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缕进来,里面也布置的素简,不像一个贵妃的宫殿,倒像一个掌事宫女的屋子。

    胡贵妃在榻上做着针线。

    银缕:【奴婢给贵妃娘娘请安!】

    胡贵妃急忙赤脚下来,一把拉起:【咱们原是一样的人,不必多礼。】

    拉着她坐下。

    银缕虽然对她的谦卑有所耳闻,但到这种程度属实惊骇。

    【哟,这脸怎么肿成这个样子?】

    【奴婢犯错,被小主打的。】

    胡贵妃摇头叹息:【什么大不了的错,想来都是人,还是自小伴着长大的,怎么就下这样的毒手?姑娘家的,这还怎么见人?倘若落下疤痕,那日后怎么嫁人?】

    银缕垮着脸。

    【快拿上好的金疮药来!】

    胡贵妃亲自动手,洗去银缕脸上先前敷的药,将上好的金疮药小心翼翼敷上,又将剩下的打包让她带上,并叮嘱每日换药次数,注意的事情。

    银缕感激涕零,跪倒:【奴婢听闻娘娘是大贤大德之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奴婢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胡贵妃幽幽叹了口气:【我原也是奴才,苏贵妃骄横跋扈,好歹我尚有一席之地,如今你那主子来了,看皇上的意思,日后这安禧宫,恐怕与冷宫无二了。】

    银缕伤感一低头,忖了忖,忽然抬起:【娘娘,奴婢有个法子,可叫我那主子无法承宠!】

    胡贵妃半信半疑:【什么法子?】

    银缕:【素闻娘娘凤体弱,皇上又对娘娘十分上心。不如在我那主子要侍寝之时,您痛心晕倒。皇上忧虑娘娘凤体,必不忍心宠幸我那主子!】

    胡贵妃眉头微皱,轻轻点了点头:【真是个好主意。】

    胡贵妃醒来的时候,皇上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爱妃,你醒了。】

    胡贵妃:【皇上,臣妾死罪!】

    皇上:【朕说过朕这样做都是为了你,让苏瑾瑜来代替跋扈的□□瑜,免得你再受气。】

    胡贵妃:【臣妾知道,是臣妾这身子骨太不争气了。】

    皇上将她脸旁的头发理了理:【你放心,朕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

    胡贵妃凤眼含泪:【皇上……】

    接下来几日,皇上一直宿在安禧宫中,对胡贵妃百般安慰。

    我在碧瑶宫中大发脾气,砸东西,惩罚宫人,闹得鸡飞狗跳。

    想必我打翻醋坛子之事一定会传到皇上耳中,他必然是高兴的。因我将他放在心上。

    他差人送来很多金银珠宝,并告知,过一阵胡贵妃身子大安了,必来看我。

    我开始让将军府的人遍访名医,搞来助孕的方子。

    就等着皇上宠幸我那天,一举中地。

    皇上这几日宿在胡贵妃那又如何?

    她不过是个病秧子,怀不上龙种,跟废物有何两样?

    我娘家势力果然不容小觑,从神医处讨来助孕的妙方。

    我拿着方子笑逐颜开:【有了这方子,别说是我这康健之人,就是沉疴在身之人也能马上怀上!】

    我吩咐银缕将方子收好,万万不可让第三个人见着。

    安禧宫很快传出喜讯——胡贵妃有孕了!

    皇上欣喜若狂:【朕竟然有孩子了!】

    胡贵妃身子单弱,太医早就说她这辈子都无法怀上龙嗣的。

    皇上忌惮将军府势力,偷偷给姐姐服着避子汤。所以这辈子,他料定无法有皇嗣的。

    胡贵妃一高兴,咳个不停。

    吓得皇上赶紧招太医。

    太医说,贵妃娘娘要想此胎安稳,必须宽心舒怀,断不可受到任何不良刺激。

    皇上像捧着个易碎的青瓷花瓶一样,吩咐太医院给娘娘出调理膳食的方子,要安禧宫的宫女太监好生服侍,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朕饶不了你们。

