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棠扶着祖母另一边肩膀,和王妈妈一起让她坐下,“妈妈说的对,祖母您别急,大伯母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

    谢氏原本还想装模作样地上前扶老夫人一把,听到王妈妈和洛清棠你一言我一语的,她再蠢笨也听出了话里有话,在暗戳戳地责备她呢,便眸中闪过一丝戾气,站着不动了。

    黄莺急急地进了内室,取了一个青绿色的小瓷罐出来,开了盖,一股浓郁冲鼻的药草味溢了出来,洛清棠见她伸手要取里面石青的膏药,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忙道:

    “这是什么?”

    洛清棠的声音略有些严厉,黄莺一愣,“这是老夫人常用的提神醒脑的青油膏。”

    “祖母已经没事了,用不着了。”

    洛清棠前世从田庄回府,便常见黄莺给祖母用这个药膏,当时她因为成了哑巴,心情沉郁,不疑有他,并不多问,之后父亲冤死狱中,母亲整日悲伤萎靡,也用起了这个药膏来提神。

    如今想来,祖母与母亲虽说用了这个药膏会有一时的精神,但身子却一日比一日垮下去,这药膏的分量与次数则越用越多,显然有了依赖之症。

    黄莺一听洛清棠说不用,又是一愣,看了眼老夫人,又转脸看一眼谢氏。

    洛清棠看在眼里,不动声色,打算回头问问王妈妈这个青油膏哪来的。

    前世祖母逝世后,王妈妈一直陪着她,秦六爷也走了后,王妈妈便陪她去田庄,直到年迈走不动路了,才由张管事接走了。

    黄莺倒是在祖母重病卧床不起时,由谢氏作主配给了大伯父身边一个管事的长子,祖母逝世,她都没回来磕个头。

    谢氏这边听了洛清棠的话,皱眉道:“棠姐儿,老夫人这是老毛病犯了,这个药膏有奇效……”

    洛清棠打断她,“老毛病?我怎么不知道祖母有这个毛病,我去田庄也不过三日而已,祖母就有了个老毛病,难不成祖母也中了邪气?”

    洛清棠仗着祖母疼爱她,就算怪她不敬长辈,也不会过于责罚她,毫不客气地怼了谢氏。

    前世祖母和二房就是太软和了,又觉得一笔写不出两个洛字来,对长房毫不设防,哪知长房表面与二房和睦相处,心里却十分怨恨祖母这个继室及其血脉。

    谢氏眉头绷得更紧了,眼眶微缩盯着洛清棠瞧,心想这三丫头从小被老夫人教养得知书达理、乖巧懂事,怎么突然去了趟田庄,就变得如此强势又牙尖嘴利。

    想到在田庄时洛清棠突然拿着簪子刺了她一下,回府她用了药后那微小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此时不知是不是心理作怪,竟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王医婆的那个药让人身子衰弱,还能让人变了性情?

    且三丫头说老夫人也中了邪气,是有了疑心,特意刺探,还是说的气话?

    谢氏心中虽恼,又狐疑,可不想破了她维持多年的婉婉有仪的形象,面色透出委屈,“棠姐儿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大伯母被你说上几句没关系,体谅你年纪小,不懂事,可老太爷因中了邪气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你怎么说老夫人也……”

    说到这里,她抬起帕子来掩面擦眼角,一副被不懂事的晚辈气得黯然神伤的模样。

    如若没有前世的经历,被祖母教养得很和善的洛清棠必定吓得赶紧上前行礼认错,可想起前世长房的卑劣行径,洛清棠冷眼以对。

    林老夫人坐下来由王妈妈抚了抚胸口,冲上脑的气缓了下来,昏沉的脑子清明了许多,这之前虽听到了清棠冲撞谢氏,但此时顾不上太多,挥了下手,“行了,棠姐儿,扶我先去看看老太爷。”

    “是,祖母。”

    洛清棠应着声,转身伸手去扶祖母。

    谢氏微垂着头暗暗咬了下后牙根,心想老夫人就算装得再贤良淑德,果然这心还是偏着自己的血脉的,平时教导洛清棠要有大家闺秀风范,尊敬长辈,关爱兄弟姐妹,可真遇上了洛清棠失了礼数,坏了品行,不还是想混过去。

    她这心中愤恨,口中却道:“老夫人别担心,您刚才突然似是要晕了过去,我没敢多说,老太爷虽然动了气,但无大碍,老爷不放心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

    听到老太爷无大碍,林老夫人稍松口气,心想这老大媳妇性子总是慢半拍,关键时刻真是急死人。

    洛清棠却怀疑谢氏是故意刺激祖母动气。

    看来长房此时正想方设法让家里两个能当家做主的长辈都躺下了,大伯父作为嫡长子好掌洛家的权,父亲被诬告贪墨的事一发,大伯父便趁机将二房打压得家破人亡,绝了嗣。

    难道大伯父早已经知道父亲会被诬告?

