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兄出征走了。

    我不合时宜地卧病在床,与沙场失之交臂。

    到了三年一次的秀女大选。

    本朝律例,仕家女子年满十三岁都要参加选秀。

    前世,皇上并未开选秀女。

    他的后宫,永远花开两朵。

    今生,皇上开选秀女的消息传出。

    母亲很是伤心的模样。

    皇上允诺过,只爱姐姐一个,再不选秀的。

    想到她前世受尽凌辱而死,我忿恨道:【你又何必为那娼妇瞎操心?】

    母亲嘴巴张得老大:【你说什么?!你个死蹄子,竟然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她罚我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无米无水。

    母亲觉得我参加选秀,不过是走个过场。

    我是要嫁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的。

    我的骡车在秀女的第一排。

    第一排为后妃亲眷。

    只有两辆骡车。

    另一辆车上是胡贵妃的内侄女。

    正是隆冬季节。

    软帘掀开,一股寒气袭面。

    方欲下车,赫然发现下面跪趴着一个秀女。

    【你是谁?怎么跪在这里?】

    【回小主,我是胡贵妃的内侄女胡菱角,来给小主当脚踏!】

    我知姐姐跋扈,也知胡贵妃表面隐忍实则阴毒,但如她内侄女这般卑贱至此,实属意外。

    想捧杀我,当我是姐姐?

    方欲客气,你我都是一样的人,怎么可以给我当脚踏?

    忽又止住,将脚故意高高抬起,趾高气扬地踩在她背上下来。

    兵书上说,这叫将计就计。

    【奴才告退。】

    胡菱角柔弱得像一棵没骨头的嫩草一般,畏畏缩缩地退下。

    我整理衣衫,方欲进城门。

    忽然听见后面一阵窃窃私语。

    【跟她姐姐一样是个蠢货。】

    【大殿里暖和,等会儿一进去,她鞋底的油脂就化了,到时候摔个四仰八叉,看皇上怎么治她御前失仪的罪!】

    我回头,见胡菱角正和她的贴身丫鬟耳语。

    她们不知道,习武之人比常人的耳朵尖的不是一点半点。

    我走过去,一把拎起刚才铺在胡菱角背上的狐狸毛垫子,用手一摸。

    然后将手举到她面前:【这是什么?】

    胡菱角瑟瑟发抖。

    【来人!】

    掌事姑姑赶紧过来。

    【姑姑,胡菱角用涂了油脂的垫子陷害我,想让我在御前失仪!】

    将白狐狸毛垫子递过。

    掌事姑姑接过用手一探。

    【大胆!拿下!】

    内侍一拥而上将胡菱角扯走。

    姑姑命人取来一双新的鞋子与我换上。

    殿选是提前进行的。

    掌事太监说,皇上开恩,天寒地冻的,怕秀女们在外站久了冻着。

    我是第一个进殿的,独自一人。

    皇上坐在正中,姐姐、胡贵妃分坐两旁。

    刚一进来,有三束光射过来。

    皇上那期许已久、辗转反侧的目光。

    姐姐那怨妒如火箭的目光。

    胡贵妃打量、揣度而又盘算的目光。

    【臣女苏谨瑜参见皇上、贵妃娘娘,祝皇上、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姐姐沉不住气先开腔:【做人最忌出尔反尔,当初你离开绮霞宫是怎么跟皇上和本宫说的,这里是姐姐的家,凡姐姐喜欢的,臣女绝对不会染指。怎么这么快就打脸?】

