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轮飞花令比楚嬿飞设想的简单得多。

    原本想来分一杯羹的贵公子们,则纷纷闭上了嘴。

    大雍王朝历来更重文臣,飞花令对于最纨绔的世家子弟而言也算不得艰难。然而,也正是因为文臣当道,突然跳出一个“剑”字来,他们一时间还真想不到更多诗句来和这一听就不是中原儿郎的神秘男子一争高下。

    众人遗憾地摇摇头,这还是他们第一回没能从别人手里蹭到醉桃酿的滋味。

    等到一坛朱红瓷罐的醉桃酿被呈上来,落花居的膳食也已分盘摆好了。

    楚嬿飞伸出手企图为拓跋璆斟酒。

    拓跋璆单手一挑,一枚裹着雪白椰粉的血糯糍团便被男人塞进了她的嘴里。

    “唔!”楚嬿飞手中的动作一顿,不由自主地张开嘴衔住了这一团香软的点心。

    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大雍的规矩可真多!”拓跋璆对着李请钟轻嗤,转过头来将来之不易的醉桃酿倒了一碗,递给了楚嬿飞,“姑娘,你尽管吃!都说中原地平土沃,不愁吃穿,怎的还是让你饿着了肚子?倒不如跟我回北漠,保准你吃香的喝辣的!”

    楚嬿飞也是头一回与北漠人打交道,没料到拓跋璆如此不拘小节,一时间也有些手忙脚乱。

    晋国府的女儿能饮酒,但楚嬿飞心头还装着别的算计,担心喝酒误事,赶紧咽下嘴里的点心,捧起花纹精致的彩瓷酒碗,毕恭毕敬地送到了拓跋璆身前。

    “大人莫折煞奴家了,今晚能得大人的青睐吃一顿饱饭,奴家已是感激不尽。这醉桃酿在春鸿楼难得一见,奴家不胜酒力,就不糟蹋着好酒了。”

    楚嬿飞嘴里说着场面话,但随着酒香因她手上的动作而溢出,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有一瞬间恍惚。

    那是一股很熟悉的酒酿花香。

    晋国府的女儿红。

    从晋国公老祖还在田垅之间的时候就找到的秘方,两百多年过去,直至楚嬿飞出嫁,晋国府酿酒都还是同样的方子。这一坛坛女儿红被埋在晋国府后院从山间引来的活水玉泉池底,每到楚家女儿出嫁,才挖出那么些酒坛子招待贵客。

    楚家人死,这女儿红的酿造方子也应失传了才是。

    怎么会在这儿闻到如此熟悉的酒香?

    楚嬿飞一时心乱如麻,安慰着自己也许只是凑巧相似罢了,不见得是自家的女儿红。

    “当真不喝?”拓跋璆抓起一只羊腿,大口撕咬下骨头上的嫩肉。

    他见楚嬿飞确实没有饮酒的打算,直接伸出另一只空闲的手,抓着女子纤细的手腕,让人捧着这碗飘香的美酒送到自己跟前,就着楚嬿飞献酒的姿势,大口吞咽了半碗下肚。

    “好酒!”

    纵然是不喜大雍的拓跋璆,喝了半碗醉桃酿,也没忍住赞叹了一声。

    拓跋璆喝得粗犷,冰凉的酒水难免洒落了些在楚嬿飞的手指上。

    拓跋璆得了这醉桃酿的趣,接过楚嬿飞手中的酒碗,焦香四溢的烤羊腿顿时成了他的下酒菜。

    楚嬿飞盯着指尖晶莹的酒水愣神,良久,她还是没忍住低下头,偷偷吮过指尖的湿润。

    竟真是晋国府的女儿红!

    楚嬿飞的呼吸霎时急促起来,眼眶染上了绯红,思绪翻飞,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通通涌上脑海——

    是晋国府的幸存者吗?难道商钰心底还是记得当年晋国府对他的恩情,知晓楚家人不可能叛通敌国,还是偷偷留下了楚家的血脉?这春鸿楼是何人所办?是楚家人在经营吗?

    “李请钟,听闻你大雍文臣不善饮酒,这醉桃酿,本……我就不强求你了啊?”

    拓跋璆戏谑的话语在耳畔响起,楚嬿飞骤然回神,理智渐渐回笼,按捺下了自己的幻想。

    春鸿楼不可能与楚家人有关。

    晋国府的女儿红味道特殊,只要喝过一次,必然不会忘记。更不要说,这京城满是不止喝过一次女儿红的膏粱子弟。

    除非商钰对晋国府完全信任,在她死后彻查晋国公私通敌国的罪状,洗清他们的冤屈以昭告天下,那么晋国府的女儿红自然也能堂堂正正的问世。

    可是,她重生归来也有半月,能够肯定的是,晋国府早已不复存在,她的亲身骨肉在深宫里更是踪迹全无,这只能说明商钰并没有替晋国公申冤——如果春鸿楼是楚家的幸存儿所操持,商钰默许楚家人在西城偷偷置办这一处酒楼,定然不会叫这一喝就知道是晋国府的醉桃酿招摇过市。

