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嫔葬礼后没多久,柳遙歌被晋了才人。

    迎仙宫风光不再,极乐宫,惠仪宫虽六宫之权在握,到底君恩是少了。

    明玉楼成了皇帝下朝后最爱去的地方。

    柳遙歌按洛文珺所指导的,说皇帝爱听的话,唱皇帝爱听的歌,跳皇帝爱看的舞,用任何男人都拒绝不了的香。

    她到底是风月场里出来的女子,若想用心邀宠,即便那男人的眼睛和心都跑到别处去了,身体却还是会忠诚地来到她的榻前。

    雨露般的君恩,丝丝渗入那几乎以为要干涸的身体。柳遙歌任由皇帝的目光越过自己,紧紧盯住侍立一旁的云初霁,面上浮出在镜中练习了千百次的笑容,看起来真诚而充满感恩。

    她终于明白,为何会有那么多的妃子允许甚至刻意安排自己的宫女去吸引皇帝的注意力。这个后宫里众多女子共同的丈夫,本就不可能对哪一个人倾注全部的感情。寻常大户人家的妻子尚要为显贤德而替丈夫张罗纳妾之事,何况这里是紫寰城。

    在紫寰城,只要皇帝迈入谁的居所,只要其他人知道皇帝在哪里过夜,这便足够了。

    众人的恭维,满目的繁华,还有作为一个女人最基本的渴求,贵妃说,除了皇帝的心,其他你当年渴求的东西,本宫都可以教你如何得到。

    更何况云初霁曾无比明确地告知自己,她即便是死,也不会与皇帝发生关系。

    入夏以来各地旱灾涝灾不断,皇帝国事繁忙,身子便更虚了,在后宫免不得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洛文珺和刘怀玉素来体察上意,却也不喜出面当这个好人,不过几句话吩咐下去,自有各类方士呈各类仙丹上来。皇帝一开始对这些民间异术还嗤之以鼻,服用一些后,竟真觉得气血充盈,精力充沛,颇有些返老还童之感,一喜之下,连给数名方士封了侯,还将其中几名模样周正的留在宫内随时伺候。

    太后是过来人,这一切看在眼里,免不得替儿子担心,只是劝了几句劝不住也就罢了,这厢便吩咐郑令澜要在弘一身上多多用心,甚至提议让他早些开蒙。还是郑令澜不喜儿子过早便和那些夫子打交道,在皇帝面前撒娇耍痴几次,才免了弘一过早入学这差事。

    如此,太后免不得要和刘怀玉抱怨几句郑令澜,道她短视,只知一味溺爱孩子,弘一跟在亲娘身边,本事没见长,脾气倒比过去大了不少。

    而原本预备秋冬时节让陆重夕和亲乌雅之事,也因华阳长公主的蠢蠢欲动,而被提早提上了行程。

    陆重夕原以为自己要提早离开大周,心里多少会有些难受,未料圣旨下来时,心内竟没有半点波澜,只有对这个宫廷挥之不去的倦怠感,仿佛和亲倒成了一种逃离的方式。

    她亦在想,呼弥乾真得知时,该是喜是悲。

    在她之前,谢柔云曾对皇帝提过增加陆瑜德嫁妆之事,皇帝心内虽不情愿,最后也是允了。到了重夕这里,洛文珺却主动提出当下大周旱涝蝗灾不断,公主出嫁无需太过奢靡,陆重夕的嫁妆,请赐食邑三百便好。

    这提议一出来,便又招了些非议,连太后都有些看不下去,刘怀玉更是直接前来质问。她平日里得了什么好的新鲜的玩意儿,有时自己都舍不得用就先送迎仙宫来了。陆重夕懂事,聪明,体贴,她自没了儿女,待她就如亲生女儿一般,哪知洛文珺这个生母,居然首先就在嫁妆上克扣了女儿。

    到了极乐宫,洛文珺正在寝殿梳妆,因是刘怀玉,便直接让她进来了。面对这个妹妹的质问时也只是说了一通大周如今的各种状况,国库吃紧,内务府那边也出了不少问题,皇上也深为这些事烦忧,还道如今前朝正严查贪腐行为,我们后宫也该整肃下,奢靡之风着实太过。

    刘怀玉闻言冷笑道:“若说后宫,不提寿康宫那边,最奢靡的除了迎仙宫,也就姐姐的极乐宫和妹妹的惠仪宫了,是要先从自己人这下手吗?”

    洛文珺也不介意刘怀玉这态度,只笑吟吟让人取了数匹绸缎上来给刘怀玉见过,问道:“妹妹感觉如何?”

