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皇帝一时语塞,洛文珺明丽的凤目内犹如藏了千万根细而尖锐的针,让他一时吃痛,却因为针尖太细而找不到伤口,“朕从不做后悔之事。”

    “如果皇上觉得臣妾将来还是不去御书房为好,那只要说一句,臣妾便不去了。”洛文珺的面庞没有任何表情,她语气极为平淡,平淡得让皇帝心生迷惑。

    “你今天真是太放肆了。”皇帝道。

    “臣妾只是说出了皇上心里的痛罢了。皇上难道真的不惋惜吗?”洛文珺面对皇帝迫人的目光,反是从容不迫地坐了下来,“宫中众人皆以为皇上封弘宪为怀明太子是因为对孝穆皇后的感情,可是臣妾跟了皇上这么久……臣妾,是清楚的。”

    “你今天说得太多了。重夕这几天就要出嫁了,你好好陪陪她,御书房就先不用去了。”

    “臣妾知道了。”洛文珺笑道,“皇上还要喝茶吗?”

    “不喝了,朕去阿柔那里坐坐,你不用送了。”皇帝道,起身离开。

    洛文珺还真就不送了,只是起身行了礼。

    皇帝满脸怒气地离开,还让洛文珺别去御书房了,把极乐宫的宫人吓得够呛,偏重夕又不在,几个宫人急得团团转。玉墨也有些慌了,十几年前洛文珺就是脾气太直,对皇上也横冲直撞,惹得皇上看到她就烦,才让王怡洵那般的人有机会进谗言给打入冷宫去了,这些事想起来都还历历在目,现下竟又惹了皇上。

    紫砚倒还是冷静的,拉住玉墨道:“那些小宫女小太监紧张,你怎么也跟着慌呢。我们娘娘如今要做什么怎么做,定然是考虑周全的了。我们只管相信娘娘,把自己分内的事做好便行了。”

    玉墨听姐姐这么一说,也是觉得自己方才那样子是有些不对,但是看看洛文珺在皇帝走后已经一个人呆坐半晌,又有些忐忑。

    贵妃惹恼皇上这事一传十十传百的,没到晚上整个紫寰城都知道了,连重夕在宫外都得知了消息。不过她和紫砚一样,并没有多紧张,也没跟传消息的人打听具体情节,如常地与一种贵族子弟玩乐。

    晚上的宴饮结束后已是深夜,重夕过去不喜欢这些浮华热闹的场合,如今快离开了,反是生了几分留恋。

    今日酒喝得有些多,带着醉意回到皇宫,因为自己快出嫁了,皇宫内也已经早早开始布置,现下到处都已经是花团锦簇,彩绸招展,很是喜气奢华。原本紫寰城内有不成文的规矩,除了帝后和太子的红白喜事,其余哪个宫办喜事,只需要那个宫,以及皇宫相关机构及大门相应布置下便好,无需兴师动众,但随着重夕婚期临近,却是整个紫寰城都被一种煌煌的喜气笼罩着。

    “皇上对公主真是重视,记得大周历史上公主出嫁,都还没有过这样隆重的待遇。”染露睁大眼睛看着一切,只觉得美不胜收。

    “是啊,美,真美。只是到底奢侈,父皇也真是……”重夕轻叹了口气,内心却也隐隐有些感动,皇帝虽狠心将亲生女儿送往遥远的异国,却到底还是要在礼仪排场上做些弥补的。

    “公主去和亲也是迫不得已,皇上心里啊,肯定也是很难过的。”染露道。

    “看看,多看看吧,明儿我也不出宫了。这个地方,也是看一眼少一眼了。”陆重夕浅浅地笑了笑。

    寻常妃嫔触怒了皇帝,往往会做出反省姿态,至少也是减少社交甚至闭门不出,在自己宫内抄经拜佛,或者用些心思让皇帝感觉到自己的悔意引发皇帝的再度宠幸之类。

    但陆重夕回宫时,见到的却是洛文珺设宴请一些要好的妃嫔和命妇一道赏乐的情景。当时酒席已经撤了,众人在极乐宫后花园赏花品茗吟诗作对,很是热闹惬意。

    谢舒颜前段时间为做戏,陪谢柔云在迎仙宫闷了会儿,现下也是出来玩乐了,重夕来到时,她已经喝得大醉,趁酒兴挥毫泼墨厚,又在水畔花间舞剑,令懂音律的宫人在一旁将自己即兴所填之词弹唱出来以相和,一时间剑影花影美人影,目光水光明月光,只叫人目眩神迷,在场不少贵妇人过去只以为全昭仪得宠全凭美貌和一些见不得光的媚术,今日见之,才是心服口服,一个“全”字,当之无愧。

    且见全昭仪舞至尽兴处,身影美如幻,剑光快如电,几处剑锋稍稍扫过花树,便是繁花扬起,落她一身,再由旋转间飞出,缤纷花影,笼罩她百态身姿。一时间众人皆觉芬芳扑鼻,眼前一片迷蒙,似坠无边仙境,而谢舒颜,则是传说中的神女再临。

