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殿的几颗夜明珠是洛文珺在晋贵妃时太后赏的礼物,硕大圆润,明如皎月,这样的稀世珍宝就随意地放在桌案上,洛文珺过来时,它们的辉芒照亮了她的脸容。

    也因是如此,当陆昭衍抬头与自己养母面对面时,才会惊诧得几乎倒吸一口凉气。

    在他印象里,洛文珺虽在冷宫十年,复宠后又波折重重,可哪怕是她最落魄的时候,也总是美的。憔悴时是病中西施,容光焕发时更是惊艳绝伦,说不准究竟是底子好,还是她身上自有一种绝代佳人特有的气质,无论如何,终归就是极美的,是可以让大部分女子黯然失色的。

    让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贵妃,半倚着一架翡翠云母屏风,微微弓着背,皮肤松弛,面色蜡黄,脸颊处还生了大大小小的一片斑,竟让人不愿多看一眼。

    陆昭衍不是不懂时光对容颜的摧残,也不是不知道女子的妆容是怎样一种神奇的存在,可面对这样的洛文珺,一时间却是真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如何,本宫如今难看得,连本宫自己的养子都无法接受了吗?”洛文珺笑笑,挺直了背,款款走至梳妆台前坐下,以手支颐,轻笑着打量陆昭衍。

    她这样一动,那股美好的风情便又出来了,只是这般的风情顶着这样一张脸,说美,还是有些别扭。

    陆昭衍赶紧道:“娘娘有孕在身,容貌发生些改变也是正常,何况平日里根本看不出来。”

    “看不出么?”洛文珺凤目余光如丝,“三日前动了胎气,太医连夜诊治,皇上也来了,本宫这副模样,可是被看了个一清二楚。所幸啊,这腹内的孩子并无大碍。”

    陆昭衍吃了一惊,宫中处处有自己眼线,这事他竟是不知:“娘娘合该好生注意自己身子,切勿太过劳累。”

    “劳累?自皇上知道本宫有了身孕,那真是什么事都不让本宫去做,如何会劳累呢?劳的,是心才对。”洛文珺把玩着梳妆台上几枚玉簪,“靖章王,你不简单啊,差一点,本宫就把自己的两个孩子都丢了。”

    她语气软绵绵的,甚至还带着几分慵懒的温柔,陆昭衍闻之,却如遭晴天霹雳,赶紧跪下来道:“娘娘此话何意,昭衍万万担不起这罪名。”

    “口中说着担不起,想做的事倒是一见不落下。”洛文珺看不出任何表情地笑了,“没有你,重夕如何能连夜出宫?你胆子不小啊,安排公主和谢家长子私奔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娘娘……”

    “皇上是不知道,他也是想不到。”洛文珺道,还赞许一般地击了击掌,“可是皇上不知,本宫却一清二楚。这宫里,除了你,没几人有这通天的手眼。”

    “娘娘!”陆昭衍也是知道瞒不过,索性一咬牙道,“事关重夕妹妹的终生幸福,昭衍不得不擅自做主,还望娘娘恕罪。”

    洛文珺声音依然温和:“恕罪?恕什么罪,你既做得出,你就不认为自己有罪才是吧?”

    陆昭衍是见多了各种大场面之人,可如今洛文珺顶着这副憔悴不堪的皮囊,声音也是和以往一样轻柔绵软,却让他忍不住心内一阵发冷。他在惊诧之余缓了缓呼吸,道:“娘娘,昭衍真的是,不忍心见重夕妹妹远嫁异国他乡。乌雅那个地方远不及大周富庶文明,当权的又是与父皇不和的华阳长公主,重夕妹妹若真嫁过去,还不知要遭怎样的罪。”

    洛文珺侧目:“那么她和谢公子私奔,东躲西藏一辈子,便不是遭罪?”

    香风细细,明珠生辉,华音殿是奢华到让人迷醉的温柔乡,可贵妃一双凤目却一直凌厉而冷清,缓缓扫视而过,直叫人遍体生寒。

    她没有叫宫女进来,只是撩开丝幔,借着天光开始亲自给自己化妆。

    她的动作那么娴熟柔和,可她的话语让陆昭衍无言以对。

    “情爱能带来一时的欢愉,可长久的幸福,又岂能仅仅依靠这虚无的感情。”巧手调配脂粉,柔和的白色加入一点胭脂,自有白里透红的好气色,洛文珺在外人面前,永远要当面若桃花的美人,“更何况天涯海角,除了皇宫的搜索,还有他人的追杀。有人想杀我女儿,难道她逃出宫,没了侍卫,会更加安全?”