    自己也下了朝就往安禧宫跑。

    像捧着个宝贝似地问这问那:【爱妃,今日的参汤好不好喝?】

    【爱妃,你想吃什么尽管跟朕说,你就是想吃天上的蟠桃,朕也命人向王母娘娘讨去。】

    【皇上,臣妾什么都不想吃,臣妾只要皇上陪着臣妾。】

    【好,朕陪着你。】

    胡贵妃忽然一脸忧思:【臣妾害怕……】

    皇上:【怕什么?有朕在!】

    【臣妾害怕万一哪天皇上再召幸碧瑶宫的妹妹,臣妾这不争气的身子再晕过去,臣妾死活不打紧,只怕腹中皇嗣不保!】

    皇上一捂她的唇:【爱妃放心,爱妃顺利生产前,朕绝不宠幸苏谨瑜!】

    我是高兴得要放爆竹的。

    可有一个人,却炉火中烧,那就是姐姐。

    姐姐觉得这宫中真是变了天。连胡贵妃那老奴都怀上了皇上的孩子!

    她还是个病秧子!

    自己这么健壮,家世这么高贵,已然遍访名医,偏偏肚子一点消息都没有!

    姐姐气冲冲冲进安禧宫。

    胡贵妃一见,赶忙从榻上爬起来,跪倒在地:【老奴参见贵妃娘娘!】

    姐姐嘴角高傲一扯:【少装下贱,明儿肚子里的皇嗣生下来,成了太子,新帝,你就是皇后、太后,该跪倒请安的人,是本宫!】

    胡贵妃连忙叩头:【贵妃娘娘恕罪,老奴即便生下皇嗣,也不够身份留下抚养,一定送给贵妃娘娘抚养成人!】

    【谁稀罕!】姐姐哗啦一抖斗篷,吓得胡贵妃跌倒在地。

    【你是在诅咒本宫永远生不出孩子吗?】

    胡贵妃叩头:【娘娘,老奴不敢!】

    【你敢抢在本宫前头怀上皇长子,还有什么不敢的?】

    【老奴即便生下皇子,也跟老奴一样下贱,不敢奢望继续皇位!只有娘娘的孩子,才配成为九五之尊!】

    【是吗?那本宫倒要瞧瞧,这个下贱胚子是何方妖孽,敢钻进你这贱人肚子里迷惑皇上!】

    说着,从贴身丫鬟彩碟儿端着的拖盘上取下一碗红花。

    【把它喝下去!】

    胡贵妃吓得连连求饶。

    【娘娘不看老奴,还要看皇上的颜面,皇上见皇嗣被打掉,恐与娘娘不睦!】

    【你敢拿皇上来压本宫!本宫倒要看看皇上如何与本宫不睦!】

    抓过胡贵妃的衣领子就要灌下去。

    【大胆!】

    一声怒喝,荣嘉从外面进来。

    姐姐赶紧跪倒接驾。

    皇上亲手扶起胡贵妃:【爱妃,你受惊了!】

    胡贵妃起来,站立不稳。

    【快快!】

    和宫女太监一起扶至龙凤床榻上。

    亲手盖好被子。

    这才来到姐姐跟前,甩手就是一个大嘴巴。

    姐姐脸上登时肿起一个巴掌印。

    【贱人!竟敢谋害皇嗣!】

    姐姐哭诉:【臣妾不敢,只是皇上亲口跟臣妾说过,皇上只会跟臣妾生孩子!绝不会跟这贱奴……】

    【啪!】皇上又是一巴掌。

    【同样是贵妃,谁准许你轻贱的?】

    姐姐委屈,她一直这样称的,胡贵妃一直是任她搓揉的面团。怎么这回就不行了?

