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声音并不多么严厉,然而这甚至算是温和的声调,却依然有一种一国之君不容侵犯的威严。

    城楼下出现短暂的死寂,洛文珺看到几名叛军互相对视几眼,颇有面面相觑之感。

    皇帝道:“朕再问一次,朕的儿子,苍梧王如今何处?”

    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回答:“我们,也不知道苍梧王在哪里。”

    “放肆,皇上问话竟敢如此回答!”李灵惠忍不住怒斥道。

    “灵惠你无需如此,听他们讲便是。”陆文湛面色有些苍白,却还是笑了笑。面对外人,他总是笑吟吟的,叫人无从琢磨。

    那个回答的人看上去很年轻,应是刚入伍不久,方才皇帝一出现他便投降了,此刻虽是五花大绑着,倒也不算太狼狈,只是满脸的不甘心。

    他见皇帝并不相信,忍不住又道:“皇上,我们确实不知道苍梧王在哪里,入宫时他只对我们说救出皇上即可,下面便不见了人。我们都是按事先安排好的路线一路进来的,我们真的不是造反,是来救驾的!”

    “救驾?方才在御花园,若无羽林卫及时护卫,我们这群姐妹怕早就成了你们的刀下鬼。”李灵惠冷笑道,“如此救驾,难道你们认为皇上是被我们这群女流之辈囚禁了不成?”

    熟料那人却回答:“我等接到的命令正是如此,朝廷上世家大族互相争斗,引发后宫妃嫔的纷争,几位有家世的娘娘便……囚禁了皇上。”

    洛文珺冷淡地哼了声:“简直天方夜谭。你们是听谁说的?”

    “我们自然是听苍梧王讲的,苍梧王,是收到皇贵妃的求助信,才……才让我们入宫救驾的。”

    “皇贵妃?”李灵惠忍不住笑道,“如今宫里哪来的皇贵妃?”

    洛文珺却是想起了什么,道:“妹妹,皇上还未正式下诏废除王氏皇贵妃的封号,因而宫外的人还是不清楚的。”

    李灵惠一回头见皇上面色有些古怪,赶紧一言不发地站到了后面。

    皇帝倒也看不出怒意,只对着底下众人道:“皇贵妃王氏,如今已经被废为答应,你们是何时收到她的求助信的?”

    此言一出,这群效忠于王家与陆弘宪出生入死过的士兵们皆有些难以置信。王家在朝中地位依旧,怎么王怡洵就已经被废为答应了?

    洛文珺却是心知肚明,那日她见到王怡洵托极乐宫带话给宫外的陆弘宪后,便暗地里调查了一下,发觉王家写给皇帝的私信中有为王怡洵求情过,但并未在朝堂上公开讲。想来也是因为皇帝暂且未公开废掉皇贵妃,王家为了脸面,还想做最后的挽救,不愿马上公开这事,也就造成了宫外许多人还以为王怡洵还当着听风光无限的皇贵妃。

    可这样一来,苍梧王又为何认为皇帝被囚禁,王怡洵那日托明烟带的话,分明是说自己一切安好,难道是……

    洛文珺皱了皱眉,刘怀玉就站在听身边,问了句:“姐姐是想到什么了?”

    洛文珺低声道:“有人想彻底毁了王怡洵。”

    刘怀玉眨眨眼:“我以为她已经毁了。”

    洛文珺却是道:“只消她的精神气还在,她便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王怡洵。”

    刘怀玉的目光变得有些凌厉起来:“姐姐的意思是,王氏的精神气是……”

    二人对视一眼,皆心知肚明,没有说出的三个字便是:陆弘宪。

    想让王怡洵彻底地输掉,毁掉她的生活,她的地位是远远不够的。她还有个儿子,一个甚是优秀的儿子,这便是她的希望,只消陆弘宪在,别说被废为答应,即便是被打入冷宫,王怡洵,也不算输。

    洛文珺闭上了眼睛:“这个人,真狠啊。”

    “姐姐可知道是谁?”刘怀玉问道。

    洛文珺想到了谢柔云那张高傲矜贵的面庞,又想到豆卢氏对自己说过的话,内心禁不住一阵一阵地酸涩,然而面对刘怀玉疑惑的目光,她还是选择摇摇头:“姐姐也不甚清楚。”

    陆弘宪在宫外一处军营被陆昭衍找到时,他看上去比他重病在身的母妃还要苍白憔悴。

    陆昭衍陪了他一晚上,第二日便和他一道入宫面圣。

    陆弘宪认下了一切罪责,道一切皆为自己的贪念所致,所谓救驾之说只是为了鼓动士兵追随自己造反,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更没有收到过母妃的求助信,还请皇上别怪罪王答应,更别怪罪那些忠诚的兵士。

    他承认得如此坦然彻底,倒让皇帝说不出什么来,所有人都以为审讯会持续很久,不料半个时辰不到陆弘宪便出来了,被押送往监狱。

    他已经不是皇子了,所有封号都被剥夺,成了庶人一名,孑然一身走在紫寰城内,昔日的骄傲与荣光,都如云烟般消散殆尽。

    他的落魄,洛文珺也只是从宫人口中听到的,皇帝要如何处置,她也并不太关心。只有在陆昭衍前来探望时,颇有些感触地说道:“谢六小姐没有看错,弘宪,是个好孩子。”

