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烟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分:“这可如何是好,如若王娘娘为后,那雍王子凭母贵……”

    “她妄想。”陆瑗修突然绽开一个笑容,朱色的唇,雪色的齿,在那张端丽的脸上如开出一朵,开在地狱边缘的,绝望的花。诡艳得令人望之惊心。

    明烟自小跟着卫国公主,然看到这样的笑容,却还是会不自觉地胆寒,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却又无端地产生出几分倾慕,因而更加死心塌地了。

    陆瑗修一步一步走至窗边,一双玉手缓缓伸向天空,那姿势虔诚而高傲,似是要将阳光捧起。她经常觉得冷,迎仙宫的采光极好,可她还是异常贪恋阳光,总觉得那光还要更烈一些,才能将她一颗心晒暖和了。

    明烟看到公主双唇轻轻开合,她懂一些唇语,知道公主在说什么,伫立许久,也只能福了一福,轻轻退至殿外。

    “只有我的母亲,才能成为大周的皇后。因为我陆瑗修,必须是,嫡公主。”

    自那日寿康宫内太后一番疾言厉色吼,洛文珺的姿态便放得更低了,平日里有事没事都爱往寿康宫跑,殷勤之态,倒也化解了太后那番怒气。

    又将自己两个兄弟召到京城,好生教导几天,才放心地让他们随太后侄子郑品言前往蜀郡。而皇帝对这个举动似乎不是很高兴,竟连着一个月没去极乐宫,还是后来谢贵妃刘淑妃费了好一番心思,才叫皇上重新召洛文珺侍寝,然更多时间还是待在集芳苑那边。

    洛文珺是知趣之人,并不像其他妃嫔那样百般献媚强出头,见好就收,和重夕安安分分待在极乐宫过她贤昭仪的日子。偶尔会与女儿一道出去游玩,出手亦是阔绰,同各地汇集京城的寒门学士妻女关系最是融洽。她自己不积财,总道是身外物,身边之人却个个着绫罗食珍馐,颇为风光。

    日子就这么慢悠悠地过去,江南的美女入了宫,但皇帝一心只在韦氏,裴氏与豆卢氏三人身上,那一众的美人连看都没看,便让内务府随意安置了,由着她们在宫中随意凋零。

    那日洛文珺与刘怀玉到寿康宫闲坐,说起那一众女子,太后也很是替她们惋惜:“花一样的年龄,到底是误在这深宫了。”

    这些美人许多也是刘家在江南尽心寻来的,太后如此讲,刘怀玉心里也有些不痛快,吃了几小口甜瓜,方道:“如今宫中管那裴氏,韦氏与豆卢氏为集芳苑三春,岂是我等姐妹可以相比的。这裴家,韦家,豆卢家也是不容易,能养得出这等品貌的女儿。听闻过些日子,皇上准备把她们三个的位份一起晋一晋,集芳苑也扩建为集芳宫,到时定然更加风光。”

    “那几个丫头出身好,长得好,又会来事,哀家也是很喜欢。”太后道,“只是这三人整日整日痴缠着皇上,却非我大周皇妃该有的姿态。雨露同沾,后宫方能安宁啊。这怡洵也不知道提点下她们。”

    话音刚落,远远的竟传来女子娇俏俏的笑声与清凌凌的歌声。

    “龙舟摇曳东复东,采莲湖上红更红。波淡淡,水溶溶,奴隔荷花路不通。西湖南湖斗彩舟,青蒲紫蓼满中洲。波渺渺,水悠悠,长奉君王万岁游。”

    那歌反复吟唱,因有水波微风助兴,格外清越怡人。

    寿康宫南东侧便是烟波湖,虽没有亲眼所见,然只听着声音,便也能想到那里此刻是怎样一种旖旎的风光。

    太后凝神听了一会儿,眉头越皱越深,洛文珺和刘怀玉互相对视一眼,皆有些心惊之感。

    突然太后冷笑数声:“咱们皇上的心可真大,这样的词,竟也由着人家这般颂唱。”

    刘怀玉疑惑道:“这词有哪里不对?”

    洛文珺道:“妹妹有所不知,此词乃是陈金凤所填。”

    刘怀玉不好意思地笑笑:“姐姐是知道的,妹妹书读得少,并不知晓陈金凤为何人。”

    洛文珺品了口茶,压低声音道:“这陈金凤乃是闽国皇后。史载此女虽有才,却是红颜祸水,荒淫无道,甚至连累其夫被亲子所杀。这两首乐游曲,便是那陈皇后所做。”

    太后听洛文珺这一番解释,只是微微挑眉,并不说话,神色却有些复杂。

    刘怀玉“呀”了一声:“还是姐姐博学,听姐姐这样讲,好像确实不太合适唱这歌。王姐姐也该提点下。”

    随即想了想又道:“不过这几人也算是皇贵妃引荐给皇上的,得了宠她自己脸上也有光,大约是不会提点了。”

