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父不是去请大夫吗,怎么又将观明真人请来了?

    洛清棠微垂下眼帘,杏眸闪过一丝厉色,心想莫大夫给祖父施针,让祖父醒了,大伯父果然不甘心,于是今日又找了个理由再将观明真人请来。

    她朝祖母看去,只见祖母微微蹙眉,显然看到观明真人也是心中不悦。

    洛清棠便对着走过来的洛涌道:“大伯父,大伯母说您派人去请了大夫,大夫来了吗?”

    想到前世洛涌的心狠手辣,洛清棠心头愤恨奔涌,可面色沉着。

    只见洛涌目光略显阴沉地越过洛清棠,看了眼她身后的谢氏。

    洛涌已是不惑之年,留着髭须,除了眼睛外,相貌长得像祖父,穿着一件藏蓝素面圆领锦袍,中等个子。

    祖父长得端正清秀,高大挺拔,眼眸明亮有神,无论是父亲还是大伯父的长子,和祖父近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偏大伯父的个子却并不高,且那双眼睛始终微眯着,若隐若现阴鸷之色。

    洛清棠前世曾听祖母以抱怨的语气道:“洛涌的眼睛长得像谢氏,令人不喜。”

    祖母说的谢氏是怀远侯府的谢老夫人,祖母的姨母,大伯父的外祖母。

    祖父的原配是怀远侯府谢老夫人的嫡长女,在大伯父一岁时病逝,谢老夫人想找个可靠的人给祖父继弦,好照顾年幼的大伯父,怀远侯府曾家的姑娘她不满意,看中了嫁到温州林家的庶妹的长女,也就是祖母,觉得既是亲戚,又是个性情温顺、好拿捏的。

    王妈妈在田庄陪洛清棠,曾与她说,祖母嫁给祖父后,谢老夫人仍不放心,不喜洛涌与祖母亲近,三天两头就叫曾氏病逝前提的曾姨娘带洛涌回怀远侯府,无病无痛也整日给洛涌吃各种补药,渐渐的洛涌就被教养的并不像洛家的男人。

    洛涌看了谢氏一眼,令人不喜的目光又一扫洛清棠,然后对林老夫人道:“我已派人去请大夫。”

    “刚在门外遇上了观明真人,观明真人说他早上卜了一卦,觉得蹊跷,便往双榆胡同这边来,见一辆马车进了洛府,瞬时洛府上空的气息就不对了,问我马车上的人是谁,我这就想到了下人禀报说三丫头回府了。”

    话到这里,洛涌便停了,可听者无人不明白他的意思是洛清棠回了府,洛府的气息才不对,老太爷这才动了气。

    洛清棠微微一笑,“观明真人慈悲为怀,即便祖父由莫大夫施针后已醒了,今日也可开口说话,观明真人仍不放心,又替洛府卜了一卦,甚至不惜辛劳来一趟,这么凑近便遇上了我回府。”

    “刚才进府时没看见观明真人在府外,如见到了,出于感激观明真人这几日为祖父驱邪做法事,我定下车给观明真人行礼致谢。”

    她这话里话外嘲讽、暗示,观明真人却很能沉得住气,仍面容微带温和笑意,“听闻三小姐去了田庄后便病了,此时府中观三小姐面相明亮,并无病兆。”

    话音刚落,就听谢氏说道:“可不是,前日我去田庄看三丫头躺在床上都动弹不得,哪想到今日回了府,三丫头就生龙活虎的了。”

    洛清棠察觉到祖母的手微微抖了抖,赶紧轻轻紧了紧她的手腕安抚,淡笑道:“幸得莫大夫医治,吃了药后我便好了许多,听大伯母说祖父还未醒,便请莫大夫给祖父医治,果然莫大夫医术出神入化,一根银针就让祖父醒了。”

    观明真人仍镇定自若地微笑着,可洛清棠见大伯父的眼眶快缩成了一条线,眼神更为阴冷,嘴唇紧抿,两边嘴角直往下沉。

    这时,曾姨娘自阅清堂院内走了出来,先是恭敬地给林老夫人行了礼,然后道:“老太爷听说三小姐回来了,想见三小姐。”

    说着,曾姨娘微微抬眸与洛清棠对视,苍老的面容瘦削,面色偏白,眼神沉静无波。

    既是洛老太爷的意思,洛涌与观明真人再如何暗示洛清棠冲撞洛老太爷,也不能阻止她进去。

    洛清棠扶着祖母,进了院内。

    阅清堂是个两进的小院子,种着一株桂花树与一株罗汉松,很是清净,祖父规矩严,平时除了祖母和两个帮他打理书房的小厮,其他人是不许进的。

    可祖父昏迷后,洛涌以祖母为祖父忧心以致精神不济、常常晕眩为由,让曾姨娘来阅清堂照顾祖父。

    曾姨娘掀开帘拢,洛清棠瞥了她一眼,扶着祖母走进室内。

    身后,曾姨娘说道:“老太爷说人多了烦扰,让老夫人带了三小姐进去他见一见即可。”

