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山野寂静。微弱的烛火于黑暗的小屋中跳动,在一道“吱呀”声后化为一缕青烟,来者手中的提灯忽闪,照亮了屋中三个人的脸。

    “你们……”打着灯的秋时拧着眉头,顺手将门重新关上,刚想说些什么,原本盘坐在地上的一人便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她面前,打了个招呼:

    “阿时,晚上好。”

    “来的正好,坐这里。”另一位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坐下。

    秋时探究性的看了两眼站起来的人,径直路过他。屋子很空旷,繁复的阵法却蔓延在每个角落里,她踩过那些看起来阴森又邪门线条,坐在法阵的中央,有些茫然。

    “大师兄,你也疯了?”她皱起眉头,认真的劝诫眼前的人:“就算解除不了徊左师兄身上的诅咒,你也不能拿别人的身体给他用。说实话,这很缺德。”

    被称作大师兄的人坐姿豪迈,满身的佩环在他的动作下叮当作响,一头银白色的短发晕染了暖黄色的灯光,泛起鲜艳的橙色。

    “别冤枉我,我看起来很像那种没有道德的人吗?”他开口为自己辩解,说完指向还站着的那位,语气十分自得:“这身体是我用星屑做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完美,根本看不出破绽?”

    秋时顺着他的目光重新看向另一个人,她上下打量,惊讶非常:“哇哦……徊左师兄?”

    记忆中的徊左论外貌是极出众的,是宗门上下二十人中一眼就能发现的高个,也是混在人群中瞬间就能出彩的帅哥,但眼前的这个淮左十分朴素,果真像是随手捏的,仔细一看还有点丑,仿佛刚从土窑里刨出来一样。

    “感觉怎么样?”她一边询问,一边拍了拍徊左的脸,指尖传来坚硬的触感,随着她的动作发出“邦邦”两声。

    “还可以。”徊左点点头,如实回答。

    “你……”她深吸一口气,斟酌着开口:“土俑成精了。”

    秋时的评价令这位大师兄十分失落,看起来是真的对自己的手艺满意非常:“不行吗?”

    “不行。”秋时拍着徊左的脸,在“邦邦”声中质问他:“这是人类该有的动静吗?”

    大师兄抚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似乎也十分疑惑,接着又想到了什么,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我忘记了,还差最后一步。”

    “嗯?”秋时还没来得及疑惑,就见大师兄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三人所处的空间瞬间停滞,细碎的光点落入阵法中央,化作灿烂的星雾猛然炸开,眼前的场景瞬息之间产生了变换,清澈的水映照着天上的星星,泛着淡金色的符文自水中不断升起,汇聚向结界的中心。

    秋时并不是第一次踏入这个结界,只是每次进的都猝不及防。纱布工艺的鞋袜瞬间被浸湿,她扭头想看看徊左是不是也湿了鞋,却发现他像纸扎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只有大师兄和她两人站立在水中,而大师兄光着脚。

    埋怨的话卡在嘴边,她下意识的先去追徊左,刚转身就被大师兄拉住。只见他一手拽着秋时的胳膊,一手牵着根若隐若现的细绳,他将那根细绳转着圈往回拉扯,空中的徊左便也慢慢的飘了回来。

    大师兄一边收线,一边继续说道:“这个才是完成后的样子,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同步到现实了。”

    轻盈的躯体自空中无意识的落回,秋时又仔细的看了看,眼前人的五官乍一看是模糊的,第二眼时却又是徊左本来的模样了。她再一次伸出手拍了拍这具身体的脸,这次的触感温润,与真人几乎没有差别,只是没能得到徊左的回应。

    “他不在这里吗?”秋时询问道。

    “在这里容易出事。”

    大师兄挥了挥手,原本行动缓慢的符文自水中沸腾,结界中心的光芒四散开来,露出了光圈内核中被符文化作的绸带捆的严严实实的人影。

    那是徊左原本的身体,因为被天书的诅咒侵蚀,被大师兄封印在这里。

    秋时只是望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又问道:“这个风一吹就会跑吧?”