    陆昭衍只是道:“人心险恶,娘娘日后还需多加防范。”

    洛文珺的眼睛红红的:“本宫知道,本宫过去,是未料到这些人如此阴毒。”

    她一边和陆昭衍聊着,一边替重夕擦去额边细密的汗珠。

    陆重夕想动下身子,却疼得扯动了伤口,迷糊中发出了一声痛楚的呻吟。

    洛文珺赶紧轻声抚慰道:“好孩子,忍忍,忍过去了,就什么都好了。”

    陆昭衍见到重夕痛楚的模样,心下也很不是滋味,歉疚道:“昨日是昭衍大意了,没能顾好公主,竟令她受了这样重的伤。”

    洛文珺对着他温柔地笑了笑:“没有你适时安排,重夕怕是已经和本宫阴阳相隔了。太医也说了,重夕的伤没事,好好养下,不会有什么大碍。”

    她又似是无意地说道:“那个呼弥乾真,来得倒也是时候,虽是你让他过去的,然他若晚一步,一切也是不堪设想了。”

    陆昭衍意味深长地看着洛文珺,那双亮如晨星的眼睛却像是蒙了层薄雾:“他是个很好的人。他也,很尊敬公主。”

    “是啊。要是没有他,重夕,只怕是要落得和瑢婉弘哲一样的下场。”洛文珺说到这对龙凤双胞胎,心内也是一阵酸楚,“可怜了怀玉妹妹,本宫都不知如何安慰她才好。”

    陆瑢婉和陆弘哲死了,从漪兰殿逃出来后想要从惠仪宫后门出去,孰料又遇上了叛军,被双双割了喉。刘怀玉见到两个孩子尸体时,当场便晕厥了过去。

    “可恨弘宪不知怎的了,一味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陆昭衍道,“无论我怎么问,他都不愿说出幕后真正主使。”

    “与豆卢氏所言应为同一人。只是豆卢氏害怕亲眷被报复,再三要求本宫勿说出去。那么能让弘宪顾忌的,怕是只有王答应了。”洛文珺皱了皱眉,“豆卢氏已经不在这宫里了,弘宪若不出来指证,便不能定其罪。”

    陆昭衍道:“弘宪是孝子,认罪前便已知道自己死罪难逃,一直托付我要照顾好他母妃。我……真是拒绝不了。”

    “你竟也有拒绝不了的时候。”洛文珺讥诮道。

    陆昭衍转过头,不去看洛文珺的眼睛:“人非草木,弘宪与我虽无血缘关系,却也是一道出生入死过的兄弟。王娘娘,如今已掀不起什么波澜了。”

    洛文珺笑了:“本宫自然不会对她做什么。”

    皇帝没有怎么处理王怡洵,对陆弘宪,也只是暂时关押起来,没有进一步行为。

    亲生儿子的背叛,龙凤胎的身亡,似是抽掉了他大半的元气,虽每日还正常上朝,却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满头青丝,也变得有些灰白了。

    他第一次,开始将自己和衰老联系起来。

    洛文珺有次半夜起来,看到皇帝眼角带了泪。

    她是心细如发丝的女子,只作没见到。

    却在第二日陪皇帝饮酒时,弹唱了王怡洵过去最喜欢的《画堂春》,听得皇帝泪水涟涟。

    有些话,是无需言明的,当晚皇帝便去看了王怡洵。

    据宁安堂一些老宫女道,皇帝与王答应二人相坐对饮,到最后竟泣不成声。

    然而第二日二人尚在耳鬓厮缠时,监狱那边却传来了消息,陆弘宪,自杀了。

    彼时洛文珺正在极乐宫喂重夕用膳,宫女急急来报,道是王怡洵一听到这消息,当场便呕血不止。

    而宫女离开不久,便是靖章王陆昭衍在外头求见。

    陆重夕那时刚退烧,身子虚得很,并没有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只知道母妃出去后与陆昭衍在外边似乎起了争执,素来恭恭敬敬连说话语调都拿捏得极其精准的陆昭衍,竟也提高了语调对洛文珺说话。

    陆重夕感觉不对,便挣扎着起身出去。

    正欲掀开绣帘,便听得陆昭衍极其愤怒的声音:“娘娘答应过我的,不会对王答应做什么。为何要做这般安排?”

    而洛文珺笑意森冷:“本宫不过是让皇上去看看王答应,本就是有情人,重温下故梦又何妨。”

    “娘娘不是不知道,要保护王答应,最好的方法便是让她被这后宫的人遗忘。”

    “以她的性格,让她在这后宫寂寥地过完余生,还不如要了她的命。”洛文珺道。

    陆昭衍的声音带了层悲苦的色彩:“只要弘宪在,她是不会消沉下去的。皇上最近的意思,也是不想从重处罚弘宪。娘娘为何非要将人逼至死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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