    如若真是如此,大伯父必定和外头的人早有了勾结,谋划了许久。

    想到此处,洛清棠只觉得背脊有股冷气爬上来,眸光冷冰冰地看向谢氏。

    谢氏撞上了,心头不由一缩,再定睛一看,洛清棠眼神却是透着焦虑之色,好像她刚才看错了,出了幻觉。

    “大伯母,大伯父派人去请了莫大夫吗?”

    谢氏做了亏心事,本就心虚,一时不确定洛清棠是否有对她露出冷狠之色,听见她的话,不假思索道:“莫大夫才刚走,又去请秦家请他,只怕……”

    林老夫人反手抓住洛清棠的手腕,“走,我们去看看你祖父。”

    洛清棠接过黄莺拿来的水貂披风给祖母披上,和王妈妈一左一右扶着祖母,出了竹秀堂朝前院去。

    祖父自与祖母成亲以来,日常起居都与祖母一起在竹秀堂,观明真人却说这个院子的方位是洛府里阴气最重的,祖母是女子无碍,但祖父年轻时还好,年纪大了,身子精气渐弱,不易在阴气太重之地常居,应该搬到前院阳气最重的阅清堂为好。

    大伯父顺着观明真人的话,似有意似无意地说:“怪不得父亲中了邪气。”

    祖母哪里还听不出继子的意思是竹秀堂阴气重,害得祖父身体衰弱,这才被邪气侵体,可祖父昏迷不醒,祖母心中就算有不满,也只能忍着。

    祖母虽未迷信观明真人之言,但只是搬动一下居所就能让祖父醒过来,她自然要姑且试一试,任由大伯父将祖父搬到了阅清堂。

    还好阅清堂本就是祖父常用的书房,离内院的竹秀堂较近,倒方便祖母来往。

    几步路便要进了前院,洛清玉从左侧两边裁了梅花树的青石甬道走出来,“祖母。”

    洛清棠循声看去,只见洛清玉穿了身淡红色绣缠枝纹的袄裙,头上戴了绕线金簪,秀丽的面上泛着急色,急步过来,身后跟着的是她的贴身丫鬟留香。

    “我听说三妹回来了,正要去祖母那呢,突然又听说祖父不好了……”

    洛清棠沉着脸打断她,“二姐听谁说祖父不好了,刚才大伯母可是跟祖母说了祖父无碍。”

    洛清玉顿时被噎住了,朝谢氏看去。

    谢氏双眼微凝,给了她一个眼色,说:“是哪个嘴碎的奴仆夸大了跟你说的,你祖父的确是动了气,但无大碍,知道你孝顺,别急,你父亲已经去请了大夫。”

    林老夫人不耐烦,催着洛清棠和王妈妈走去前院。

    洛清玉见母亲轻摇了摇头,微微垂了垂眸,然后快步走到洛清棠身侧,道:“三妹可是病好了,怎么不在庄上多养几日?昨日本想和王妈妈一起去庄上看你,但又放心不下祖父……”

    洛清棠淡道:“谢谢二姐关心,我已经好了。”

    前世二房衰败了之后,洛清玉虽未如谢氏般明面上欺辱她,但冷漠了许多,从不主动与她多说一句话。

    洛清棠成了哑巴,祖母原本与廖家谈的亲事自然不成了,但廖家转头私下里却跟长房提亲,大伯父和大伯母欣然同意,祖母知道了气得差点晕了过去。

    洛清玉嫁进廖家头两年还好,生了长女后,因婆婆不满,过得就不十分如意了,祖母听了,对清棠道:“这门亲事,当初祖母真是看走眼了,还好你没嫁过去,我的棠姐儿还是有福气的。”

    那时洛清棠与秦六爷已定亲,祖母对秦家家风满意,对秦六爷的品行也赞赏有加,自然觉得与洛清玉相比,她的亲孙女是有福气的。

    洛清棠曾暗自思忖,秦六爷私下里应该和祖母说了什么,祖母才这般放心将她托付给秦六爷。

    隐居田庄那几年,有一日洛清玉突然来看她,但只顾端着茶盏垂目沉思,并不说话,清棠看她面色憔悴,瘦得近乎皮包骨头,便猜想她在廖家过得并不好。

    洛清玉走后,洛清棠本想叫燕铃去打听洛清玉是不是没生出儿子,廖家便苛待她,但转念一想,这又与她何干。

    洛清棠脑中思绪闪了几息,扶着祖母走近阅清堂,只见大伯父领着一个身穿深蓝色道袍、白净高瘦的中年男子从外头夹道走来,那男子两颊留了长须,手臂上挽着雪白的拂尘,颇有仙风道骨之范。

    洛清棠杏眸微微一凝,认出了此人正是观明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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