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如今算是戴罪之身,晋王切勿因奴婢而影响自己清誉。”云初霁低眉顺目地站在那里,口气却是不卑不亢。

    “你有何罪?”陆弘熙望着云初霁如画的眉目,痴痴道,“若说有罪,那最大的罪过,也只能是美若天仙。”

    云初霁闻言,却是略略抬头,用那双寒潭般的双眸扫视了眼陆弘熙,突然展颜一笑:“晋王既如此讲,那奴婢少不得要改正自己的错误。”

    话音方落,就在陆弘熙尚在那惊鸿一笑中神魂颠倒时,云初霁猛然抓起窗边一把修剪花叶的金剪子,朝着自己的脸便扎了下去。

    “云姑娘快住手!”好在洛文珺不放心繁英园,遣了几名伶俐的宫人来伺候,此时一个小太监眼疾手快,一把便扑过去欲打掉云初霁手上的剪刀。云初霁哪里肯依,一味往自己脸上扎,不过这一下陆弘熙也反应过来了,赶紧冲上前握住云初霁的手,将那剪刀夺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柳遙歌在室内匆匆挽了个发髻出来,不料外头居然已经上演了出闹剧,她又急又气,也不顾自己与谢柔云地位悬殊,拿出庶母的身份指着陆弘熙怒道,“晋王可要自重!”

    “云姑娘,你切莫冲动,我并无冒犯的意思。”陆弘熙哪里料到云初霁气性那么大,心内倒更是欣赏,忙道,“姑娘这般做,倒是让我罪该万死了。”

    “晋王对奴婢这样一个卑微之人说出罪该万死四字,若有人传出去,奴婢,怕是要担上红颜祸水四字了。”云初霁冷冷道。

    “当日在御花园一见,你我相谈甚欢,为何得知我为晋王,便变得如此疏离。”陆弘熙站在那里,口气都近乎哀求了。

    云初霁却是全然不多看几眼面前这位身份尊贵,面容俊美的皇子,福了一福,冷淡道:“大周素来讲究尊卑有序,礼数分明。当日初见,晋王对奴婢隐瞒了身份,只道是陪自家公子入宫的伴读,奴婢眼拙,未能识别明珠,那日言语唐突,是奴婢的错。”

    “哪里唐突……”陆弘熙还欲说什么,突然“滴答”两声,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地的声音。

    众人循声一看,地上竟落了两滴血,随后又有数滴落下,越来越多。

    而那血水,竟是从云初霁袖内落下的。

    柳遙歌心内大骇,抓着云初霁的手将其袖子挽起,只见一道一指长的伤口赫然映入眼中,皮肉翻出,甚是狰狞。

    原来方才争夺剪子时,云初霁在混乱中将自己手臂划伤了,她本欲不多言,掩盖过去,不料伤得深,渗出来的血越来越多,不多时便浸透了半截袖子。

    “云姑娘!”陆弘熙心疼得要命,赶紧让宫人去请太医,却被云初霁制止住了。

    “晋王且快回去吧,我一个宫女受点伤有何要紧,不必大惊小怪。”云初霁道。

    柳遙歌自然知道云初霁是不想惊动皇上,便也一边劝着陆弘熙赶紧离开,一边保证自己会照顾好云初霁,好说歹说,将晋王这尊大神给请出了繁英园。

    “你这也太不小心了。”入了室内,柳遙歌嗔怒地看着云初霁,吩咐宫人去取纱布与止血药来,亲自为其包扎。

    “你是主子我是奴婢,这么做可是要折煞我。”云初霁笑笑,从柳遙歌手上把胳膊抽出来,让一旁一个小宫女帮着自己一道包扎,“我自己来就好。”

    寿康宫的后花园占地极广,太后留在身边尚算中意的小姐或者宫人们时常在这习练歌舞。

    陆重夕与陆瑜德携手款款漫步于繁茂的花木之间,看一群穿着薄绸纱裙腰肢纤细体态风流的女子在廊下阴影处轻歌曼舞,又有数名衣饰高雅的在树荫下或是专注于绘画练字,或是一道抚琴吹箫,极尽风雅。

    蓝莲花开在花园一个小小的池塘内,边上一座竹亭,周围遍植梧桐与修竹,凤尾森森,龙吟细细,摒弃一切热闹喧哗,自是清凉自蕴,微风拂面,令人遍体生凉,好不舒爽。

    二人于亭中坐下,陆瑜德令宫人捧了茶果来,便叫他们退下。

    “若不说此地为太后所居之处,乍一看,倒更像是梨园。”陆瑜德讽刺地笑笑,“我有时候这些女子可惜。她们哪一个不是韶光正好,才貌俱佳,就不能好好找个良人嫁了,非得削尖了脑袋往宫里钻。”

    “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她们自己乐意入宫,只是人总有自己的不得已。”陆重夕笑得极清冷,“姐姐和我,难道不是么?”

