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重夕心中“咯噔”一声,脸“刷”一下就白了,陆昭衍也一副被雷劈到的表情,不过他比重夕掩饰得好些,面对皇帝疑惑的目光,只是轻轻垂下了头。

    陆文湛目光怪异地扫了眼皇长子和晋阳公主,起身往门外走去。

    舒容华站在门外,身旁是面色怪异的陈阿柔。她穿了一身胡服,头发高高束着,脸上淡施薄粉,显得既英气又娇媚,倒比她平日里的端雅大方的仕女模样更具风情。

    果然,陆文湛眼睛亮了亮,问道:“你不是在寿康宫坐月子么?怎么到这来了?”

    郑令澜嘴唇一抿,是略略抱怨的口气:“自怀孩子起,太后就什么都不让臣妾做,只能在寿康宫内走走。还以为孩子生下后悔好些,谁料到床都不让下了,成日里就吃些红糖鸡蛋面,炒米粥什么的,腻得慌。”

    皇帝见她这天真懵懂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女子产后体虚,本就该好生休养。你刚生产完没几天,自然得多卧床休息,那些红糖鸡蛋什么的,也是补身子的,太后这是为了你好,怕你落下月子病呢。你倒好,直接跑出宫了,怎么出来的?”

    郑令澜嘴巴翘得老高,一副小女孩任性的表情,目光却是直直看着室内的陆重夕和陆昭衍二人。

    重夕心内暗自叫苦,却也是马上就明白了郑令澜的意思,语调一低,委委屈屈道:“重夕去看郑娘娘,娘娘便一味要让重夕带她出宫,道是月子里特别烦闷,想去看万国集会。重夕耐不住她要求,便……便让娘娘扮作重夕的侍卫,瞒着太后一道出宫了。”

    大周胡风盛行,女子为图方便,经常着胡人衣饰,重夕一行人出宫,皆着利落胡装。皇帝突然到访,郑令澜约摸是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赶紧找陆昭衍心腹之人要了身胡装换上,即兴发挥,让陆重夕也只能厚着脸皮演下去。

    “你们两个胆子倒真不小,连太后都敢瞒。”陆文湛冷哼一声,又问郑令澜,“所以你早上是去逛万国集市了?可有买到什么新鲜东西?”

    “这万国集市其实也就是图个新鲜,臣妾喜欢的首饰衣物虽然款式新颖,可论做工质量,那真是不能和宫中的比的。且不知怎的,没走多久便累了,想着靖章王府正好在这边,便来歇息下了。”

    “你如今身子正虚,出宫又骑马又逛集市的,怎会不累。再这么站着,出了月子后小心腿发虚。”陆文湛心疼道。

    陆昭衍闻言,赶紧让郑令澜进来,到书房内一架胡床上卧着休息,切勿再站着了。

    “父皇恕罪,郑娘娘来得突然,儿臣,儿臣一时半会儿没来得及通知父皇。”这戏都开幕了,陆昭衍也只能陪着唱下去,他嘴角抽动几下,一本正经道,“儿臣是想,待娘娘休息好了,再送她回宫。”

    “靖章王就是没意思,张口闭口都是让臣妾早日回宫。”郑令澜对陆文湛撒娇道,“臣妾过去都没去过万国集市,这次第一次来,什么好东西都没见着就要回宫,真是没劲。倒是白费那么大工夫了。”

    “都是当妈的人了,还这样任性。”陆文湛斥道,眉眼间却分明是不怪罪甚至带了些宠溺的,“这万国集市真正拿来做大买卖的好东西,可都是在天蒙蒙亮那会儿拿出来交易的。什么昆仑奴,月光锦,人鱼膏,琼华酒……有些连朕都没见过呢。”

    郑令澜听得眼睛都亮了起来,那模样重夕都不敢相信是装出来的:“那皇上明日带臣妾去看吧,我们今晚就宿在靖章王府,然后天不亮就出门。”

    “郑娘娘,你如今还在月子内,该好生休息才是,怎么还能天不亮去赶集市呢。而且皇上,皇上怎么能住宫外?”阿柔在一旁怯怯道。

    “这里是靖章王府,皇上怎么就不能住这了?”郑令澜娇嗔道,然而那张温柔的脸转向阿柔时,眸光却陡然犀利起来,口气倒还是软绵绵的,“倒是……你是叫阿柔吧?今日皇上突然出宫,又只带了你一人,难道不是你想看看万国集市?”