    皇上一指彩蝶儿端着的那碗药:【这碗脏东西,是什么?】

    姐姐:【红……红花。】

    皇上:【你个毒妇!】说着就是一脚。

    姐姐跌倒后又爬起,哭诉:【皇上!皇上恕罪!】

    皇上:【好,很好,那就请你自己把它喝了吧!】

    姐姐吓得魂不附体:【不不,皇上,臣妾不能喝!】

    【来人,给朕灌下去!让这毒妇自食恶果!】

    几个小太监过来,按着姐姐强行将一碗红花灌下去。

    姐姐绝望地咳着,泪水狂流而下。

    我踏入绮霞宫的时候,姐姐披头散发,一身芍药色中衣坐在地上,双眼红肿。

    地上散落着各式小儿衣衫。

    她一直幻想有个孩子,还缝制了许多小儿衣裳。

    我蹲下,扶着她的肩膀:【姐姐,你不要太伤心了。】

    她仿佛没有看见我,神情极度悲怆。

    【姐姐,我知道你不满我进宫,可如今你应该知道,胡贵妃才是你真正的仇家,而我们,毕竟是亲姐妹。】

    姐姐依旧无动于衷。

    【胡贵妃害你不能有孕,难道,你就让她的孩子平安降生,将来当上太子、皇上吗?!】

    姐姐猛然转过头,鹰隼一样的眼睛逼视着我……

    胡贵妃在天气好的时候,也会出来走走。

    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正盛。

    她常在宫女太监的搀扶下,临栏赏梅。

    这天,她如往常一样,站在栏边,仰头观望。

    大片白梅冰姿雪骨,暗香扑鼻。

    枝干曲折倾斜,似清瘦的病美人。

    伸手轻轻摘下一朵,俯首欲轻嗅。

    忽然“熬呜!”一声,一道雪亮的白影闪电一样直冲她而来。

    胡贵妃来不及躲闪,重重地被撞到肚子上。

    她一声惊呼。

    那畜牲拼命抓挠,仿佛要将她的肚子剖开,食其五脏六腑。

    原来是一只肥白凶悍的大公猫。

    等宫女太监们上前将它赶走,胡贵妃已然吓得半死。

    一阵腹痛如绞。

    殷红的血流出,渗透厚厚的外衣。

    宫女太监们吓得差点背过气去,接连惊呼:【娘娘!娘娘……赶紧传太医!】

    气息奄奄的胡贵妃猛然道:【不准传太医!】

    宫女不解:【娘娘……】

    【更不准去回皇上!】

    【不准让任何人知道本宫的孩子没了!】

    【否则,本宫绝饶不了他!】

    我看过的兵书上有写,给牛角绑上刺刀,在草人里面放上饲料,外面穿上敌军衣裳。

    训练牛刺破草人肚子吃饲料。

    一段时间后赶它们上阵,会用角上的尖刀杀敌无数,英勇无比。

    我把这个故事说给姐姐听。

    如果扎个纸人,穿着胡贵妃常穿的衣裳。肚子里放小鱼干、鸡肉粒等猫咪爱吃的东西……

    姐姐训练了一只白色凶悍大肥猫。

    果然,此战告捷。

    姐姐派出盯着的小宫女带回消息后,姐姐久未开晴的脸上浮现出耀眼的亮色。

    【大仇得报,妹妹,咱们到那贱婢宫里去瞧瞧!】

    我跟姐姐到安禧宫外。

    小宫女进去传话又回来。

    【娘娘、小主,我们娘娘身子不适,不宜见客。请娘娘、小主见谅。】

    姐姐:【你们娘娘是怀了皇上的孩子,又不是怀的什么见不得人的妖孽,怎么就不敢见人了?】

    宫女急忙道:【娘娘!我们娘娘身子向来虚弱,皇上吩咐的要静养!】

    【本宫从没见过谁怀了孩子就不能见人的,事出反常必有妖,闪开,本宫要进去瞧个究竟!】

    姐姐不顾阻拦,在前头直冲了进去。

    我随之进去。

    床上粉蓝色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似有似无的血腥味。

    再一闻,已被香炉里袅袅升起的沉水香冲淡。