    最后一句话,已经是质问了,陆昭衍骇然,他当初只以为针对极乐宫的人,目标是洛文珺,几日前崖上的遭遇才让他明白,陆重夕这名公主,竟才是那幕后之人真正的目的,这事,还真是出乎他以及很多人的预料。

    因而忙道:“是昭衍疏忽,未料竟有人真要取重夕的性命。”

    “是啊,可惜的是,重夕还好好的,谢家少爷,却殒命了。”洛文珺轻笑一声,仔细地将自己脸上的斑点遮住,“此人如今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陆昭衍认同,那日全山围捕,又抓了在周遭埋伏的数名杀手,然而这些人得知谢子绍坠崖后,竟都在选择了自尽这条路,加之当时在崖边那几名杀手对谢子绍的态度,可以得知这幕后之人不仅不想伤害谢子绍,甚至是要护他周全的。

    有这样想法之人,绝对与谢家脱不了干系。

    “可惜杀手尽数自杀,无法问出话。”陆昭衍道。

    “那么,有去崖下找谢家少爷么?”洛文珺问道。

    “已经增派人手搜索了,谢家也派了人来找。只是天寒地冻,崖下地形复杂,暂时还没什么消息。虽然安慰重夕妹妹说尚有生机。”陆昭衍道,他沉吟下,也是深深叹了口气,“但恐怕,凶多吉少。”

    洛文珺却问道:“你在惋惜?”

    “我与他平日有往来,谢少爷是真心对重夕妹妹好的。何况他也是才华横溢的君子,如此陨落,昭衍自然惋惜。”

    此刻洛文珺已经妆成,她时间算得准,不多时便有宫女来报,皇上要她去御书房。

    “知道了,你去告诉皇上,本宫一会儿就过去。”洛文珺道。

    她便选了些发饰戴上,如此妆饰完整后站起身来,便又是众人熟悉的绝代佳人。

    “皮肤或许差了些,五官底子还是在的。”洛文珺对陆昭衍笑笑,已是嫣然生姿,“走吧,你随本宫一道去御书房,皇上也很关心重夕的近况呢。什么话,捡着点说便是,分寸你是懂的。”

    陆昭衍其实并不太愿意去见父皇,但也只能应了声:“诺。”

    两人一前一后步出华音殿,今日阳光甚好,可落入洛文珺的眼里,却如坠冰窟,带不来一丝的温暖。

    “你一直是个聪明人,思虑也周全,此次却大意得让本宫讶异。”她突然转身对陆昭衍轻声道。

    “是昭衍冲动了。”陆昭衍赶紧道。

    洛文珺款款前行,她面上浮起了柔和的微笑,看起来似乎陆昭衍说了什么让她愉悦的话。

    然陆昭衍耳畔,听到的只是贵妃愈发冷清的声音:“你不是冲动的人,你变得不像你了,靖章王。”

    言毕她便径直往前走去,长长裙裾曳在身后,优美而华贵。

    入了御书房,见徐福蓉正取了香膏涂在陆文湛的太阳穴上为他按摩,便知皇帝又开始头痛晕眩了,洛文珺也不行礼问安,径直让徐福蓉下去,自己亲自为皇帝按摩。

    过了半个时辰,皇帝紧皱的眉目才舒展开来,对洛文珺道:“还好爱妃给了朕这香膏,近期这毛病一发作便拿这香膏按摩,着实舒服很多,该给你记上一功。”

    洛文珺声音柔和而娇媚:“这香膏是海太医为皇上数日不眠不休,试验了多种药材后才调配出来的。这不刚将香膏交给臣妾不久,他自己就劳累过度病倒了,臣妾不过借花献佛,如何敢认这功劳。皇上合该好好赏下海太医才是。”

    洛文珺当初在江南时也跟着隔壁医馆的先生学过些医术,复宠后也时常有向海顾信请教,手法比起徐福蓉来自是高明不少。陆文湛闭着眼睛,很是舒适,便道:“原来如此,那是该赏,赏……”

    洛文珺道:“海太医为人清高,又在皇宫工作多年,金银珠宝他是没兴趣也见得多了。他医术高明,只是苦于出生卑微,一直被同行轻视,一些极好的处方明明是他所研发,都被同行强行拿走。这香膏若非臣妾及时取来,怕又成了太医院某些高门子弟的杰作了。”

    皇帝本就不喜那些靠着祖辈门第混个一官半职的纨绔子弟,一听这话,登时便有些不悦:“竟还有这些事,那些尸位素餐之徒自己身无所长便罢了,怎还做出这等事。”

    他想了想,道:“他们不是看不起海太医出身卑微吗?既如此,朕便封他为……广陵县侯。”

    洛文珺赞道:“皇上大手笔,这一封侯,不仅海太医身份被抬高,也是告诉全天下皇上心胸之博大,眼光之长远,让天下有才之人都能有信心来为大周效忠,而不是为出生所困。”

    皇帝赞道:“爱妃真是道出了朕的心声。”

    这时候陆文湛头痛好得差不多了,晕眩感亦平复许多,他睁开眼,才发觉跪在御案前保持行大礼姿势的陆文湛,忙道:“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句,这么跪着干什么,赶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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