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巍元年,盛夏时分。

    枝头累累系着数不清的红绸带子,随风拂来摆去,本荫下话聊也有几分意境,可落在这处倒成了讥讽。

    院子不是很大,仅一颗五人合抱的老树便占去了大半的空地,满地枯枝残叶已将本不甚宽的路给掩了,里里外外透着股凄凉。

    “若不是您护我,您早便得了空逃远了,都怪箬音牵绊住了您,娘子您一定要醒过来啊……”

    箬音的泪簌簌而落,浸入女子衣衫仅留抹浅痕,她紧紧抱住怀中女子,自欺欺人地认定这样便能抵御一切不测。

    一方破旧屋舍为主仆两人遮着烈日,可层层拢拢的热气直将这处炼成蒸笼,箬音眼睁睁见着她家娘子气息微弱,直到……头在她臂间软踏踏垂下。

    “娘子!”

    “嘶!怎么这么吵……”

    “头好痛,早知道就不熬夜斗地主了!”

    汝予言半睁开眼,想着缓缓精神再起身,可搭眼一瞧往日再熟悉不过的一切通通变了样子,原平整的天花板成了几根相搭持的梁木,本置着书柜的一侧竟累累堆了几只结了蛛网的竹篓子,再往旁侧一看,哪有半分熟悉的样子,这分明像是书中所述远古时的废旧荒宅!

    “娘子您醒了!您终于醒了!”箬音破涕为笑,将头深深埋入汝予言颈间。

    汝予言机械地拍了拍她的头,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眼角却莫名留下泪来。

    “我为什么会……落泪呢?”

    颈部渐被束紧,汝予言登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松……松些!喘不上气……气了……”

    箬音慌得立时松开了手,甚是如惊兔般往后退了退,却忘了与她做个支撑,汝予言当即翻了几圈狼狈地趴卧在了地上。

    “都怪箬音一时欢喜过了头,箬音这就扶您起来!”

    汝予言闷声叫苦,可这身上的痛一阵猛似一阵也顾不得再去深究,“没事儿,让我先缓会儿。”

    箬音只得旁应了声,蹲在一旁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一动不动缓了好一阵才觉身子勉强松快了些,汝予言苦着脸辨瞧着眼前的一切,可看来看去总看不出哪怕是半分的熟悉。

    “我应是还在梦中吧……”正想着忽觉头部一阵刺痛,顷刻间血色铺满眼底映出图景。

    人人对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摇头叹气,又一个个避之不及,仿佛她就是个恶贯满盈的灾星。

    发已花白的婆婆拨开人群,将婴儿从木盆中抱了起来,“娃娃,既然你无根无萍的,就随了阿嬷吧,有我一口汤喝定短不了你的一口。”

    人群中忽有一人高声道:“柳婆,这娃娃不能收啊!前些日子出的那事我们大家伙可都瞧看着了,这娃一出生就克死了她一家亲邻啊!”

    附和声自此不绝,“是啊!这娃不祥,若抱养回去得遭灾啊!”

    “这就是个祸根,不能留!”

    “说的是,得把这灾星给除了,免得再去祸害人!”

    “……”

    婆婆牢牢抱着婴儿,回身看着面前众人气得说不出话来,咳嗽了半晌才恨声道:“她不过是个可怜的娃娃,非得将一盆血水泼给她,你们老的壮的也该是历过事了的,怎就说出这些荒唐话来!”

    一汉子脸涨得通红,却仍硬着声地辩驳,“这娃命硬,谁碰了她谁就活不长!”

    “就是!我们大家伙都闻听了的!”

    “……”

    婆婆怒极反笑,历过风霜的眼扫过每一个人,“我这老婆子命也硬,就收这娃娃为亲孙!”话一撂下抱紧了婴儿便走,任身后流言袭人也未再理会。

    几日之间草房四周被人用些破烂物什堆起高墙,时不时还有些好事的媳妇婆子站在院外一唱一和地嚎些腌臜言,便是脏污得人耳也要破了茧流出血水。

    婆婆心里明白,共处了大半生的这些街邻是想要逼走她,以除去心头扎着的一根刺。

    一介老妇无名无势,几日里来亦被伤透了心,于是一日夜里,婆婆草草收拾了些便背着小儿走了。

    老弱几年间相互依持,在京城外的一处落了根,更是凭借一手精致糕点的技艺渐在一些门户上有了名声。

    一切正向好的时候,忽一朝风暴临至,搅破了门摧塌了屋。

    原主死死抓着婆婆的手,任婆婆说什么也不理会,就只死死的抓住她,好似这样便能救婆婆一条命。

    可婆婆还是去了,正当原主哭得昏天黑地之时,忽来了个人将她从狼藉中扒了出来,把她扔入轿中便向京城去。

    汝予言依稀瞧见,那人身量极高,且周身气场很是冷淡。

    之后那人便将她扔到这处,由这户人家照管着,直到如今。

    “所以我这是……穿了?就因为我熬了个大夜?”汝予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思来想去也想不通这“幸运儿”的名次为什么落到了自己的身上,毕竟自己买彩票向来只有出没有进的份儿。

    “所以这原主是因着什么被打成这样?”