    阿柔愣了下,不意这个平日里温温柔柔的舒容华嘴巴也这么刁钻,张了张口,却也不知如何回话。

    倒是皇帝笑道:“令澜真是了解朕,确实是阿柔这丫头想看看万国集市,朕便带她出来了。不过阿柔说得也没错,你在月子里,着实不该如此任性,今日便随朕回宫。”

    重夕生怕郑令澜再出什么幺蛾子,刚想开口让皇上早些带舒容华回去,陆昭衍却微笑道:“ 陈娘娘既然想看,这么早就回去岂不遗憾?不如父皇今日就宿在王府,明日一早带陈娘娘去集市逛逛呢。”

    他一口一个陈娘娘,重夕听着只觉得刺耳,只是不仅陆昭衍,连方才还歇斯底里的郑令澜,脸上也并无多少波澜。

    阿柔的脸变得有些白,轻声细语道:“容华娘娘的身子要紧,我们还是提早回宫吧。”

    郑令澜笑道:“让靖章王给本宫收拾个房间出来便好。若可以,本宫倒真想多住几天,可比寿康宫清净多了。”

    皇帝笑道:“寿康宫生怕你出什么岔子才安排了这么多人手,反被你嫌闹。”

    郑令澜娇嗔道:“人多什么用,陛下看臣妾想出去,还不就出去了。寿康宫那些人,真有什么事那真是一无是处。”

    “不可对太后无礼。”皇帝道,却并不怎么生气,眉目间都含着笑,“不过你既然说了,在靖章王府住几日倒也无妨,这边人手也是有的。说起来,你父亲当年也是这边的常客呢。西边厢房那有几株桃树,还是朕没当皇帝时与你父亲一道种下的。”

    郑令澜垂眸笑道:“令澜也听父亲提过,只是那时候令澜还小,没有跟着父亲一道入京。方才特意去看了下,那几株树被照顾得真好,可惜如今时节,看不到桃花。”

    郑令澜父亲当年也是与一道与皇帝风雨同舟过的,却并不如其他郑家子弟那般汲汲于名利,因而陆文湛打压郑氏一族时,他并没有受到太大波及,只是给了个闲职打发到徽州一带去了。

    皇帝是个念旧的人,如今看着郑令澜的娇柔面容,便又想到了她父亲,当年也是个眉目端正的男子,只是略略显老了些,却不知如今怎样了。他想了想,过往的情分又涌上了些许,便道:“说起来启砚离京也有些年头了,他当年是独自去徽州为官的,一家子大大小小倒都留在了长京。朕总觉得,慕容氏独自操持这么个大家庭也不容易,过些日子便下道旨,让启砚回京好了,这样你们一家也可以团聚。”

    “陛,陛下是说真的吗?”

    此话一出,不说郑令澜,陆昭衍也有些意外,在一旁不出声地看着皇帝。

    陆文湛笑道:“朕既然说了,那必然是真的。朕也不想朕的儿子想见外公时见不到呀。”

    他提到小皇子时郑令澜的面色分明是暗了下,然马上就调整回来了,加之微微垂着头,皇帝心情好,一时半会儿也未注意到。

    只有陈阿柔拍着手笑道:“舒容华真是好福气,诞下皇子,陛下又体贴,叫奴婢好生羡慕呢。”

    又起身道:“既是预备留宿靖章王府了,那奴婢便去帮着准备晚膳吧。王府的厨子定然是极好的,只是奴婢今日想亲自为皇上做几道菜。”

    “也好。”皇帝笑道,“你手艺,在座的除了朕可都没尝过呢。今儿也让他们尝尝鲜。”

    陈阿柔笑容满面地应着,皇帝点点头,她便转身出去了,并不像大部分宫妃那般拘礼,也没有太多妩媚的风情,只如寻常人家的主妇一般,贤惠的,温暖的,窝心的。

    陆重夕淡漠地看着,皇帝这个人呐,见多了尊卑分明,享受惯了万人之上的荣光,这会儿,怕是又想体验下寻常人家的夫妇生活了。

    眼见着陈阿柔出去了,郑令澜便道:“这大半天的下来,臣妾也累了,想去厢房休息会儿,让晋阳公主一道陪臣妾说说话吧。”

    重夕自然是应下了,两人跪安后出来,见皇帝让陆昭衍在身旁坐下,取出些奏疏看,不时商讨一二,倒比和陆弘宪陆弘熙二人在一起时还要自然些。

    “皇上这样待表哥,不知杨大人泉下有知,是否会感到欣慰。”郑令澜那小女孩般天真无知的神情褪去后,唇侧那缕冷笑也不知是对着谁的。

    “郑娘娘好像很熟悉杨家。”重夕看她神态,觉得很有些意思。

    “都是世家大族,也都是曾经一起给皇帝卖命的,哪能不熟悉。”郑令澜笑道,“你出生得太晚啦,要是年长几年,便能看到你父皇是如何不动声色将几大家族分化瓦解,又如何培植新秀的。什么叫帝王权术,不亲身经历,那可真是体会不到。”

    “重夕有听说大周刚开国那会儿,上至一品大员,下至七品芝麻官,一个庶族子弟都见不到。平民百姓甚至连当个师爷都是不易。如今朝堂虽也是世族的天下,可也总算有寒门子弟的身影,后宫内,像母妃,刘娘娘,也能走到妃位上。”重夕道。

    “你挺佩服你父皇的。”郑令澜道。

    重夕并不否认:“父皇完成了大周几代皇帝都没有完成之事。这其中虽有流血牺牲,然而一代君主为了大局,总要做出些取舍。”

    “小姑娘。”郑令澜笑了笑,“不过也是呢,你身上毕竟流着陆氏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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