    刘怀玉见这批绸缎色泽鲜妍明媚,触之轻滑柔软,赞道:“上品。”

    洛文珺道:“妹妹家是皇商,该是知道如今光是为后宫置办服饰一项,便所费甚巨。而宫中最好的绫罗绸缎,多是来自霜还,姐姐过去不懂,自开始管理后宫,才知并非是霜还这地方的蚕丝有多好,只是开国时将御用的织造府设在那边,如此便一直延续了下来。另几处的织造府亦是相似情况,只是名声不如霜还城的来得大,东西嘛,也只是过得去而已。”

    刘怀玉听出其中门道,抚摸着面前的一匹嫣红色绸缎,笑道:“姐姐这些绸缎,应是民间采买来的吧。”

    洛文珺道:“正是。这些都是我亲戚在扬州集市上买来的,我竟一直不知民间的织物能有这等成色。”

    “姐姐真是在宫中待久了,忘了去看看外头的世界。”刘怀玉“噗嗤”笑出声,“我们入宫时大周刚从战乱里走出来,黎民百姓糊口都难,自然无心在这些贵重物品上下功夫。可是太平年景衣食无忧,自然会注目于些精巧的技艺。霜还城的织造是个肯尽心的人,每年花在工匠绣娘们上面的钱也不算少,所以上贡的东西品质一直不错。其他几处织造府,虽也定期给皇宫进贡织物,却主要是给宫女太监或者一些低阶妃嫔的,质量好点差点,也没人太留意,自然也就松散了。类似事情譬如宫花,金银器,玉器等等,姐姐若是回扬州,到民间一些殷实家庭瞧瞧,便会发现他们所用的,真不比宫里的差多少。只是瓷器方面,民窑还是逊色些的。”

    “妹妹对这些事竟如此清楚!”洛文珺奇道,“姐姐从未听其他姐妹说起过。”

    “宫里的姐妹,往往出自世家大族,她们从小在家用的,也都和皇宫里的类似,应该说许多就是皇宫里赏的。大家闺秀也不喜管什么柴米油盐,对待经商一类更是鄙薄,自然不知道这些事。加之我们大周北地桑蚕业不发达,霜还城的织物在北方可谓一枝独秀,可南方不同,尤其是江浙一带,除了荟萃南北菁华,还因开通了口岸,与海外的匠人也常有交流,民间的精品层出不穷,也不奇怪。”刘怀玉道。

    洛文珺翻着手边一本账本,柳眉微颦:“妹妹既然知道,为何从不告知皇上太后,就面前这些绸缎,要比同等品质的宫中御用品便宜十倍不止。我们若能合理采买,既能给后宫省却一大笔开支,又能增加百姓收入。”

    刘怀玉支颐浅笑:“姐姐想改革,自然是好的,只是改革,必然要动到既得利益者。姐姐大可查查这些织造府都是谁在主事,哪里是想动便能动的。”

    其实刘怀玉口中所言,洛文珺早就了然于心,挑眉一笑道:“无非是些世家大族,只是当一个织造,虽利润惊人,权力却是有限。没什么是想动而不能动的,不过是敢不敢而已。”

    刘怀玉倒也清楚洛文珺的脾气,一件事情若开了口,必是有些把握的。而自己这些年目睹后宫一些冗杂开销,虽有心制止,到底能力有限,洛文珺既然愿意起这个头,自己跟着提点下便是了。

    眼见着宫人们把绸缎拿回库房,刘怀玉正欲说些什么,突然一拍脑门,道:“瞧妹妹这脑子,今日来找姐姐可是为重夕的事,被姐姐这通大计说得,差点就忘了正事。无论后宫国库如何,重夕是我们大周的公主,嫁到乌雅本就委屈她了,姐姐无论如何不能削减她嫁妆。姐姐若舍不得,妹妹便拿自己的钱资助,大不了不动官中的钱。”

    陆重夕今日刚悄悄去素婉的墓前祭了酒回来,刚回宫预备见母妃,便在华音殿外听到二人为自己嫁妆一事起争执。她想了想,让随侍宫人出去,绕过帷帐躲进旁边一架紫檀木屏风后,静静听着。

    “公主嫁出去,那个乾真王子若真爱她,定然不会短缺她什么。且妹妹想想,这些食邑是年年都有税收的,名义上是给公主,可实际上还不是入了乌雅,过去我们大周嫁过去的公主,每年食邑叫上的钱粮运到边地时,都是被乌雅朝廷直接接收,又有多少能到公主手里?这难道不是用我们自己国家的土地养活他国百姓?。”洛文珺道。

    刘怀玉道:“远嫁和亲,本就委屈了重夕,何况赐一千食邑给和亲公主是立国以来就定下的规格。普通公主出嫁有尚五百食邑,姐姐竟道三百户足矣,可有想过重夕嫁过去是否会面上无光,那边的人又是否会以为我们大周不重视这位公主而怠慢她?”

    “大周公主这个身份,便是重夕最好的嫁妆。大周昌盛,自然无人敢看不起她,大周若衰败,即便嫁妆翻倍地给,去了他国也一样遭人白眼。”洛文珺的声音微微扬高,重夕可以想得到母妃那双凤眸内一定闪着这些年微微生出的骄气,“更何况女子婚后是否会幸福,还是要看她自己能否争取到夫君的心。出身高贵嫁妆丰厚婚姻却不幸福的女子,妹妹这些年难道还看得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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