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怜一惊,果然是忘川待得太久了,这鬼气浓郁地连这深邃的仙灵都压不住。

    不过她也无所谓,就算冥差没察觉出来,这城隍还能为她遮掩不成?

    再听得那人说自己是此地城隍,顾影怜也心中犯疑,从天仙贬为地仙必是不能胜任天仙之职。

    这位城隍本事如何且不说,单说貌美俊朗,在天宫当个无职衔的端茶斟酒童子也是养眼,扔到人间这污浊地当真可惜了。

    这位城隍也不知顾影怜为他在惋惜,听了冥差问话,恍然道:“你们说的邪气是这个吧?”

    一面说着,一面从袖子里掏出乌漆嘛黑的一团玩意。

    冥差一看,居然是一只渡鸦,有些道行,像是开启了灵智的样子。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渡劫失败还是什么原因,像是被雷劈过一样萎靡不振,浑身的毛掉了一半。

    “我没干过坏事。”乍一被掏出来。渡鸦那几根所剩不多的毛都炸开了,惊慌失措地把头埋进城隍的手心里。

    未得道的灵修之物气息不似神仙那般,正神总会高高在上地称之为邪物。

    连地府的冥差也如是,退后一步道:“城隍大人虽居人间,却也是有仙职的正神,还是莫要与这类邪物打交道。”

    城隍蹙眉:“我赴任之前祖师可是教导过我,城隍也有责指点人间修正道的灵修之物,怎么就不能打交道了。”

    两位领头的冥差对视一眼,所有的话都在眼神里了。

    白瞎了一副清雅上仙的好相貌,原来是个不谙世事的傻小子,祖师的训话自然的冠冕堂皇的,谁当真谁是傻子。

    比如这人间的读书人,考取功名之时谁不言说一句要造福一方,当真见了衣衫褴褛的乞丐,谁又不是避之不及呢。

    没寻见顾影怜,他们不欲在此多耽搁,便道了声告辞,化成一阵阴风而去。

    城隍小心地将渡鸦又拢回了袖中,正欲召唤顾影怜出来,想了想又没这么做,打开院门准备出去。

    顾影怜却实在按捺不住了,逃离一般蹿出了那副躯体。这一出来便正好暴露在日光之下,她本能地抬手捂住了眼。

    日光没有如预期那般照在她的脸上,听得一声轻响,一片阴影笼罩在头顶,顾影怜移开捂脸的手指,看见一把竹柄伞正罩在自己的头顶。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撑着竹柄伞,执伞之人笑得如清风拂面,比之灿灿日光还炫目。

    终日在忘川里不见天日的顾影怜一时不敢直视这张明郎的脸庞。

    “你怎么会怕光呢?”城隍有些不解,伸手将她扶起:“是不是魂体太虚了?”

    世上谁都知道鬼怕光,偏偏这有仙职的正神问出了这种傻问题。

    难怪有这么丰沛的仙灵也会被贬下凡做城隍,好好的天仙变成地仙还真不是没有理由的。

    “看你虚成这样,附在我身上养养魂岂不好,跑出来做什么?”城隍看着顾影怜淡得几近透明的魂体担忧道。

    这个城隍看起来既善良又好糊弄,顾影怜正愁无法躲避冥差的追捕。

    眼下心念一动,知道这类人是吃软不吃硬的。

    佯装可怜道:“方才慌不择路冲撞了仙家,得仙家灵气滋养头脑清醒了就赶紧出来了,附体非正道所为,不能明知故犯。”

    顾影怜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她才不想出来呢,若原身主人不撵她,她倒想吸尽这仙灵归自己所有。

    也正因为她一开始太贪婪,吸食得太猛,在城隍和冥差谈话的时候就开始头疼欲裂,眼前反反复复出现一些虚幻的画面。

    一时间是千夫所指,一时间是天打雷劈,一时间是身体四分五裂。

    她已经没有身体了,但眼前幻象却扯得魂体疼痛。

    冥差一离开,顾影怜便实在忍不了跑了出来,此刻魂体还残留着真实的痛感。

    听得这话,城隍眉开眼笑:“果然是修正道的好孩子,不过你的法身呢?在人间若没有形体,魂体很容易受伤的。”

    听他叫好孩子,顾影怜直翻白眼。

    虽然她忘记了许多前尘往事,但她记得自己活了很多年了,绝对不是这个傻乎乎的小仙能唤她一句好孩子的。

    不过现在人在屋檐低头矮,顾影怜不得不做小伏低,忘川里她早已学会了鬼话连篇,可她也知多说多错的理。

    眼前的城隍不需要花太多的心思糊弄,掩面哭就是了。

    城隍见她哭泣也一时慌了神,忙安慰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你别哭,那你告诉我,你家祖师是谁,我送你回去。”

    问师门是仙子童子之间常见的,但顾影怜一介孤魂哪来的师门,很明显这位城隍大人有所误会。

    顾影怜可不打算解释这场误会,以手遮面只呜咽着摇头。

    城隍轻叹一声:“好了,我知道了,你是被祖师责罚的仙僚对不对,别哭了,其实我也是被祖师责罚到这儿的,你看我不也好好的。”??

