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口中的崔三郎即为吏部尚书崔素的儿子崔延成,四年前由陆文湛指婚平川公主,不料竟至如今还未完婚。

    “是有此事。三郎这孩子早些年朕看着还好,如今竟是越发不像话了。萌父荫在京中聚众闹事不说,还打伤了执法官吏,偏崔素还以尚书身份压制办案官员,当真是负了朕的重托。今日早朝上朕便打发他去青州当刺史,亦是警告朝中大臣切勿借着身份资历与朕的宠爱为所欲为。”

    “皇儿倒是处事严明,只是哀家听闻三郎也跟着崔素去了青州。”

    “是,崔素深以此事为耻,故此番带了延成一道去,边地苦寒,亦是希望三郎能在那历练一番。”

    太后依然笑得很和蔼,那双杏目却微微眯了起来,似是要阻止某种光的流出:“历练固然是要的,只是要历练何处不可以,定要去青州那么远的地方?何况依哀家看,这些年青州也算太平,并无什么磨练人的地方,崔三郎若真是个纨绔子弟,这边地天高皇帝远,父亲又是一州刺史,他倒更是自在。”

    皇上的笑容有些讪讪的:“经过此事,想必崔素定会对儿子严加管教。”

    “崔氏门风有多严谨,哀家却是清楚的。”太后直视着儿子,语调倒是越发和婉了,“自然了,这些事哀家也不反对。只是,若崔延成真要去青州,也须等与瑜德完婚后。”

    刘怀玉依旧柔顺地低着头,似是在欣赏裙裾上精美的刺绣,皇上握着茶水的手却猛地一晃。

    “太后,崔延成纨绔子弟一个,又无任何官爵,这等人怎能配得上我们大周公主?”陆文湛深吸了口气,徐徐说道。

    “官是皇儿免的,爵位日后是可以承袭其父的,崔素两朝重臣,三郎出身清河崔氏,论起门第哪一点不如陆氏?”太后话锋有些转冷,“何况皇帝,瑜德与崔延成四年前就订了亲,当年是你下的圣旨,如今又是你说配不上,君主岂能出尔反尔?”

    陆文湛有些想笑,唇角却只是抿出了个苦涩的弧度,四年前若非太后坚持,他又怎么可能下那道赐婚的圣旨。

    刘怀玉看着眼前两个大周最尊贵的人,以她的心细如发如何不知晓两边的心思。皇上对郑氏有所忌惮,当年若非太后坚持,他是不乐意让郑皇后女儿嫁给另一个高门大族崔氏的。后来孝和皇后被禁,便趁此拖下了这婚事,现下太后再提,约莫是觉得孝和皇后终究是没保住,她担心这个孙女,想及早让她有个归宿,只是当初孝和皇后还在时皇帝便拖着,更何况如今呢。

    崔素为皇帝爱臣,崔延成更是翩翩君子,如何会无缘无故做出聚众闹事之事,不过是皇帝想寻个由头将这门婚事推掉而已。

    昨天来请安时太后刻意留下自己,告之这几日务必让皇帝来寿康宫一趟,果真是为此事。自己夹在太后与皇帝之间,两头都得陪着小心,真真是心累。

    平川公主陆瑜德,因为生母的不受宠连带着被父亲冷落,十八岁时订的亲,却未料拖到如今二十二岁了,皇上却有了悔婚的念头。

    大周并不兴早婚,但二十二对女子来说,确实也大了。因而淑妃心内虽替平川公主惋惜,却也是不能说半句的。

    “太后,实不相瞒,德瑜的婚事朕已另有安排。她身为朕的嫡长女,婚姻之事自然不能马虎,”

    皇上突然语气郑重,倒是让太后有些疑惑:“皇儿的意思是?”

    “弘宪与昭衍此番能平定西北诸国联军,除我大周多年养精蓄锐兵强将勇外,亦有借用乌雅国的大军,里外合击,方能如此顺利。过些日子两位皇子归来,亦会带乌雅国使节前来,听闻乌雅国国王继位不久,后位空虚……”

    “皇帝,你什么意思!”太后猛地坐直身子,目光炯炯。

    “大周与乌雅国素来交好,彼此之间亦有和亲传统,本朝太祖皇帝就曾纳过乌雅国女子为妃。”

    “瑜德可是你的嫡亲女儿。”太后慢慢又倚回靠垫上,口气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目光却是冷冽异常。

    “正因为瑜德是大周嫡公主,为天下子民所供养,更应肩负起大周的和平与荣光。”

    太后几不可闻地冷笑一声,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对,公主确实为天下子民所供养。但你给瑜德的食封有多少?还不及卫国公主的一半。且瑜德这孩子没了母后,皇上竟是忍心将她远嫁。怀玉,你道如何?”