    我不紧不徐:【回贵妃娘娘,一则皇上下旨选秀,按例符合条件的仕家女子都得参选,否则是抗旨,臣女不敢不遵。

    【再则,臣女即便想留在宫中,也要按例参加选秀,凭自己的本事经过层层筛选方可,不能让人说是仰仗娘娘的缘故,给娘娘招惹骂名。】

    【好一张尖利的嘴!当初夺嫡凶险,你不肯嫁进荣王府,如今倒想来白享尊荣了!】

    【姐姐此言差矣,当初我尚未成年,如何能嫁进荣王府?】

    【好啦!苏贵妃,这是在选秀,还是打嘴仗?都怪朕纵得你越发没规矩了!】

    姐姐一时词穷,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胡贵妃。

    以往这种时候,胡贵妃总是能帮她解围。

    可意外的是,胡贵妃沉默不语,面色幽暗。

    心比麻绳粗的姐姐哪里知道,此时最扎心的莫过胡贵妃。

    她才是皇上真正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誓言的人。

    当初为了夺嫡,是她要荣王娶姐姐,荣王死活不肯,还是她跪了几天几夜以死相逼,荣王才答应下来的。

    可如今,皇上一提要选秀,她便眉心微皱。

    皇上说:【这都是为了你。□□瑜太跋扈,朕心疼你被她欺负,所以要选她性子好的妹妹进来。】

    胡贵妃没那么好糊弄,隐约觉得皇上似乎对我动了真情。她也已没了随意摆布姐姐的从容。

    皇上看着我:【朕有个难题要问问你。】

    我:【臣妾愿闻其详。】

    【有个男子看上了一个女子,但她的哥哥太过强壮,担心日后夫妻拌嘴,会挨揍怎么办?】

    胡贵妃的脸色越发难看,皇上竟然掏心窝子了。

    我:【即嫁了人,娘家人就是外人,怎可插手旁人家事?】

    姐姐:【你真是个蛇蝎心肠的女子!爹娘白养了你!皇上,如此毒妇怎可踏进宫门?保不得日后她也会如此待你!】

    我:【贵妃娘娘是大孝女,贵妃娘娘若是那女子,定然将夫家的家私全搬到娘家去!】

    【你!】

    姐姐一扭身冲皇上:【皇上,这不是臣妾的妹妹!一定是只九尾狐占了妹妹的身体!】

    【放肆!越说越不像话!】

    皇上喝斥姐姐。

    【苏瑾瑜留牌子,赐住碧瑶宫!】

    【臣妾谢皇上恩典!】

    皇上起身:【朕有折子要批,其余秀女,你们两个看着办吧。】

    众人跪倒:【恭送皇上!】

    碧瑶宫,犹如玉楼金阙。

    皇上差人送来一枚和田玉手镯。

    通透细润,光亮亮的。

    银缕拿起,要往我的腕上戴。

    忽然一个失手,摔落在金砖之上。

    登时碎成几段。

    我霍然站起,用手指着她怒骂:【大胆贱婢!竟敢打碎皇上赏赐的宝物!】

    银缕连忙磕头:【小主恕罪!】

    【到外面跪着,自己掌嘴!】

    银缕跪在院中,啪啪耳光声响起。

    她回来时,脸上有一丝肿胀。

    许是下人用错了药,涂过之后,肿得像猪头一样。

    我命她去内务府取些香露来。

    她磨磨蹭蹭去了好半天才回来。

    我再三审问,她只说是破了相,羞于见人,才一直躲在角落里,耽搁了一会儿。

    太监传旨,晚上皇帝要来,让我准备侍寝。

    宫人们服侍我用鲜花汁子沐浴,涂抹香膏。

    有嬷嬷来给我讲侍寝的规矩。

    梳洗妆扮完毕,我上了凤鸾承恩辇,向皇上寝殿而来。

    锦被香软,我被包裹着放在龙床之上。

    皇上稳稳坐着,眼里却是梦幻般的痴迷。

    那似乎不应该是帝王应有的神情。

    我牵起嘴角,冲他微微一笑。

    他心旌荡漾。

    他低下头,向我靠近……

    【皇上!】

    太监一声喊。

    荣嘉皇上一愣,极不耐烦道:【何事?】

    外面守着的太监跑进来:【皇上,不好啦!胡贵妃她……】

    皇上急道:【胡贵妃她怎么了?快说!】

    【胡贵妃她方才晕倒在宫中!】

    荣嘉马上站起:【怎么会这样?!】

    太监吞吞吐吐:【据说是听见新娘娘要侍寝才……】

    荣嘉:【可有传太医?】

    【传了,也第一时间来回皇上!】

    荣嘉回头看了一眼我,【胡贵妃身子向来不好,朕去瞧瞧。】

    说完,大步流星急匆匆地出去了。

    我乘着凤鸾承恩辇往回走。

    忽然一个身影出现在车前。

    是姐姐,她拥着大红芍药色白狐狸毛绣花斗篷,仿佛地狱恶魔。

    【恭喜妹妹,贺喜妹妹,初次侍寝完璧归赵!】

    我直了直身子:【下次侍寝的时候,妹妹一定请求皇上让姐姐在殿外守夜,免得姐姐夜里一个人游魂般在外飘荡。】

    【你!】

    我示意车子前行。

    车轮声声,从姐姐身旁驶过。

    回到宫里。

    四下无人。

    我抚着银缕的脸:【疼吗?】

    银缕摇摇头:【为了小姐,这点痛算什么。】

    她睁大眼睛:【皇上,他没欺负你吧?】

    我摇摇头:【没有,胡贵妃晕倒的很是时候。】

    习武之人耳朵比常人尖得多,这一点总是会被寻常人忽略。

    胡贵妃安插在我宫中的眼线水仙在宫门外与前来接头的小太监耳语时,被我听得一清二楚。

    将计就计。我顺势跟银缕唱了一出苦肉计。

    银缕出门后,水仙果然跟了上去。

    水仙:【银缕姐姐,你这脸肿得这样厉害,怎么出去见人呀?】

    银缕:【主子叫我去,当奴才的怎敢不从?】

    水仙:【小主也真是的,胡贵妃就从来不责罚下人的。】

    银缕:【我虽刚来,也听说胡贵妃是这宫中数一数二好性儿的娘娘】。

    水仙:【岂止好性儿,简直就是菩萨心肠。你这脸肿成这样,不如咱们去求求她,让她给你用上好的药医治!】

    银缕:【我跟胡贵妃并不相熟,娘娘她岂肯帮我?】

    水仙:【胡娘娘慈悲,就是仇家对头上门,她也不会不管的!】

    拉着银缕来到安禧宫。

    安禧宫十分朴素,外面养着一些鸟儿,一有人进来,便四下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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