    大师兄不以为意:“只要控制的好,这个缺点是可以克服的。”

    “好。”秋时迅速接受,毕竟要克服缺点的人并不是自己:“那最后一步是什么?”

    “让这具身体和你产生联系。”大师兄说:“要用你的血为引,和这具身体建立血契。”

    他话音刚落,秋时便迅速自袖中抽出一把小巧的尖刀,于手心处划下一道见骨的伤痕,深色的血滴落在洁净的水面上,接触间又反弹起来,形成大大小小的血珠在四周滚动。血腥味迅速充斥在结界中,血珠与空气中漂浮的金色符文相撞交错,最终涌向那具如羽毛般漂浮着的躯体,沿着四肢攀爬流动,在皮肤上蜿蜒缠绕,所过之处留下歪曲扭捏的文字,又化作血红色的光芒消失。

    做完这些之后,秋时才托着失血发白的掌心问:“为什么是血契?普通契约不行吗?”

    大师兄看着秋时,一时间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直到秋时忍不住再次开口,他才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来:“因为血契不仅能将这具身体同步到现实,星屑还会影响你本身的气息,将琉璃净体的气味彻底覆盖过去。”

    听到这里,秋时一愣,她瞪大了眼睛,双眼中充满惊喜。

    所谓琉璃净体,特指血脉中含有特殊力量的人,他们的血肉可治百病,可破万法;用之可以精进修为,食之可以延年益寿,是材料界不变的超一流稀有通货。因此被外界虎视眈眈,常年位居悬赏榜首。作为当事人的秋时自出生起没有一天不收到迫害,直到被大师兄收入宗门,赐予了改变气息的法宝,才结束了提心吊胆的逃亡生涯,至今已有十余年了。

    她激动的看向大师兄,语气中是真诚的感动:“大师兄,我早就知道您非同凡响,如今一见,更是心服口服,您真是太会捏人了。”

    被夸了的大师兄满意极了,一改先前的失落神色,在虚荣中连连摆手:“小事小事,没有没有。”

    虽然大师兄的身份不详,但他身上时不时闪烁的星光和与众不同的样貌都明晃晃的彰显出他的身份并不一般。尤其是他胸前挂着的那本又薄又小的书册。明明看起来写不了几个字,但大师兄却能从中读出他所见之人的命运。

    比如秋时,身为琉璃净体,注定要被抢夺,被贪婪的人分而食之;

    比如徊左,诅咒缠身,理智被不断吞噬,最后变成徒有强大能力却没有人性的怪物。

    爱护小辈的大师兄自读出他们的命运后便十分心疼,日思夜索,愁的头发都掉了许多。终于在一次夜观星象中,算出了一丝转机,他要求二人下山去找一名居住在凡界的高人,并说那位高人会带给他们新的指引。

    起初二人对大师兄手中的册子和他所提出的方案将信将疑,认为只要一辈子不下山就不会出事。但随着秋时的琉璃净体气息一天比一天浓厚,连法宝也难以遮掩;徊左的行为一天比一天诡异,连宗门口路过的狗都要踹上两脚。他们不得以开始正视大师兄的方案,在怀疑与犹豫中逐渐顺从。

    结界之外的徊左只是微微感受到了一阵风,大师兄就带着他的秋时消失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很快包裹了他,与平日里不同的是,内心深处不再疯狂躁动,他很享受此刻的安宁,因此乖巧的坐在原地等待着。

    当提灯中的烛火第四次晃动时,佩环相击的声音在屋子中响起。徊左想要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身体上的变化却抢先一步支配了他,在他动作的瞬间腾空而起,撞在了房梁上。

    徊左惊讶于身体的变化,又在看到秋时的瞬间转化为委屈,他无助的晃了晃四肢,想要引起秋时的注意:“阿时,救我。”

    刚踏出结界的秋时抬头看向正与房梁肩并肩的徊左,忍不住笑出了声,身旁的大师兄则双手抱胸,出言指导:“别紧张,先试着像平时控制灵力那样去控制身体,然后飞下来。”

