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衍谢过,方站起来。

    皇帝对洛文珺道:“你们两个一起来的?怎么你也不和朕说句,让昭衍就这么一直跪着。”

    洛文珺撇撇嘴:“儿子给父皇请安不是天经地义之事么,再者他自己也没说,难道要臣妾口里为他请安不成?皇上怎么怪起臣妾来了。”

    “瞧你,朕也不过一提,倒惹你不开心了。”陆文湛笑道,又对陆昭衍招招手:“来,坐朕身边来,你看你都瘦了一大圈,这几日重夕的事,也是辛苦你了。”

    陆昭衍便过去,坐到了皇帝下边一张椅子上,语带自责道:“可惜虽是找回了重夕妹妹,却没能保护好谢家少爷。”

    皇帝拍拍他肩膀道:“事发突然,这也不是你能控制的,将公主寻回,已是大功一件。对了,重夕如今怎样了?”

    陆昭衍道:“妹妹受了点风寒,在儿臣府上调理了几天,已无大碍,想来过几日便可回宫了。”

    皇帝深深地叹了口气,目中竟含了泪:“是朕对不起自己女儿啊,若朕只是个普通的父亲该多好,便能与你们共享天伦。可惜国事面前,朕身为一国之君,竟是连自己女儿的幸福都给不了。”

    “父皇……”陆昭衍的声音有些艰涩,他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手掌握拳,又松开,如此数次,最后方勉力道,“妹妹若懂父皇的心,必然是会感动的。她只是,还太年轻,不知身为皇室成员,国即是家,国事也是家事。”

    洛文珺站在皇帝身后,体贴道:“昭衍说得是,重夕啊,也太不懂事了。”

    她口气是那样的温柔,可陆昭衍抬头时,分明看到贵妃凤目内的冰霜更重了。

    “朕也是无奈,她回宫后,你们两个要好生劝劝她。”皇帝道,想了想,又道,“让瑗修也同她好好说说,她们两个关系好。”

    洛文珺道:“臣妾明白。”

    陆昭衍只是皱着眉头,张了张口,又说不出什么来。

    洛文珺看了眼他,眸光一转,道:“昭衍是在想那些刺客之事吧?我和你父皇都还不太清楚呢,你赶紧同我们具体讲讲。”

    陆昭衍吸了口气,便将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陆文湛越听越是沉默,最后问道:“人都死了?”

    陆昭衍点点头。

    皇帝深深地吐了口气,起身微微舒展了下身子,在书房内走了几步。

    天气那样好,明媚的阳光穿过外头的大树,又穿过朱红色的窗栏落在地上,深深浅浅的光斑,是冬日触手可及的明媚和温暖。

    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事,当年初初嫁来王府的谢柔云虽也是大家闺秀的风仪气度,眼睛里却还是带着些少女的顽皮与娇俏的。同自己说话时,声音也比现在娇软许多。

    有一日他和谢柔云去府库内找一把古琴,那个房间窗户开得很小,有些阴暗,谢柔云在翻找古琴时突然见到地上有一方白色的丝帕,便俯身去捡,未料玉指触及的却是冰凉的地面。原来那帕子是阳光从那小窗户透进来,落到地上的影,在阴暗的地方一看,倒真像是块丝帕。

    他记得谢柔云不好意思地对自己笑了,两颊浮动着浅浅的红晕。

    那时候的她,真美,虽然她一直都是美的,皇宫里人人都言女子韶华易逝,可韶光却奈谢皇贵妃不得。

    可那让自己怦然心动的瞬间,却似是永远停留在了时光深处。

    陆文湛转身对陆昭衍道:“此事朕心里有数,暂且便先这样吧,余下的交朕处理。你这几日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朕晚点还要去太后那边。”

    皇帝这样讲,陆昭衍便起身告辞了。

    洛文珺目送他清俊身影出了门,方开口道:“皇上是不打算去查这幕后之人了吗?”

    “查出来,又该如何收场?王家势衰,谢氏本在文官中引领风骚,如今一些武将也纷纷与之交好。庶族虽已呈现百花齐放的局面,然在朝堂上还是难成气候。”皇帝道,他痛苦地望着洛文珺,“而柔云,又是在朕还未发迹时便嫁过来的,还为朕诞育了一儿一女。”

    洛文珺没有提半分谢家相关,皇帝却主动这样讲,意思已是很明显。

    女儿差点遇害,洛文珺如何不愤怒,然而皇帝开了这样的口,她若一味要求严惩,反是会引起反感。

    于是强压下心中怒火和眸中的冰霜,以一种十分动容的声音对皇帝道:“臣妾嫁给皇上也快二十年了,这一路的风风雨雨看在眼里,也是真心为皇上心疼。大周的宏途霸业,真是太重,太重了。”

    最后一句话,是贴着皇帝的耳朵呢喃的。

    她的胭脂水粉里掺了香膏,扑面而来的温软甜蜜,然而这温软甜蜜的女子,口中所言,却是皇帝心内的大周伟业。

    “文珺,这条路何其艰难,朕走得也是太累了。只是既已在这位置,又如何能逃避?”