    刘怀玉拿着丝帕的手一抖,随即如常起身行礼:“回太后,妾愚昧,不懂治国之道。只是妾觉得公主是皇上女儿,为皇上分忧自是应该。皇上膝下倒也不止一个公主,若是要瑢婉去,倒也不是不可以……”

    “淑妃说傻话了,瑢婉不过六岁。”皇帝笑了笑,“能为友邦之后是无上荣幸,并不算亏待了大周公主。不过太后也先别急,昭衍与弘宪还未回朝,这事还没个定数。朕也只是提早跟太后透个信儿,太后就别去想崔素那不成器的一家了。”

    皇上言毕,只觉得又痛快又忐忑,静静地垂首等待太后的反应。

    太后却是连冷笑都没有,只是摆摆手,皇上便携了淑妃行礼告退。

    郑太后犹自凝视着皇帝离去的方向,陆瑜德已被香云扶着,从云母屏风后无声无息地走出来。

    珮楚重新上了热茶,陆瑜德在皇上方才坐过的位置上坐下,正欲吃茶,突然又放了下来,皱皱眉头对香云道:“把我那药热一热,给端来吧。”

    香云顿时喜气上了眉梢:“一直给公主热着呢,奴婢马上端来。”

    太后目光转到孙女身上,见她虽是一脸病色,一对丹凤眼却亮若星辰。

    “原以为你听了你父皇这些话会撑不住,不料才片刻功夫,你的精神气儿竟好了许多。”太后笑道。

    “奶奶。”陆瑜德接过香云端来的药,一仰头都喝了,方缓缓道,“母后走了,到今日才终于相信父亲是真没得指望了,就知过得好与不好全凭我自身了,少不得要把这口气提上去。”

    “好好好!”太后抚掌笑,“这才像流着我们郑氏血液的女子,你母后就是太想不开,皇帝一冷落就自己把自己忧死了,才遂了那些人的愿。”

    “瑜德有奶奶庇护,已是万分幸运。前些日子自甘颓废,如今想来真是万分羞愧。”

    她肃了肃仪容,起身向太后行了大礼:“平川公主多谢皇太后。”

    “好孩子,快起来。”太后忙道,含泪将陆瑜德扶起,“皇太后,太后,哀家还是喜欢听你叫声奶奶。你看你那父皇,自从坐了皇帝的位置,就再没叫过哀家一句母后了。”

    重夕记得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持续半个多月的绵绵雨雪让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一种白茫茫的阴晦情绪中,但待到靖章王陆昭衍与雍王陆弘宪回来那日,天却一早便放晴了。

    红日白雪,简单却恢弘的色彩令整个长京城气魄非凡。

    因瑗修想去看犒军,陆文湛便让人包下城门附近一家酒楼,派羽林卫清了场,才令侍卫护送公主出宫。

    重夕也跟着沾了光,在谢贵妃的千叮咛万嘱咐中与瑗修一起出了宫门。

    在酒楼顶层雅座内坐好,掀开珠帘,便见街道两旁人山人海,而正中甬道上一条长长红毡遍洒碎金,由城门外一直铺到皇宫。

    仪仗队早已严整以待,铺天华盖,如云羽扇,无一不华美,无一不煊赫,于道路两旁层层罗列,远远望去直如辉煌祥云连绵。

    “一年没见弘宪哥哥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变化。”陆瑗修喝了口茶,笑得眉目弯弯。

    重夕见她虽不待见王皇贵妃,对陆弘宪的态度却是亲热,微微一笑道:“才一年能变什么样,无非高点了黑点了。我却是十年没见了,还有那位昭衍哥哥,打小就没见过呢。”

    “你说靖章王啊。”瑗修想了想,方道,“我也很少看到他。上回回来还是五年前,行了冠礼便又出发去前线了。”

    重夕有些好奇,便问了句:“那他长什么样呢?我听闻杨慎当年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

    杨慎为陆昭衍亲生父亲,出生弘农杨氏,虽出身名门,但自小跟随父亲在军旅中长大,与军中诸兵将的关系极好。当今皇帝还是皇子时便与他交好,后来兵变夺权又镇压四方叛乱,亦是大大倚仗了杨慎这名大周朝不世出的名将。

    后天下初定,杨慎因病逝世,皇帝哀痛不已,封随国公,谥忠献,又收养其独子昭衍为皇长子,赐姓陆,入宗谱玉牒。

    “若论长相,那倒是极周正的。毕竟弘农杨氏出生,光是气度便不是那些纨绔子弟能比的。只是皇上待他也不过尔尔,封了靖章王也不过向天下昭示皇家对名将之后的优待罢了。”陆瑗修略带惋惜地笑笑,“毕竟没有陆家血缘。”

    “能得姐姐一句极周正,那必然是风华绝代的美男子了,待会儿我定要看个清楚。”重夕笑道,心中想的却是另一张清秀俊美的脸。

    自从入了宫,便很久未见谢子绍了,因着两人还未订亲,便不好意思多打听什么。只偶尔谢贵妃会提起他为考取功名相当用功,听着便觉得很温暖。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到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明烟与红笺走了进来,脸上俱是笑吟吟的。

    “瞧这两妮子,出了宫就开心成这样。”陆瑗修冲重夕打趣道。

    “公主,有贵客来,奴婢们这是不亦说乎。”红笺笑道。

    “这会儿有客人?”陆瑗修诧异道,按理这酒楼被包下来,外头是没有人知晓里头坐了两个公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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