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呢,贵妃娘家那边听闻公主今日在这,特意来求见。”明烟笑得端正,“是谢公子和谢六小姐。”

    “是子绍哥哥来了?”重夕欣喜道,随即看到红笺看向自己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便瞪了她一眼,“还有舒颜妹妹也在?”

    “是了,谢家五个小姐都出嫁了,只有谢六小姐还待字闺中。谢公子说今天难得这样热闹,也带这个小妹妹出来看看。”红笺调皮地瞅瞅陆重夕。

    “既是表哥和表妹来了,还不快请进。”陆瑗修忙道。

    清雅的香味随着谢子绍与谢舒颜的翩翩而至弥漫在空气内,重夕闻着,竟有些分辨不出里面混合了哪几种香草鲜花,只觉异常好闻。

    谢六小姐谢舒颜为穆夫人的女儿,自幼跟着母亲学习如何制香,如今想来已是青出于蓝。

    互相问了安好后陆瑗修对重夕笑道:“虽是母妃娘家人,但宫城内外,上次见到子绍表哥,却还是十来年前淇薇姐姐出嫁那会儿的事了。当时都还是小孩子,这位舒颜妹妹还被乳母抱着呢,如今再见,当真是认不出来了。”

    “是,父亲在外为官,我们全家都是跟着去的。如今回到京城里,想必日后见面的机会会多起来。”谢子绍道,清秀眉眼间含着淡淡笑意,如江南化不开的雾气一般温柔。

    重夕听着心脏一下一下撞得厉害,不自觉就隔着衣服抚摸当初谢子绍送自己的翡翠鱼文并蒂莲吊坠,脸上却是什么都不表现出来。只含笑对谢舒颜道:“当初来京师时妹妹身体不适并未一道来,听闻是上个月才到的,身子可好了?在长京待得习惯否?”

    谢舒颜年方十三,身子骨还未长开,却已能看出是极标准的女子,她略一抬头,清丽丽眸光如水波潋滟:“回公主,舒颜不过偶然风寒,如今身子已经大好了。长京繁华,在这的一切自然都是极好的。”

    “都是姐妹,不必拘礼。”陆瑗修看凝视着谢舒颜,含着淡淡笑意,“母妃娘家那边的几个姐妹我都见过,自然俱是名门闺秀,只是这舒颜妹妹当日太小,未来得及结识。如今看着,竟像是书里画中走出来一般。”

    “舒颜的母亲可是才女。她自幼就聪明,我与重夕还有几个姐妹当初在那几个老夫子门下读书,她当时还小,在外头玩耍,到晚间竟能把夫子一日所讲背出个□□成,父亲当即便让她与我们一道读书。”谢子绍宠溺地看着谢舒颜,“有了这样个小妹妹,我们上课可是一丝都不敢懈怠,只怕被比下去了。”

    “舒颜妹妹这般聪敏,我看着也喜欢得紧。做姐姐的不知今日有客来访,未及备下礼物,还请妹妹收下这个。”陆瑗修将头上一枚玉簪取下,小心地戴至谢舒颜发间。

    那是前些日子皇上新赏的海棠玉簪,簪身与顶端的海棠皆由一整块上好的羊脂玉雕成,又有绿宝石等做点缀,做出细枝缠绕的样子,形态逼真,色泽清雅。当时连见惯了好东西的王怡洵都不禁啧啧称奇,陆瑗修自己亦极喜欢,今天竟如此大方地送了出去,谢舒颜忙道礼太贵不敢收。

    陆瑗修笑道:“妹妹别跟姐姐客气,都是自家亲戚。太后平日最喜爱你们这些世家出来的闺秀,妹妹日后有空还请多来宫中玩,太后会很高兴的。”

    又盈盈望着谢子绍:“谢家门第清贵,请的教师自然是极好的。只是表哥若不嫌弃,可愿与弘熙哥哥一道读书,也好有个伴儿。”

    帝师自是国中拔尖学士,皇子陪读更是官宦子弟争破头的差事,陆瑗修请谢子绍当弘熙陪读,却说得如此谦逊,倒是让谢子绍受宠若惊。

    他看了看重夕,见重夕笑盈盈点了下头,便忙不迭谢过卫国公主。

    至正午,御驾自宫门出,浩浩荡荡前往朱雀门。

    早已等候多时的百官齐齐下跪,京城百姓亦忙不迭跪下,皇帝着明黄朝服,下辇,缓缓登上城楼,俯瞰芸芸众生。

    而城门外三军气魄雄浑,白雪艳阳,照着铁血男儿们还未洗尽鲜血的甲胄,两名将军骑一黑一白两匹北域神骏走出列队至城门口,再下得马来,对皇帝行军礼,高喊万岁,登时城里城外万岁声以山呼海应之势响起,

    迫人军魂对浩浩皇威下跪,城门上的那一抹明黄,此刻成为天地间最尊贵耀眼的颜色。

    重夕瞪大眼睛,只觉心绪澎湃。

    这是大周朝君皇的颜色,是一个伟大国度统治者的颜色,深宫里一个多年不征战的男人,原来只需登上那个位置,穿上这种颜色,便有了无上权势,万丈荣光。

    她正思绪万千,身边的陆瑗修却轻轻“啊”了一声。

    “那是谁?”向来端庄的卫国公主差点尖声叫出来,继而伸出颤抖的手指着城门上一处,“她在那!竟是她!她怎么能在那!”