    洛清棠不由回头看一眼,曾姨娘放下了帘拢,那身寡淡的淡青素面缎袄消失于帘外。

    内室烧了两盆火炉,暖融融的,洛老太爷躺在黑漆雕如意万福的拔步床上,身上盖了厚厚的被褥,转脸向外看着她们祖孙俩走进来。

    洛清棠细看了看,祖父显然比未昏睡之前瘦了许多,也显老了些许,脸色苍白,可眼眸还算清明,不是她前世记忆中那双混浊无神的眼睛,于是她既不由酸楚,又松了口气。

    祖母坐在床边,拉住了祖父的手,与他对视。

    祖父身边的小厮书墨拿了杌子来放在床边,洛清棠坐下了,脸庞不由贴近了祖父的肩膀,就如她小的时候对祖父撒娇依赖。

    祖父和祖母一样,身上是淡淡的檀木,只是此时混了些许药香。

    母亲常年随父亲外任,留了清棠在祖父、祖母身边承欢膝下,祖父、祖母对她疼爱有加,她与祖父母的感情自是最为深厚。

    经历了前世的凄惨悲凉,洛清棠此时十分惧怕祖父有什么不测。

    “祖父……”

    听到清棠叫唤,带着哭腔,洛老太爷目光转向她,轻声道:“棠姐儿别怕,祖父没事了。”

    闻言,洛清棠哭了出来,眼泪浸湿了祖父的肩膀。

    然后,清棠感觉到祖父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就听到他低沉柔和的声音:“棠姐儿不哭,棠姐儿请了莫大夫给祖父医治,祖父已经没事了,放心。”

    “听莫大夫说你也中了邪气,是不是已经好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回府?”

    洛清棠听祖父说话虽缓慢,却是有些力气的,于是吸了吸鼻子,抬起脸来,看着祖父,“莫大夫妙手回春,无需做法事,几副药就将我体内的邪气驱除了,祖父,您也要好好喝药,过几日就能去杏花巷给我买豆腐皮包子。”

    她虽说得正经,可洛老太爷听出了她的揶揄之意,低沉一笑。

    清棠见祖父笑着眸中微微湿润了,心头一动,说:“祖父,我在田庄躺在床上不能动时,梦见了父亲也中了邪气,我很担心父亲、母亲。”

    洛老太爷闻言一怔,面上的笑意一瞬即失,定定地看着清棠。

    林老夫人也是一怔,微微皱眉,想了想,轻叹了口气,伸手过来手背抚了抚清棠的侧脸,“好孩子,这是被吓着了。”

    洛清棠与祖父对视,“祖父,我怕。”

    洛老太爷微眨了眨眼,似是神智不知从何处拉了回来,温声道:“棠姐儿不怕,祖父有样东西给你,一会儿叫你祖母找出来,你先出去,让祖父和你祖母说说话。”

    洛清棠想了想,点了点头,起身走出了内室。

    她不知祖父是否明白了她的暗示,且先试探一探,看祖父是否有何举动,不过看祖父刚才的反应,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瞬时变得深远。

    父亲、母亲收到了她的信,不知会不会警觉,是否找到了那几块金条,她得好好想想如何让父亲避开即将到来的凶险。

    走到院子,洛清棠见大伯父和观明真人站在桂花树下,见她出来,都朝她看过来。

    洛涌面容仍显得严肃,双眼仍微微眯着。

    前世清棠虽觉得大伯父整日脸色不好看,可她心地和善,以为大伯父不过是性情严肃,不苟言笑罢了,对他敬重有加,哪知他那副阴冷的表情早透露了他狼子野心。

    果真应了那句相由心生。

    观明真人轻挥了下拂尘,挂在另一只手臂上,面带温和笑意。

    可也有一句笑里藏刀。

    洛清棠微微一笑,走过去,行了礼,“大伯父,观明真人,外头寒冷,怎么不进屋?”

    洛涌沉声道:“你祖父跟你说了什么?你祖父才刚好了些,邪气还未全消,还是要小心些,今日他见了你一面,安了心,之后你就不要再来叨扰他调养身子了。”

    洛清棠知道洛涌还一心想拿她冲撞祖父的事来拿捏她,不让她靠近祖父,淡淡一笑,“大伯父说的是,祖父的确需要清静修养身子,有了莫大夫每日来给祖父诊脉,祖父只会一日好过一日。观明真人大慈大悲,还请真人在观中多为我祖父祈福,我会提醒祖母派人往玉清观捐香油钱。”

    观明真人笑道:“三小姐功德无量。”

    话音一落,他马上转了话题,“三小姐还是听大老爷的话,少亲近洛老太爷为妙,三小姐眼下看来颇有精神,可贫道看来,三小姐印堂仍透着邪气,不可轻忽,贫道算过了,田庄方位与三小姐相合,利于三小姐修养身子。”

    洛清棠微垂下头,抚了抚袖口,抬起眸来,淡笑道:“不瞒真人,我也怕邪气未除,听秦六爷身边的婆子说灵碧寺的住持静音师太是得道高僧,于是遣了家中管事去请了来府里,望静音师太能给我看看是否邪气未除。”

    洛清棠说着,只见观明真人听到静音师太四字,脸色骤然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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