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重夕贵为公主,可王言书毕竟也是王氏一族的小姐,突然这样伺候自己,倒是把重夕吓了一跳,不自在地推开她的手道:“你这是做什么,让宫人来便好。”

    “姐姐方才发那么大的脾气,谁还敢伺候呀。”王言书抿嘴一笑。

    这会儿重夕也看到镜子里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真的如王言书所言,跟只花猫似的,又想起方才紫砚让自己照照镜子,竟就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一下王言书是看在眼里,便道:“如何,公主这样子出去,就不担心被别人看到?”

    重夕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心内还是钻心刺骨般地难受,因而这笑也就极其苦涩。

    王言书打开妆奁盒,边取了胭脂水粉细细地调匀,边笑道:“要上妆了,重夕姐姐现在可不能哭了。”

    “我特别难受。”重夕道。

    “妹妹知道,这样的事换了谁都难受。”王言书道,“重夕姐姐,妹妹年纪小,没经历过什么事,只是有件事特别好奇,姐姐能告诉妹妹吗?”

    “你说。”重夕道。

    “如果……如果姐姐一开始就知道谢家少爷没死,姐姐还会选择嫁给乾真王子吗?”王言书替重夕一层层地敷上雪白雪白的粉,将那原本细腻剔透的肌肤完完全全覆盖住,不禁在心中轻叹一声,盛妆虽美,却也是把年轻女子出水芙蓉般的清透。

    这一点,于重夕,于自己都是,可是那位卫国公主,看起来却不太一样。

    “若一开始就知道他没死……”重夕微微颦了颦眉,脑中一闪而过的,却是呼弥乾真大大的灿烂笑容。

    “是呀,若姐姐一开始就知道他没死,现在会如何去选择呢?”

    女子的声音是娇嫩清婉的,就如她的容貌一般让人怜爱。

    重夕与王言书四目相对,脑中猛然闪现的,却是那日晚上谢子绍欲带自己离开皇宫时的场景。多么荒唐的局,作为公主自己并非不能出宫,偏谢子绍一时情急就中了那个局。那个晚上真是刺激,可再后来真的就跟他私奔了,那日子好像更刺激了……

    人站在多高的位置,就得担负起多大的责任。而是什么样的身份,也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姐姐在想什么呢?”王言书看得到重夕眼中微妙的光影变化,笑着问道。

    重夕于片刻后方轻轻叹一口气:“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如果。”

    “乾真王子非常爱姐姐,他也尊重姐姐的感情。”王言书道,“我相信如果姐姐告诉他自己还要与谢少爷在一起,他是不会反对的。”

    从窗外飘进来的乐声,歌声和笑声皆是欢快喜悦的,而这乐声和笑声,有多少是来自于极乐宫,又有多少是来自于迎仙宫?

    “他不会反对……”重夕轻声念道。

    “是的,乾真王子不会反对的。他爱姐姐,也尊重姐姐。”王言书道。

    她的声音那么温柔,是檐下轻轻滴落的水珠,偶有一两颗落在廊下的花瓣上,便亮莹莹地跟露珠似的,照出浮华世界的五光十色。

    她的眼睛亦是那么清透,光一层一层地在眸子里叠加起来,轻轻眨下眼,恍惚间便觉得光溢了出来,又碎了一地。

    “你这么年轻,资质亦是上乘,真的愿意随我去那未知的异国他乡?”重夕问道,“若你现在后悔,我亦是有法子让你留在长京。”

    王言书笑着摇摇头:“我是心甘情愿去乌雅的,留在大周,不过是成为家族的棋子,早晚要面临入宫,争宠的境地。我不想在脂粉堆里为唯一的一个男人尔虞我诈,亦不想知道为何女人要将自己的智慧才华浪费在对男人的阿谀奉承与对同性的倾轧上。”

    重夕大笑起来,心中那些沉沉的痛楚便随着笑声消散了一些。

    因为只上了粉,面脂,口脂,眉毛,花钿等一概没有,她的脸看上去就是惨白一片,只一双眼睛光泠泠地在那闪动着。

    王言书心中不自觉地一颤,强装镇定地去拿盛胭脂的白玉盒子,一打开盖子,便有清甜温柔的香味飘了出来,她有些贪婪地吸了几口,洛文珺为女儿准备的化妆品果真是好东西,无论是色泽还是香味都比宫里给自己的那些要好上许多。

    “公主笑什么呢?”王言书笑道。

    “我笑你果真是个有造化的。”陆重夕道,她将妆奁盒内的螺子黛取出来,将袖子笼了下,对着镜子为自己画眉。

    “你知道么,就在刚才,我突然发现自己脑子里竟全是乾真王子。”陆重夕对王言书道,她平日里梳妆都是宫人伺候的,但自己画起来,却更是熟练,约摸最熟悉自己的,也往往是自己本人,“过去总是在努力忘记子绍哥哥,到现在竟有些想记也记不起来了,你说好笑不?”