    飘着的徊左尝试了一下,虽然有些不习惯,但还是缓慢而顺利的降落了。

    “你们去做什么了?”徊左脚尖点地,他显然还没适应自己的身体状况,仍然一副随时要起飞的样子,原先的躯体让他感到僵硬,现在的躯体又过分的轻盈。

    “大师兄让我和你现在的身体进行了血契,以此将它真正的形态同步到现实,并且用这具躯体上星屑的气息覆盖了我的气息。”

    “血契?有什么注意事项吗?”徊左绕着秋时飞了一圈,握住她受了伤的那只手,凑近闻了闻,也像秋时那样惊讶:“真的闻不到了。”

    一旁的大师兄得意的笑道:“虽然星屑的泛用性很低,但也是很稀有的材料,用来压制一下气息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佩环,在自己原先的位置坐下,朝二人招了招手:“至于血契,我们坐下来一次性说完。”

    秋时和淮左对视一眼,在大师兄的示意下乖乖坐好。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重,只听大师兄长叹一声后,徐徐开口:“你们这次出山,除了找到那位高人之外,还要注意一些事情。”

    “首先,血契使你们产生联系,包括但不限于六感的共享,伤势的转移,以及强制解除时的反噬。气息的覆盖是建立在血契成立的情况下才会附带的效果,如果你们相隔太远,就会失效,所以尽量共同行动,不要分开。”

    “其次。”他指了指淮左:“星屑的可塑性很强,想要彻底破坏很困难,但是很容易散架,要是打起架来,你要躲远一点,拼起来还挺麻烦的。”

    徊左摸了摸自己缥缈的胸膛,回答道:“好。”

    说了这些后,大师兄又从佩环中摘下一枚小巧的卷轴,放到秋时的手中:“这是连接结界的钥匙,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可以进入结界暂时躲避。但尽量不要让他进去,结界中的封印很脆弱,会在魂体靠近的瞬间破碎。如今诅咒的侵蚀程度已经很高,我的封印只能剥离他的意识,不能延缓诅咒的蔓延,等他再次掌管自己身体时会变成什么模样,我也不能保证。”

    秋时看向徊左,眼中有些许担忧,郑重的点了点头。

    “没有了诅咒和琉璃净体的气息,你们现在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下山了。出了宗门,不要惹事,也不要怕事,做事情不要畏首畏尾,反而显得你们做贼心虚,容易引来怀疑。能为你们做的,我都做了,接下来就要看你们自己了。”他像嘱咐晚辈出门的老妈子那样唠叨:“安全最重要,有事常联系,宗门永远是你们背后的靠山。”

    作为晚辈的秋时深受感动,她跪坐在大师兄身前,有些热泪盈眶:“谢谢大师兄,我们会努力的!”

    “嗯,嗯。那么快出发吧。”大师兄满意的点点头。

    秋时仰起头,突然间问道:“大师兄为什么要帮我们呢?”

    盘腿坐在地上的青年沉默了一瞬,回答:“当然是出于对晚辈的关爱了。”

    他看向两人,浑身散发出慈爱:“我可是最疼小十三和小二十的了。”

    在宗门中排名十三的徊左和在宗门中排名二十的秋时同时感到一阵恶寒,齐齐转身走出小屋。徊左在离开前看了一眼大师兄,却沉默着一言不发,直到秋时也回头看他,才说了一句:“等我们回来。”

    “对了。”秋时也接着开口:“大师兄不考虑换个屋子住吗?”

    开启的木门吱呀作响,冰凉的晚风在屋子里环绕,发出“呜呜”的幽泣。

    “这里和大师兄你真的很不搭。”

    大师兄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马上就换。”

    说罢便目送两人离开了小屋。提灯被秋时带走,月光透过云层洒落下来,却穿不进小屋中的黑暗。屋中的人自指尖划出星点,他随意的扰动,细碎的光彩煜煜生辉。

    他抚摸着胸前的那本小册子,轻声笑到:“不是都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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