    天气很热,陆瑜德的手却极冷,像块冰一样突然抓住了重夕的手腕,重夕一愣,本能地想收回手,陆瑜德却抓得更紧了。

    “姐姐这是……”陆重夕一惊。

    “妹妹,姐姐不想这样身不由己。”陆瑜德突然用一种很低却极尖锐的声音快速说道。

    重夕警觉地四顾,好在宫人都知道嫡公主的脾气,她让众人退下,大家是不敢靠近的。

    “姐姐是怎么了?”陆重夕稳定了下情绪,用比较和缓的口气问道。

    陆瑜德黑白分明的眼睛莹莹有泪,已难觅往常那种冰冷寒潭般的凛冽。一口编贝皓齿紧紧咬着,说不准是恐惧亦或不甘心:“妹妹,昨日独孤平入宫了。”

    “这……如何了?”

    “他和太后说话,我便在花厅招待伺候他的那两个妾。”陆瑜德试了试泪水,苦笑一声,“我和她们聊天,越聊心越冷。这个男人,他是将女人当成了什么?他家的姬妾为何常离奇死亡?若之前只是耳闻,昨日见了那两名女子身上的伤痕,当真是叫我……叫我恐惧。”

    母后婚后的遭遇,多年来皇帝的冷落,心上人的死亡,最依赖的奶奶又安排将自己嫁给了一个如此可怕的男人。

    陆瑜德不明白自己的命运为何可以如此坎坷,她不是一个轻易流露出脆弱情绪的女子,可现在却无法抑制地在重夕面前瑟瑟发抖。这个平日里总是带着盈盈笑意,面容清婉,眉眼却隐隐藏着英气的妹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竟已慢慢将她,和她那个出生小门小户的母亲当作了爬出地狱的一缕曙光,若抬眼时见不到,便会惊恐万分。

    陆重夕脑中迅速地闪过陈阿柔的面容,哪怕先是有一些高阶妃嫔的暗中排斥,后又有谢舒颜无限风光的入宫,皇上依然时不时要临幸下陈阿柔,如今她的位份已至常在,比柳遙歌还高了一级。据闻一些下人犯了小错,求她和皇上说几句,皇上竟也是能免则免的。

    只是这里头的经历,恐怕只有当初豆卢娘娘身上的诡异伤痕,能隐隐透出几分真相吧。

    “姐姐也莫太担心了,那些毕竟为侍妾,独孤大人眼里,怕也就是玩物而已。”陆重夕尽量温和地对陆瑜德道,“姐姐嫁过去是正妻,又是嫡公主,独孤大人定然不会如此对你的。”

    “妹妹勿安慰姐姐。孤独平自槽糠之妻死于战火中后,父皇也是赐过几房夫人给他的,都是清贵人家的好女儿,可又有哪一任嫁给他后活过五年?”陆瑜德惨淡地笑着,眼泪一滴滴滚落,“金闺弱柳质啊,哪抵得过暴风雨摧残。如今姐姐,不过是于身份上较之前那些女子更高贵一些罢了,又有什么其他的不同可言呢。”

    陆重夕凝视着陆瑜德那双已经不能像以往一样寒光凛凛咄咄逼人的双眸,突然就有些了解了母妃昨日在瑶光殿中那些阴沉轻蔑的神情。

    “可如今大婚在即,姐姐要如何做呢?”

    “杀了他,在婚前就杀了他。”陆瑜德闭上眼,咬了咬牙,道。

    “杨家那边的军队如今主要负责盯住乌雅一带的草原诸国,西南那边的战事由孤独平全权负责。如今西南那边已进入收尾阶段,若少了独孤平,会功亏一篑。”陆重夕道,“而父皇如今手里能放心用的大将,也只有独孤平一人。姐姐,如今他尚不能死呀。”

    “只有独孤平?”陆瑜德冷笑一声,“若是父皇疑心病不那么重,堂堂大周会找不出一名合适的武将?其实这些日子我觉得,我们倒不必要费尽心思去杀他,以父皇的脾气,武将做大了,迟早要被他惦记上。”

    “姐姐,那也是将来的事了。”陆重夕苦劝道,“更何况公主出嫁,是可以有自己卫队的。”

    “不……妹妹切勿再安慰我了,去告诉洛娘娘,让她想想法子吧。”陆瑜德突然紧紧抓住了陆重夕的手,“这个宫里,我只信她可以。”

    二人眼神对视,陆重夕猛地心中一寒。

    “好。妹妹回去就去求母妃想想法子。”她并不挣开陆瑜德的手,唇侧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安慰的笑。

    洛文珺在太后那边好一番商议,总算是与刘怀玉,郑令澜二人一道出来了。

    陆重夕亦告别陆瑜德,随母妃一道出了寿康宫。

    郑令澜自弘一回到自己身边,心中便一直记挂着,也不与贵妃淑妃二人多言,匆匆便回长信宫去了。

    刘怀玉笑道:“自弘一回了长信宫,舒昭仪便一门心思扑孩子身上了,唯恐有个闪失,有时候皇上召见竟都不去见,恩宠反是少了。”

    “可不是,这宫里的很多事,有时候还真是要交给皇贵妃来办,才能叫人放得下心。”洛文珺亦是笑吟吟的,伸手将路旁一朵蔷薇折下,在手中把玩了会儿,便随手扔了,“哪里像我,没德没才的,太后叫我做什么,我到底还是得求着皇贵妃姐姐才是。”

章节目录

帝宫红颜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谜子越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谜子越并收藏帝宫红颜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