    顾影怜佯装哭泣,不承认也不否认。

    城隍自以为善解人意地不再谈及此事:“你叫什么名字总能说吧。”

    “顾影怜。”

    “这名字真好听,我叫陆晞,是此地城隍。”

    顾影怜觉得不太对劲,有俗名,那必是从凡间修炼飞升的,但凡能从凡人凡物修炼成仙的哪个不是历经红尘百态,怎会有这般单纯无知的心性。

    倒是天生天养的仙会生出这不谙世事的心来,可是天生天养的仙又怎会有俗名?

    正想到这,城隍陆晞自顾自地说道:“这是我家祖师给取的,他老人家说我混迹人间有个俗名会更方便。”

    原来是祖师取的,顾影怜想道,我的名字也是祖师取的。

    当时祖师说:“明镜照影,那你就叫……”

    “成日间对着镜子顾影自怜,就叫顾影怜吧。”没等祖师说完,一个人嬉皮笑脸地截了祖师的话头。

    顾影怜知道祖师不是想给自己取这个名字的,却没有反驳那人的话,只道:“那就叫顾影怜吧。”

    后来在忘川里顾影怜很讨厌这个名字,顾影自怜有什么用。

    不对,顾影怜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是仙者,没有祖师,哪来的祖师取名?

    可是方才脑中划过一幕场景,有人打趣取乐,祖师解围,有声音有画面,怎么也不似臆想出来的。

    那之前呢?后来呢?顾影怜拼命回忆,可是除了换来头痛欲裂,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就说你太虚了吧,人间阴阳之气混杂没有形体护魂怎么行,你修正道不愿意附身,那就先在我的伞里安身吧,后续再想别的法子。”

    陆晞看着顾影怜手按太阳穴露出痛苦的表情,立马收了伞,连同顾影怜的魂体一同收在伞内。

    这是一柄收魂伞,能隔绝外界的阴阳之气,城隍也有接引亡魂之责,所以多会有收魂的法器。

    陆晞这柄伞还是九重天上祖师亲赐的,自然比寻常法器更高一筹。

    陆晞轻拍伞声安抚道:“我现在要去收一个亡魂,回来再想办法安置你。”

    陆晞乘风而起,渡鸦从袖口探出头来:“城隍爷爷,你为什么要包庇一只逃跑的小鬼?”

    “谁包庇逃跑的小鬼了?”陆晞轻轻在它额头上一敲:“我家祖师是最明察秋毫、最铁面无私的上仙。

    我虽不如他老人家那般睿智,可受他教诲也不至于徇私枉法。

    已经被扣上了“蠢”这个罪名就够我受的了,你还打算给我扣个“坏”的罪名。我要是再被贬一次,看谁来保护你。”

    “我一个不入流的小精怪哪里能给城隍爷爷定罪,不过……”渡鸦指了指陆晞背上的竹柄伞有些不服气。

    “你在说她呀?”陆晞恍然:“她才不是什么小鬼,她不知是哪位祖师座下的仙子。

    纵是有罪也当自家祖师责罚,不归冥差管,何况冥差问题的就是怨灵,她又不是。”

    “她一身鬼气怎么会是仙子?”渡鸦不信,此刻又有一位真正的仙者在身边,纵是分辨不出来,也能对比出来。

    “你道行浅当然看不出来。”陆晞也感受到了顾影怜身上浓郁的鬼气,不过他的修为比小精怪高深多了,鬼气不过是流于表面,内核里还是仙气。

    渡鸦不信,但目前有求于陆晞,也不好太犟嘴,不高兴道:“那你先给我治伤还是先安置她?”

    “又不冲突,一边给你治伤,一边安置她。”陆晞道。

    渡鸦显然是不满意这个回答的,在陆晞的袖口蹭了蹭:“你们都有名字,我也要一个名字。”

    “要名字还不简单,叫杜丫。”陆晞信口道。

    “我才不要叫杜丫,我要叫彩凤。”渡鸦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彩凤太俗了,像个烧火丫头的名字。”

    “杜丫像挑水丫头的名字,我就要叫彩凤,我以后要飞上枝头当凤凰的。”

    ……

    二人喋喋不休,顾影怜只觉得聒噪,出声道:“凤凰栖于梧桐,叫栖桐吧。”

    渡鸦也没想到伞里的顾影怜是能听见外面说话的,想到方才说了她的坏话,一缩脑袋躲进了陆晞的袖子里。

    “好,栖桐比彩凤好听,你以后就叫杜栖桐了。”陆晞替渡鸦应了下来。

    “可不可以只叫栖桐?”渡鸦也满意这个名字,但它一心想着当凤凰,不愿意与“渡鸦”这两个字再有牵扯,“杜”这个字仿佛在提醒它还是一只渡鸦。

    顾影怜显然是明白它这点小心思的,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陆晞将“栖桐”和“杜栖桐”反复念了几遍,“啧”了一声:“还是叫杜栖桐好,有名无姓像猫狗。”

    不多时,伞被打开了,顾影怜与陆晞并肩立于伞下。

    眼前是一处破土墙屋,一位妇人将床上破旧的被褥连同草席一起卷了起来,交给屋外的儿子,命他:“拿到村外的野沟里烧掉。”

    一名亡魂正立在床边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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