    顺着陆瑗指向的地方看去,一抹如火般烈艳的红色正穿过层层罗扇,缓缓移至皇帝身边,金红交辉,绚烂夺目,如一凤一凰并肩天地间,接受万民的顶礼膜拜。

    那是皇贵妃王怡洵,虽隔得远,重夕依然能从那婀娜的身姿上猜到她脸上端挺倨傲的神情。

    陆瑗修一双琉璃双眸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大周向来只有皇帝或皇太子才能登朱雀门犒军,王娘娘她这是算什么?她连皇后都不是,一个皇贵妃就与父皇一同站在那个位置!礼官竟也允了这等逾越之事!”

    “姐姐别生气,此番弘宪哥哥离家一年多,又立有大功,父皇定是感念王娘娘思子心切,才破例允她登城楼。”重夕心里也是暗自感叹王怡洵的得宠,嘴上却是不敢给陆瑗修的怒气火上浇油。

    “若说思子心切,这大军远征,哪个没有家人亲属挂念。”陆瑗修冷笑一声,“且重夕你看看她那排场,完全是比照皇后仪制。”

    “公主说得是。”一直静默不语的谢舒颜突然幽幽开口,那声音直如清水般泠泠,“只是公主可知皇贵妃娘娘的风光可不是她一个人的。此番大捷,王家是出了大力的,舒颜听闻王娘娘的亲哥哥都在战场殉了国,几个庶出的侄子也立下赫赫功勋。皇上这般做,也是嘉赏王家满门忠烈。”

    陆瑗修眸光一闪,竟有狠戾闪过,重夕无端便生了些毛骨悚然之感,使了个眼色,谢子绍忙俯身谢罪:“小妹不懂事,胡言乱语公主切勿放心上。”

    言罢拉了拉谢舒颜的袖子,然舒颜却只作未闻。

    陆瑗修倒并未动怒,却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舒颜妹妹说得没错,我如何不知王家人才辈出,王娘娘在宫中才能如此骄矜跋扈。母妃在后宫虽尊为贵妃,却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谢氏清贵名满天下,但放眼满朝文武,谢家子弟又有多少。”

    在座的与谢家多有所关联,卫国公主这一叹息,惹得众人都有些郁郁,连外面的三军谢恩都没了心思去看。

    重夕受不得这种气氛,免不得招呼大家继续看楼下的活动,陆瑗修缓了缓脸色,也是笑容如初。

    此时入城仪式已经开始。

    几十万大军自然不能尽数进来,只是由雍王与靖章王率了数列精兵护着一众藩国部落的使节缓缓进入。

    端肃雅乐中,雍王骑高头大马昂首前行。

    士别多年,他已是这个帝国冉冉升起的将星。

    而当年千娇万宠的自己,如今连封号都没有,只能在雅阁内遥遥看着兄长的意气风发。

    边塞风霜在他脸上刻出凛冽的线条,却也将无上荣耀加诸于这名年轻皇子的身上。

    街道两边民众再次俯身,叩拜皇子千岁。

    皇上与皇贵妃已先行下城楼,抵达礼台。

    雍王还未到双亲前,皇上的贴身宦官便已过去亲自为其执马缰,一直行至君王下边,雍王才下马卸剑,缓步至父皇面前,下跪受礼。

    虽离得远,但可以想见皇帝此刻定是满脸欣慰。而王皇贵妃偏过头以袖遮面,想来已是热泪难掩,母子亲情,倒是无论身处何等地位都难以改变的。

    司礼官展开圣旨,朗声诵读,远远的听不清,无外乎是些丰厚的犒赏。

    雍王仰起脸,对着含笑望向自己的双亲露出微笑。他本不该有这个举动的,但当那些明朗而骄傲的光在他年轻的脸上闪烁时,饶是皇帝,也只能回以一个慈爱的笑容。

    待宣读完,雍王接诏,叩拜吾皇万岁。

    周围所有人亦下跪,万岁声再度响彻云霄。

    万岁!万岁!万万岁!

    重夕在雅阁内坐着,竟产生了一种奇异的不真实感。

    所有人都在叩拜她的父亲,那个甚至没多看过自己几眼的帝王,连少数几个傲慢的藩国使节亦在这样澎湃的声势中不自觉地跪下。

    可自己与却几个同辈坐在阁楼上喝茶聊天,居高临下,一览无遗。浩荡皇威,转过身却是几个公主与贵戚闲暇时的一段话题罢了。

    天下至尊的位置竟是这般微妙。

    她如此想着,却是突然目光一滞。

    无限荣耀的雍王身后,另有一个男人静静站着,他并未骑马,也并未亲至君王前,只是笔挺地站在军队首列,若非那身与雍王相同规格的铠甲,重夕几乎要忘了今日入城的是两名皇子。

    “陆昭衍。”她不自觉地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自己名义上的大哥,十五年来却是第一次见到。

    隔得那样远,她看不清他的容颜,只觉得那英挺身姿如一柄利剑立于天地间,身后是千军万马,身前是盛世繁华。

    “大周这一年来在西北战场上的势如破竹,离不开靖章王的多年经营。”谢子绍也注意到了陆昭衍,情不自禁地感慨了句,“实际上,该是他得头功。”

    “父皇授予他的权力比宪哥哥更多,除了御前行马,还可以佩剑上殿。”陆瑗修轻声道,“我从未见过父皇这样优待一个人。”

    “可是皇长子从未行使过这些特权吧。”重夕道,她与谢子绍并肩站着,宽袖下彼此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父皇做给天下看,他做给父皇看。”陆瑗修的声音里突然带了种冷漠的嘲讽,“皇长子,有的是自知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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