

    身量相仿的两个女孩子相谈甚欢,夏静姝打着一把伞,李令蓁侧了侧头,不知道在讲些什么悄悄话,空留素白的南珠耳环跳跃着、晃动着。

    裕王停了步伐,拍了拍夏孟秋的肩膀,“我和你说的事情,好好考虑一下。”

    留下一句话,便快步走出了夏孟秋打着的伞下,姿态从容,一点也不受雨丝影响。

    他的脚步走向夏静姝,更准确的说,是走向李令蓁,夏孟秋明白他的意思,这件事在书房的时候已经被他提过了。

    南华公主的话,是很好的一个女子,才、貌、权、位一样不缺。

    他从未想过太后会有这个意思,只要他点头,事情大概会很顺理成章,他的父母是不会反对的。

    夏静姝向裕王打了声招呼,三个人在门口道别,李令蓁同裕王走了,他们晚间要去探望段谨。

    “哥哥,你发什么呆。”夏静姝打着伞过来,见他呆呆地站着。

    夏孟秋收回思绪,对她笑了笑,“没什么,今天和公主玩得开心吗?”

    夏静姝打了个哈欠,“还不错。”

    “南华公主是个怎么样的人?”

    “令蓁姐姐嘛?很温柔可爱的。”夏静姝撇了他一眼,“你和她多接触接触就知道了。我困了,先回去睡觉了。”

    “再撑一会,吃过饭再睡,你现在睡,肯定又会错过晚饭。三餐不规律,太不健康了。”夏孟秋抓住她嘱咐。

    “不行的,现在不睡就要晕过去了。”夏静姝理直气壮。

    夏孟秋败下阵来,“那你去吧,记得让小厨房给你热着菜。你这四体不勤的样子也让人很忧虑啊…”

    夏静姝懒得搭理他的碎碎念,早就走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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