    “皇上自然是不能逃避的,皇上不仅是臣妾的天,也是大周万千子民的天。皇上心中所思所想,将来,定然是能实现的。”洛文珺突然在陆文湛的身边跪下来,郑重道,“所以臣妾何其荣幸,能陪着这样一个伟大的君主,看他是如何让大周走向辉煌的。”

    皇帝的眼睛微微透出了光,口气却还有些消沉:“朕的年龄大了。”

    “皇上春秋正盛,怎能言年龄大了?”洛文珺道,“文珺请皇上回顾下过往,和如今相比,是否已经有了太大的进步?台阶总是一步步走上去的,每一步都是微小的改变,等回过头,已是在万丈高楼之上了。皇上定然还会更上一层楼的,臣妾也愿意,与皇上共进退。”

    陆文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头痛缓解后,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年轻了,洛文珺微微凸起的肚子,也似在说明着自己旺盛的精力。

    他看着窗外明朗的风光,面容如被春风吹拂过一样舒展了开来。

    洛文珺垂下眼帘,将冰刃一样的恨意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

    陆重夕在靖章王府大约修整了一个月左右,一张脸总算是有了血色,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回宫去,皇帝修书数封给她,一概不看退回。

    陆昭衍拿着第三封被退回的信,有些无言以对。

    他想去劝劝陆重夕,重夕倒也不排斥,可陆昭衍说着说着,她坐在那里目光就恍惚掉了,眼睛内水润润的,似乎下一秒泪水就要落下来一样。

    陆昭衍也无法劝下去了,只能长叹一声道:“父皇还从未像如今这样耐心地对一个公主,他毕竟是皇上。”

    陆重夕道:“若他是以皇上的身份来命令我回宫,我自会遵命。”

    陆昭衍颦眉,道:“也是我不好,若当初不帮你出来,谢少爷亦不会遭此大劫。”

    “这与你无关。”陆重夕道,她一咬牙,猛然抬高了音调,“是这懦弱的君主,还有险恶的人心,才有了这场悲剧。”

    “妹妹!”陆昭衍语气加重了些,“你还是注意些为好。”

    陆重夕眸光一闪一闪地跃动:“我怕什么,我如今已是什么也不在乎了。”

    已经一个月了,谢子绍音讯全无,若一开始还存些幻想,如今也慢慢绝望了。那么高的悬崖,人这么掉下去,怎可能会存活?而那些杀手,不用说也猜得出和谢家脱不开关系。

    可自己在靖章王府等了这么久,只见得皇帝对谢氏一门宠爱依旧,赏赐不断,连谢青几位女婿都升了官。谢柔云在宫中的地位,更是屹立不倒。

    那可是要杀自己的一群人,陆文湛作为父亲,一边不断给自己修书劝自己回宫,一边对这些要夺女儿性命的人完全不做处置。皇帝难当,可自己毕竟是他骨血,冷血至此,偏还要做出一副温情脉脉的样子,当真是好笑。

    陆昭衍叹了口气,道:“这便是气话了,父皇的脾气你不是不知,做什么事,万不可与他硬着来。我当,也是冲动了,若你们真能出了国境倒是好,真有什么事我来圆过去便罢,熟料竟被发现了。”

    陆重夕那双过去一直隐隐含着英气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水雾,让她娇花般的面容更加令人怜爱:“可如今的我对他,真是无法有半点好脸色。我更不想回去,他,母妃,谢娘娘,一夜之间,好像都陌生了。”

    陆昭衍想开口说什么,心中突然闪过的念头却是,这些人,他作为名义上的皇长子,又何曾熟悉过?

    那一瞬间,一丝近乎冰冷的笑容,无声无息地在他唇角收了回去。

    此刻有人进来呈了封书信,又耳语几句,陆昭衍点点头,待那人退下后拆开信,看了几眼,面色变微微敛了起来。

    他将信放下,对重夕道:“舒颜要回京。”

    “怎么?”陆重夕有些意外,“她不是在定远州吗?突然要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陆昭衍摇摇头:“我不知道究竟何事,那边我的人隔两天便拜访她一次,确认平安,看她口气,应当是这边出了问题。”

    “如何了?她可有说回来做什么?”

    陆昭衍的神情有些奇怪:“她说,要回京嫁给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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