    然而这春鸿楼的醉桃酿,不但屡屡面世,更是在京城声名大噪——从刚才飞花令的激烈角逐就能窥得一二——商钰既没有为晋国府洗清冤屈,又没有隐藏醉桃酿的存在,还不允许旁人光明正大地提及与晋国府有关的一切人事物,那只能说明,楚家确确实实已经被灭族了,并且成为了皇上心中的逆鳞。

    想通其中的关窍,楚嬿飞的心凉了半截。

    她的孩儿,在宫中的境遇简直难以想象。

    楚嬿飞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她在此地已经磨蹭了快半个时辰,要不是这里有碍事的大雍官员,她早就趁着这北漠王族对自己的新鲜劲儿,使点美人计,引诱人将自己带进宫去了。

    思及此,楚嬿飞掀起眼皮,扫了一眼面前毫无用处的李请钟。

    李请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直觉有些坐不住板凳。

    李请钟早就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这儿,并不招人待见,他尴尬的笑了两声,点点头,“是,臣多谢大人体谅。”

    他看了一眼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吃菜的楚嬿飞,再三确认此人身上并没有佩戴任何价值不菲的信物。

    李请钟一面在心里安慰自己,天下女子千千万,有那么一两个神似庄贵妃,再正常不过,一面起身拱手谢罪,“大人,天色已晚,大雍的冬天难捱,臣担心手下照顾马匹不周,伤了客人们的坐骑,还望大人体谅,臣失陪下去看一会儿。”

    这借口找得可谓滑稽,楚嬿飞在心底轻笑,但也算邃了自己的心意。

    拓跋璆也早已察觉楚嬿飞的别有所图,心里暗叹这大雍官员察言观色的能力还真是好用,面子上大手一挥,允了李请钟的请求。

    “去吧!”

    “是,谢大人!”李请钟松了一口气,赶紧从座位上起身,递了个眼色,带走了厢房里站着等待吩咐的春鸿楼侍奉者。

    落花居的门被缓缓合上,厢内一时间只有围栏外咿咿呀呀的伶人唱曲。

    拓跋璆依旧是一副大口吃肉喝酒的模样,似乎对楚嬿飞的兴趣也只到美人秀色可餐为止了。

    楚嬿飞垂着眼帘眼眸流转,瞬间拿定了主意。

    “大人,”楚嬿飞一撩衣袂,翩翩然跪在了拓跋璆身旁,双手再一次抓住了男人的衣摆,轻声细语地倾诉道,“大人,奴家名唤烟霏,自幼家贫,无所依傍,家中有一姐姐前些年入了宫去做粗活,半年前有人传信给奴,说姐姐病危难起,自此以后,姐姐音信全无。奴家此番来西城,就是想寻人替奴家打听打听姐姐的消息……”

    楚嬿飞装模作样单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无所察觉般又往拓跋璆的腿边靠了靠,“大人身姿卓越,气宇不凡,奴家知晓您绝非池中之物,可否、可否……”

    女子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请求无礼,不免羞红了脸,埋着头小声说道:“让奴家见姐姐一面?”

    拓跋璆眉头一挑,像是没料到楚嬿飞一开口就是如此大逆不道的请求。

    大雍皇宫警卫森严,必然不是寻常人能进入的地方。要是宫中当差的奴婢们,一有个三长两短,就让他们的亲友进宫探亲,恐怕大雍皇帝都不知被刺杀多少回了。

    拓跋璆拿起一旁的巾子,两三下擦干净了手上的油渍,大掌向下一捞就钳住了楚嬿飞的手臂。

    “啊……”

    平日纵马拉弓的男人力气不比常人,这一握一拉疼得楚嬿飞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拓跋璆意识到自己已经收敛的力气还是有些过头,赶紧松了力道,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

    “烟霏?”拓跋璆将女子扯到自己跟前,楚嬿飞的身子几乎是趴在了他的大腿上,他一手禁锢着女孩的行动,一手掐住她的下巴,强制性的让人抬起脑袋,无法躲闪自己犀利的眼眸,“你的意思是,让本王带你入宫寻亲?”

    拓跋璆不再隐藏自己的身份,直白地将楚嬿飞遮掩的话语敞了出来。

    “……”楚嬿飞被他这不按常理的话惊到,一时间竟有些语塞,一双水灵灵的杏眼闪烁着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泪光,略显狼狈的姿态叫她险些原形毕露,心中推开这个男人的欲望达到顶峰。

    但现在还不行。

    楚嬿飞强行摁下自己的本能。

    自己的孩子还在宫里下落不明,三年已去,不论是死是活,她一定要知道个答案!

    “大王……”楚嬿飞从善如流地改掉了称呼,眼里的盈盈泪光到底凝成实质,如珠般顺着脸颊滚落在男人的手上,“奴家求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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