    姐姐目露凶光,冲向床边。

    两个大宫女舍身拦在前面:【娘娘,不可扰了我们娘娘!】

    【让开!】

    姐姐推倒宫女,冲到床边,一把扯开帘子。

    不禁呆住。

    胡贵妃平静地躺着,锦被下小腹微微隆起。

    【你……竟然没事?】

    胡贵妃抬起病人特有的黯淡眼神。

    【贵妃娘娘怎么知道我有事?】

    姐姐支支吾吾。

    胡贵妃的眸子里罕见透出凶光。

    【差点害我掉了孩子的那畜生,想必贵妃娘娘也是知道的?】

    姐姐慌了神:【我怎么知道那只猫的来历?】

    胡贵妃语气激烈:【若不是奴才们拼死相救,我的孩子早就没了!你若对我不满,怎么对我都可以,可你不该伤害我的孩子!】

    【本宫没有伤害你的孩子!本宫只是随便来看看!】

    姐姐说完,就想往外走。

    我急忙说道:【贵妃娘娘,是彩碟儿在园子里逛时,发现您在梅园被猫伤着了,那血流得……皇嗣,怕是保不住了。】

    胡贵妃脸色骤变。

    姐姐也明白过来:【对了,血,血!】

    转身指着胡贵妃肚子:【假的,一定是假的!】

    说着,就要来碰那微微隆起的小腹。

    【住手!】

    胡贵妃突然从枕下抽出一把尖刀,冲着姐姐。

    【谁敢碰我的孩子,我就杀了她!】

    【咯咯!咯咯!】姐姐一阵幸灾乐祸的欢笑。

    【狗急跳墙了!看来这孩子一定是假的!】

    有了上次的教训,姐姐这次学精了。

    【来人,去请皇上!】

    姐姐带来的人跑去养心殿。

    一会儿,皇上来了。

    众人齐齐跪倒。

    【参见皇上!】

    胡贵妃挣扎着想起来。

    皇上大步过去,一把按住她双肩。

    【朕说过,你身子弱,安胎要紧,请安就免了。】

    姐姐急忙道:【禀皇上,臣妾婢女彩碟儿今早亲眼见胡贵妃在梅园因受野猫惊吓落胎,可臣妾赶来之时,却见胡贵妃小腹依然隆起。】

    【臣妾便知一定有假,待要查验,胡贵妃狗急跳墙,竟然用尖刀抵挡,故而请皇上前来查明真相!】

    皇上看了一眼胡贵妃。

    胡贵妃嗖一声抽出尖刀抵住咽喉。

    皇上大惊,伸手道:【爱妃,你这是为何?】

    【皇上,臣妾自知出身卑微,能够伺候皇上已是知足。臣妾可以任由苏贵妃作贱。可如今有了皇嗣,皇嗣不能被轻贱半分!】

    【如果这孩子要被查验真伪,臣妾情愿一死也绝不让他受辱!】

    尖刀抵着雪白的脖颈,已然一道红色血痕。

    吓得皇上大叫:【爱妃不要乱来!哪个敢轻辱皇嗣,朕将她碎尸万段!】

    姐姐:【皇上……】

    皇上忽然一个腿劈,将姐姐踹倒在地。

    姐姐登时肿了半边脸。

    【贱人!胡贵妃和皇嗣要是有半分折损,朕剐了你!】

    【回你宫中思过,没朕的旨意,不许出宫半步!】

    姐姐像一团泥一样滩倒在地。

    绮霞宫阴云笼罩。

    姐姐闹了几日,寻死觅活。

    嫔妃自戕是大罪,会祸及母族。

    她是放出风儿来,逼母家出手,帮她解脱困境。

    我来安禧宫探视胡贵妃,还带了一份亲手烹制的海胆蒸蛋。

    【贵妃娘娘,海胆俗称海之精,最是提神补气血的,妹妹亲手做了给您补补身子。】

    【劳妹妹费心,姐姐感激不尽。】

    我用指尖轻触那些尖刺:【贵妃娘娘,您看这海胆像什么?】

    胡贵妃向后仰仰头,仔细审度:【倒好像只刺猬。】

    我摇摇头:【依妹妹之见,像草船借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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