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回来的。你知道吗?其实母妃很后悔答应你去和亲,母妃只有你一个女儿,母妃……”洛文珺的凤目突然滚下一颗莹亮的泪,“母妃也是为你好,重夕,你要理解母妃。”

    陆重夕不知洛文珺为何突然如此,一时也有些慌乱又有些心酸:“母妃你别说了,既是定下了,女儿会照做的。”

    “母妃只是希望你明白,母妃让你去那边,真是为了你。”洛文珺侧过脸,自嘲地笑了笑,“而且母妃说你将来可以回来,便一定可以回来。过去没有,你便可以当第一个,你这样年轻,别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着,你也不能被束着。”

    “女儿知道了。”陆重夕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言,“晚了,母妃早些休息,女儿也回去了。”

    洛文珺点点头,让紫砚送陆重夕出去。

    玉墨还在哄着弘华,陆重夕便过去又看了一眼,逗了逗,这个孩子是洛文珺在用过大量麝香已极不适合怀孕的情况下强行怀上的,在娘胎内时便是靠着各种保胎药强行保下,如今身子弱得稍一吹风或受惊吓便会发烧。虽是金尊玉贵的大周皇子,看着却是可怜兮兮的。

    “小弟弟,你可快些长大长壮实吧。”陆重夕拍拍她的小脸,“让大家都省点心”

    走出华音殿的大门,夜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紫砚为重夕披上了斗篷。

    “紫砚,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母妃在想什么。”重夕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冰凉气息,并未觉得多难受,反是有种异样的清醒,“可我知道,她一定在做一件很多人都会反对的事。”

    “公主,娘娘是有分寸的人。”紫砚柔声细语道,“如今公主要做的,便是开开心心当个新嫁娘。乌雅虽远,乾真王子却是真心待公主的。”

    陆重夕道:“你比我清楚母妃脾气,这些年,她和以往已经不大一样了。过去她要什么,我是清楚的。可如今竟真的看不懂了,我这些日子常在宫外,许多事也是看在眼里。洛氏不过是江南小姓,如今舅舅家里攀亲戚的却快踏破了门槛,连一些世家名门都有愿意与洛家结为姻亲的。再看长京城内,无不以母妃的妆发服饰为美,还有人家开始以生女为喜,一个深宫妃子,影响力竟已至此。”

    “那公主该高兴呀。”紫砚扶着重夕往倾香阁走去,宽慰道,“贵妃在后宫大刀阔斧改革,给皇上省了好大一笔开支,各宫娘娘的吃穿用度却丝毫不受影响。皇上跟着学,出了好些措施,奴婢听闻,百姓都很支持。今天早上皇上还为这些事赏了贵妃娘娘不少东西呢。”

    “是,我也知道。”重夕深深叹了口气,看呵出的气息在冰冷空气中变成长长的白雾,只觉得心内茫然一片,“我只是不知为什么没法子为这些事开心。紫砚,我去乌雅后,你替我照顾好母妃。”

    紫砚的目光清亮柔和,笑道:“公主放心。”

    华音殿内弘华哭得没玩没了,洛文珺听着心烦,便让乳母抱到偏殿去哄,叫玉墨回来伺候自己就寝。

    玉墨回到里屋,却见洛文珺已经从床上下来,在镜前坐下了:“本宫心烦,给本宫按按。”

    玉墨便过去给洛文珺的头部做些按压,边按边轻声道:“娘娘,小皇子怕是着了凉,奴婢方才听他鼻子有些重。”

    “哦?今日好像都没出去,怎么就着凉了。”洛文珺的手指不自觉地一下一下扣着案几,“身子真弱,天亮了叫太医来看看吧。”

    “太医道小皇子总闷在屋子里也不好,天气好的时候也该出去晒晒太阳。”玉墨笑道。

    洛文珺端详着镜中自己铅华洗尽后的面庞,有些惆怅地发现两颊又清瘦了些,都有点凹进去了:“太医这么说过吗?那改日你提醒乳母下,天气好就带小皇子去晒太阳。”

    玉墨对弘华是很挂心的,可她看洛文珺,却全然不觉得她多把这个小皇子放心上,不自觉便有些郁闷,尚未说什么,突然洛文珺开口道:“陈凌媛,夏令琴,你如何看她们?”

    “娘娘怎么突然说起这二人了。”玉墨抿嘴笑道,“奴婢能怎么看她们。”

    “你觉得她们幸福吗?”

    “这……”玉墨微微颦了颦眉,“奴婢不懂。”

    洛文珺道:“本宫只问你觉得这二人幸福吗?”

    玉墨歪了歪头,手上继续按摩,道:“若说幸福也是幸福的,不管活着还是死了,丈夫都念念不忘。若说不幸,那也是真的不幸,一路勾心斗角腥风血雨的,到头一场空不说,还被史官写成妖姬,安个祸国的罪名。”

    洛文珺笑了:“你觉得这个罪名是强加给她们的?”