    汝予言忍痛侧过头,见那丫头正不声不响地流着泪,鼻涕都挂了线地垂在半空。

    “箬……箬音,我没事儿,你别哭了。”

    箬音一下扑将过来,却也不敢碰她,只跟汝予言斗着头地呜呜哇哇说些后怕的话。

    “扶我起来吧,我已好些了。”

    箬音擦了把脸,将汝予言小心地扶坐到了一旁。

    “箬音,有些事我记不太清,你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汝予言低头看自己一眼,又收回视线。

    “几日前老爷给您订下了一门亲事,与夫人迫着您必须嫁去,您不愿从就带着箬音逃跑,可半路上却遇他们拦截,您……您本能逃掉的,都怪箬音这手脚不利落,才牵累得您成了这样……”

    箬音话音刚落汝予言又“忆”起一段,这户人家中最护着原主的是老太爷,当他在世时衣食住行都给她用最好的,还常与原主谈天,可以说是原主一生中除那位阿婆外对她最好的人。

    可五日前老太爷突发旧疾去了,而原主那“哥哥”向来厌烦她,这一下直接便将原主撵到这处,更是日日送些残汤烂菜吊着她的一条命。

    “唉,这原主也真是够惨的。”

    “娘子,您说什么?”箬音又向她凑近了些。

    “没什么,他们要我嫁的是什么人?”

    箬音嘴一撇又是要哭,呜咽道:“是那前堂东莫家的少公子,这老爷夫人的心真是黑透了!京城里谁不知那莫家公子为人凶残,自冠礼后已接连纳进五房妻妾,一先一后地都被他给活活打死了!若娘子您嫁去,只怕……只怕……”

    “这都什么事儿?!哪能这么欺负人!”汝予言怒气冲头发狠地捶向了地,下一秒一股铺天盖地的痛意又将她捶回了墙角。

    箬音红着眼睛看她,轻声道:“娘子,明日……他们便来了。”

    “什么?!你是说明日我就得嫁了!”

    汝予言眼看着箬音点了点头,一口血气上涌险些背过气去。

    “还想跑,呵呵,做她的春秋大梦去!”汝肃州冷冷笑着呷了口茶,回头对着两侍卫招了招手。

    “老爷,有何吩咐?”

    “给我盯死她,若再跑了你俩就嫁那莫家去!”

    两侍卫腿一哆嗦,忙大声应,“是!”

    “怎么了呢?这么大阵仗。”似有若无的一声传来,又将汝肃州通身的骨头给抚软了。

    “夫人,来我这坐。”已擒住美妇的手将她拉到腿上环腰抱着。

    “老爷,可是为那小蹄子烦心?”

    汝肃州抚了把女子的脸,“嗯,她竟还想着要逃,真是没良心!”

    美妇柔声道:“那小蹄子以前仗着有老太爷撑腰,自是持了几分傲气,如今势已去又能腾出什么花头,老爷不必忧心。”

    “夫人说的是,只是我想不通爹为何如此优待她?当年爹可是入赘了我母家,没名没势不说便是行事也比旁人谨慎,妾室更是不敢纳,可这猛不丁蹦出来个黄毛丫头,不仅冠我汝家的姓氏还说要将她好生抚养成人,这岂不……岂不是场笑话!”

    美妇知他是猜疑老太爷私有外室,索性也不明言,“老爷,如今是您担这家主,这府内外大大小小的事自是由您定夺,又何必在乎那些旁的。”

    汝肃州皱着眉头,叹声道:“我汝家一年不如一年,在朝中又没个照应,再这样下去免不了坐吃山空,如今好不容易靠上莫家这颗常青树,势必得紧附着,就算那蹄子被他打死也是她的福分,这么一来莫家有愧,必会对我们多照拂几分。”

    “老爷说的是,您且安心等着,她不嫁也得嫁,没得选!”美妇虽是笑着,那笑中却透着股剥皮噬血的狠戾。

    已是后半夜,汝予言挪到门口望着院外的树,心下一刻不停地思量着可脱身的法子。

    蓦地,眼前忽然现出一张纸牌,正幽幽浮在半空。

    “嗯?”汝予言伸手去抓,可那张纸牌始终浮在眼前,任手如何移走都不变半分。

    “莫非是我眼花了?”

    正纳着闷,忽见纸牌一闪,它的正面已现在眼前。

    汝予言半眯着眼辨着,见那图像越来越清晰,上面画了只挺别致的虫子,右下角有“柔骨虫”三字。

    “柔骨虫……什么意思?”

    转瞬的功夫,那张纸牌倏地隐灭,仅留画上一只虫子越发逼真。

    汝予言眼睁睁看着那虫子摆摆头动动尾,又不知从哪儿伸出四只脚,迈着正儿八经的外八字步朝她走近,浑像个打官腔的老大爷。

    汝予言盯着那虫子已盯成了斗眼,当虫子的尾部消失在她视线中时,汝予言忽然觉出一股暖意正自眉心徐徐外荡,所经之处痛感渐消,当这股子暖意荡到脚底时,她才缓过神来。

    下意识抬手一看,手背臂间的紫痕竟已淡了不少。

    “怎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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