    “脸上有光?”太后笑了笑,“说得是啊,怡洵这些年引荐的女子多了,得宠的也多,到头来果真是脸上有光。可惜,只她一人有光罢了。这歌,指不准还就是她教着唱的。”

    洛文珺闻言心下不禁一颤,这么些年,王怡洵靠推荐美女固宠是常事,然而那些美女却几乎没有一个能得好下场,譬如柳氏……

    太后年龄大了,却还是贪凉,如今入了夏,更是每日离不开酥山,拿银勺挖了几小口吃了,才惬意地吐口气:“只是这一次三春占尽皇恩,我竟见她没一丝动作。不知是因了这三人出身好,还是她真的想得开了,哀家觉得她上回小产后,性子还是变了些的。”

    洛文珺一直静静听她们说话,此刻方缓缓开口:“许是两者皆有。王姐姐也是在宫中沉浮多年之人,对于利益取舍孰轻孰重还是看得很清楚的。臣妾听闻,她如今不仅提携着那三位妹妹,对宫中其他妃子也亲和了许多,前阵子还主动来臣妾宫里坐了会儿,倒是让臣妾好一阵手忙脚乱。”

    太后道:“这倒真是难得。她能转了性,这各宫的日子也好过些。虽然这端庄大气,亲和友善用在她身上,总有些怪异。”

    洛文珺似笑非笑:“太后久居深宫,不知对前朝之事有否听闻。”

    “无非是王家如何势盛,推荐官员,索要田宅,皇上无不一一满足之类的事,听多了都心烦。哀家如今不想多管朝政,只希望瑜德别远嫁至那些蛮族,其他事情,皇上爱怎么折腾便折腾去吧。”

    “可是太后,臣妾父亲告诉臣妾,王家这段时间主要人事安排是在礼部。还有什么王家这边的官员说什么在皇城西南角处见紫气腾起,这……毓宁宫就在西南角啊,臣妾觉得,这一切是不是为了——让王姐姐登上后位?”刘怀玉父亲借着经商累积的巨额钱财,在朝中人脉也颇广,闻言便把这些日子听到的都说了出来。

    太后平时对皇贵妃没好感,却是比刘怀玉沉得住气,心内虽不舒坦,口中却道:“她位份高,家世也好,何况如今后位空缺,她想当也是正常。”

    “可……”

    刘怀玉还想说什么,太后挥挥手打断了她:“你既与她交好,便不要这样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她虽是一副与往日没什么不同的口气,可洛文珺分明是看出一种异样的怒气在太后那双依旧含着风情的眸中漫开来,心下一思索,就悄悄扯了扯刘怀玉,拉着她告辞了。

    刘怀玉这些年对王怡洵毕恭毕敬,但因过去怀孕时备受刁难差点丧命而一直怀恨在心。在后宫紧紧依附太后,一个原因是为了自己娘家,另一个便是希望借着太后扳倒王怡洵了,今日太后的态度突然这般微妙,让她很是不解。

    洛文珺心内有些许猜想,却也不好说出来,加之刘怀玉对太后依旧是心怀感激的,便好生抚慰了她一番,送她回了极乐宫,才往极乐宫走去。

    重夕在对镜梳妆,谢子绍自正式在吏部挂名后便忙了许多,今日得了空,随谢家几位长辈一道进宫见谢柔云,晚点定然会携了谢舒颜来见自己。

    女为悦己者容,她拉了红笺帮自己反复检查妆容发饰,又独自在镜前端详许久,待一切都妥当了,才突然发现母妃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正站在门口对自己淡淡微笑。

    “娘来了也不说一句。”重夕迎上前笑道。

    她的飞云斜髻别了几星宝石珠花,只着一件薄纱绿裙,极是清淡的样子,然而那绿纱染得精妙,颜色虽淡,在光影变化间却是忽而宛若荷叶初绽,忽而又如轻烟袅娜,说不出的娇俏清雅,很衬重夕这种年轻的女孩子。

    “尚衣局此次比照着晨雾中荷叶的颜色染纱,只一匹染成了,裁成新衣后立马巴巴地送来我们极乐宫,说这颜色合宫也只有公主才能穿得好看。”红笺笑道,“这群人也真是,当年春衫尽给我们些别人不用的,现在倒是生怕我们不收下他们的好东西。”

    重夕柔声道:“宫中人拜高踩低你又不是现在才知道,消消气吧,今天送衣服来的邓公公都被你那脸色给吓住了。”

    洛文珺拉着女儿细细看了一圈,满心的喜欢,口中却是问道:“他们可有给迎仙宫送去什么?”

    “迎仙宫啊……”红笺撇撇嘴,“那边的东西总归不会差的。奴婢看他们捧了许多今年的贡纱过去,什么雨过天青,醉花阴,梅亭疏影之类,有些奴婢连名字都没听过呢。”

    洛文珺点点头:“那就好。”

    正说着话,紫砚进来笑道:“卫国公主带客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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