    玉墨跟着洛文珺是读过不少书的,素来有些瞧不得那些将什么罪过都推到女人身上的酸文人,说到底掌权的还是男人,男人争气些,又如何有后面这么多事,不过她到底是将话吞了下来,只吐吐舌头道:“奴婢可不敢说。”

    洛文珺轻轻勾了勾嘴角,笑容甚是诡艳。

    第二日皇帝过来极乐宫小坐,洛文珺给她沏过茶后,照例是要抱来弘华逗弄下的。

    她亲自抱着儿子,奈何弘华一直大哭,许久哭得累极了,方渐渐安静下来。

    陆文湛捏了捏弘华瘦瘦的小脸,叹道:“若说朕的儿子,最属意的还是华儿。那群太医也不知道怎么当差的,朕都提过多次了,要多加注意华儿的身子,还这么瘦瘦的,都没壮起来。”

    洛文珺隐隐含了哭腔:“哪里是太医们不尽心,到底是臣妾不好,怀他时候身子虚,才让这孩子生下来就胎气不足。”

    陆文湛搂过洛文珺,安慰道:“如何是你的错呢,你努力为朕诞下皇子,于大周社稷有功啊。朕倒是觉得咱们的华儿前途无量。”

    洛文珺听着这些话,心内并无任何触动,却是道:“今日的奏章内,又有不少大臣提议立太子之事。”

    话音刚落,她明显感觉到皇帝搂着自己的胳膊僵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皇帝笑道:“立太子倒也是件正事,洛卿如何看?”

    “正事自然是正事,但也是皇上的家事。”洛文珺从皇帝怀里出来,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抿了几口道,“臣妾觉得,这些臣下是多事了。皇上春秋正盛,以后后宫还不知道有多少小皇子出生呢,干嘛急着现在立太子呀。”

    皇帝依然笑着,看着洛文珺,道:“朕也是年过不惑了,这些日子也确实有立太子的意愿,只是思来想去,总是抉择不下。朕是真喜欢弘华,他若再大些便好了。”

    洛文珺完全不理会皇帝的话,只道:“皇子中,年长者为弘熙,这些年也是帮着皇上做过些事,母族亦是高贵,朝中大臣支持立弘熙的是最多的。”

    “你觉得弘熙合适?”

    “不,臣妾虽然非常喜欢晋王,可臣妾一点也不觉得弘熙是太子的合适人选。”洛文珺抬眼对皇帝微笑。

    “怎么?你不是一直与柔云交好?”皇帝笑问。

    “太子是国之储君,关乎社稷之事,皇上难道认为臣妾是为一己私交而视国家大业为儿戏之人?”洛文珺梗着脖子道,面上却露出隐隐的委屈神色。

    “自然不是。”陆文湛忙讨好道,“弘熙本就是大部分朝臣中意的人选,朕觉得你若认为他合适,朕也不会觉得只是私交之故。洛卿的见地,自然也不会那么短浅。”

    洛文珺微微扬了扬下巴,起身负手看向窗外,片刻方道:“大周如今虽也是太平之景,可臣妾在御书房伺候皇上那么久,自然也知道无论是朝廷还是边疆,都有硝烟隐隐。国家这么大,君主虽是万人之上,万丈荣光,可这里头有多大压力,又岂是寻常人所能知道,所能承受的。”

    皇帝点头微笑:“洛卿很是体贴朕。”

    “过去臣妾不过是一只知风花雪月的小女子,是皇上博大的胸襟让臣妾能看到更远的世界,也让臣妾知道,大周这个重担,绝非仁懦之人能挑。而陆氏皇族的统治,更不允许其他人来指手画脚。”洛文珺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微微握紧,“皇上,臣妾冒死说一句,在皇上的众多皇子中,弘宪,本应是最佳的太子人选,奈何……”

    “放肆!”陆文湛怒喝一声,起身一拂袖,将案几上的茶具尽数扫落。

    宫人们知道皇帝贵妃在一起时是要说许多话的,早早退出了,现下在外屋听到动静也不敢进来,只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

    只有弘华被这么一刺激,顿时又大哭起来,洛文珺也不哄他,就一直抱着由他哭,一直哭得弘华都快背过气去,才喊了声玉墨,令其进来将弘华带出好生安抚。

    玉墨躬着身子低着头,抱起弘华就赶紧告退了。

    “你……你……你当真是太过放肆!”陆文湛情绪激动,胸口不断起伏,连声音都有些不稳了。

    洛文珺迎视陆文湛的双眼,她知道自己在看龙的眼睛,她也突然有些好奇,自己的眼睛和陆文湛的相比,到底谁的更亮:“皇上何必如此激动,臣妾不过是道出了一个事实。”

    陆文湛大口大口地呼吸来平复自己的情绪:“你太放肆了,是朕平时太惯着你了。”

    “大周向来不许女人干政,所以皇上是后悔了吗?”洛文珺平静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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