    “好。”洛文珺拍手赞道。

    只听话音刚落,突然谢舒颜“哎呀”一声,众人只觉得神经一激灵,只见一道银光从谢舒颜的剑鞘处脱出,直扑洛文珺。

    都是女眷,一时间都吓得脑中一片空白,洛文珺微微张着嘴,也呆呆地看着剑刃朝自己的脸飞过来。

    “母……”重夕惊俱中一个“妃”字还未喊出来,便见一个身着素衣的宫人在旁边一下跃起,将洛文珺扑倒在地,只听“嗤啦”一声,剑刃刺破宫人的衣服,瘦削雪白的背部露了出来,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卫芸!”洛文珺大喊一声,“来人,快来人!”

    哪里用她喊,早有宫人围上去要帮着受惊的洛文珺站起来。

    “本宫不要紧,把卫芸扶到屋里去,传海太医,马上!”洛文珺甩开想搀她起来的人,只命众人赶紧将卫芸扶到屋里去检查。

    卫芸面色苍白地站起身,对洛文珺摇摇头,意思是自己无大碍,但没走两步,却身子一软,还是一旁的绘月和紫砚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她。

    此时洛文珺也站起来了,见此刻早有宫人飞奔出去传报这事,外头的侍卫也已经进来围住了现场,便令绘月和紫砚把卫芸扶到里屋去。她自己再低头一看,见衣裙上尽是卫芸的血,一时间也是面色惨白,心跳加速。

    “母妃,母妃你没事吧。”陆重夕赶紧围到洛文珺身边去,见母妃确实只是受了点惊吓,算是放下心来。

    这才又想起谢舒颜,转头一看,只见谢舒颜双目圆睁,双唇微启,愣愣地站在那里,眼见着众人慢慢将目光投向自己,突然跪倒在地大喊一声:“谁在害本宫!”

    极乐宫的侍卫已经围住了谢舒颜,却也因为她的地位和得宠而不敢妄动。

    华灯花影下,谢舒颜雪白的面容因为激动而渗出一大片汗,鬓发也有些乱了,在额间,脸颊两侧散落了一些。她整个人就如同一朵被雨打湿的雪白山茶,也许有些狼狈,但却有一种让人心碎的美。

    “全昭仪……你……”洛文珺的声音微微颤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姐姐,贵妃……有人害我,这是有人害我啊!”谢舒颜喊道,她又仰头对长叹道,“苍天呐,我谢舒颜自认进宫后安分守己,和睦待人,是谁要对我用如此阴毒之计!究竟是谁!”

    她尚在那歇斯底里地嘶吼,外面已经一声接一声地响起传报声。

    “太——后——到——”

    “皇——上——到——”

    “卫——国——公——主——到——”

    一时间太后和皇帝皆坐在软轿内,后面簇拥着各自浩浩荡荡的仪仗队,把极乐宫的花园塞了个水泄不通。陆瑗修则带了几个宫人,脚不沾地地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大晚上的,有人要害贵妃?”太后下了轿,扶着珮楚的手过来。

    皇帝跟在他身后,本想说什么的,没料到太后先开了口,只能缄默不语。

    互相见过礼后,洛文珺抬起头,正巧皇帝也在看她,但是与她的凤目相对时,皇帝却有些躲闪地移开了目光。

    洛文珺定定地看了会儿皇帝,方目无波澜地对太后道:“回太后,没有人要害臣妾,方才……方才大约是个意外。”

    “意外?你这一身的血也是意外?”太后瞪着洛文珺道,“贵妃,哀家来的路上就听说了,这血是你极乐宫的宫女为护你才受伤流的吧。可别因为自己没受伤,就随意袒护人。”

    洛文珺忙跪下道:“臣妾不敢。”

    “哀家知道你是个心软的人。”太后道,“只是贵妃,人心难测,你可别现下一时心软,回头把命都赔上。”

    因为郭载明得了军权这事,太后最近对洛文珺是特别亲热,自然有不少人看在眼里,只是今日这一番话,倒又让人听出太后对谢氏一族,似乎有种不灭不快的感觉。

    “太后,贵妃这不是没事吗?再说事情还没调查清,也不好说害人不害人的。”皇帝在一旁赔着笑脸道。

    “是,臣妾没事,方才只是全昭仪舞剑时候剑刃脱鞘了,还没调查清楚呢。”洛文珺忙开口道。

    皇帝闻之,看了洛文珺一眼,却发现她只看着太后,根本没瞧自己,一时间心里也生了几许空落落。

    早有人去检查谢舒颜方才用过的那柄剑,此时便用托盘托着剑鞘和剑刃过来呈上,由宫内的匠人检查过后道证明剑鞘和剑刃的连接处确实被人为破坏过,舞的时候劲道上去就容易脱出来。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谢舒颜的脸死白一片。

    “此事绝非全昭仪所为,绝对是有人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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