    “公主又不是第一日这样了。”王言书抬起脸看着重夕,看她娴熟地画出流畅的眉形,而眉下的眸清冽明亮,波光粼粼,“公主是真觉得这一切好笑?”

    “啪嗒”一声,王言书心中,只见重夕画完眉后把螺子黛往桌上一放:“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

    “这便对了,记住,这一点也不好笑。也记住,为什么这些不好笑的事会发生。”门外陡然一声脆硬女声,陆重夕和王言书双双回过头去,只见盛装丽饰的洛文珺背着光站在门口,唇侧含笑,凤目熠熠。

    两位公主大婚,慕容夫人也自是要入宫祝贺。

    郑家如今重新起来了。煊煊赫赫得连家奴都能让长京城内的世家大族礼让三分。只是作为大家族族长的郑品砚自回京后却是一日比一日懒散了,平日里除了公事能不出门便不出门,家里家外的事一概不管不说,还在郑家大宅内设了个佛堂,成日烧香念佛的,连上朝时候都能闻到朝服上一股子的香灰味,家族里上进的人见着都颇为扼腕。

    慕容夫人素来都是有心气的,早年跟丈夫在外吃过不少苦,回到长京好不容易又风光起来了,丈夫偏又不争气,心内不快,却也只能自己争口气,平日里少不得宫里宫外跑动,叫人很是艳羡。

    今日入宫不仅是要祝贺,也是得了太后懿旨来帮忙招待一部分女眷。她本是将这当成出风头的机会,打扮得花枝招展兴冲冲地来,谁知见着卫国公主和宁国公主婚礼的规格排场,心内陡然生了几分醋意,很是不好受。于是抽空就跑到长信宫见郑令澜,又是一顿叮嘱,要如何如何邀宠,如何如何培养陆弘一,如何如何找准时机再怀一个,听得郑令澜烦不胜烦。好在此刻太后那边传话,让郑令澜母女去宫门那边候着,两位公主迟些时候就要出来了,二人闻之,便急匆匆补下妆又出去了。

    “你看看,人家只是公主,就可以上城墙接受大臣跪拜,过去哪有这个先例。”慕容夫人道,“多风光,多气派,这还好是公主,若是皇子,你可就危险了。”

    “皇子又怎样,皇子我也是他庶母。”郑令澜吸了几口气后方答道。

    “蠢啊,蠢!”慕容夫人忍不住跺了下脚,“跟你爹一样没出息。女儿啊,我可是照人打过卦的,弘一是帝王的命数,你得好生努力着。贵妃那样的出生,都能邀宠邀得让女儿成为国公主,你哪里不如贵妃了,平时稍稍上点心,皇上保准留在你宫里离不开。”

    “母亲!”郑令澜忍不住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去找人给弘一算这个那个的,生死富贵自有天数,女儿也不想过那些别人看着风光背地里被架在火堆上烤的日子。”

    “我说你这孩子怎么……”慕容夫人大怒,正欲说什么,忽间对面一支队伍浩浩荡荡而来,定睛一看,正是皇贵妃和卫国公主相携着出来,赶紧住了嘴,恭立在路边。

    两方遇到,彼此见过礼,陆瑗修尽管一身繁重服饰压着,又忙活了大半天,但依然步履轻快,神情轻松,反观一旁的皇贵妃,虽是与以往一样端庄典雅,那双眼睛里却丝毫不见半分女儿出嫁的喜悦。

    慕容夫人心内钦佩卫国公主,又颇瞧不上皇贵妃,尤其想到她还有个成年的皇子,更是牙关都咬紧了,只能强颜欢笑,说着些祝福的话。

    陆瑗修和谢柔云还是很客气的,感谢慕容夫人今日前来帮忙,又问了郑家其他人的好,方互相行礼告辞了。

    慕容夫人呆在原地,贪婪地吸了几口卫国公主和皇贵妃留下的香风,方幽幽道:“当年母亲也是有机会入宫的,要不是遇上你父亲……”

    “走吧,时候不早了。待会儿到了宫门那,想吸几口吸几口。”郑令澜道。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

    紫寰城正南方的朱雀门下方已经聚集了百官臣僚,而迎仙宫和极乐宫的两支队伍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出现,皆是锦衣华冠,珠履玉簪,汇聚在一起时香风飘荡,如虹如霓,甚是惊艳。

    洛文珺与谢柔云一照面便先笑着行礼祝贺,谢柔云却是身子僵硬地回了礼,胡乱地祝福了重夕几句。

    两位公主见状,内心更是尴尬,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只能互相行了礼,便静默地站立一边。

    此刻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与妃嫔命妇皆已经集合完毕,皇上和太后也到了,有宫人为陆瑗修和陆重夕取来羽扇,二人便接过来,遮住自己半张面孔。

    陆文湛扫视两位女儿,一模一样的装饰,一模一样的动作,羽扇遮住了半张脸,反是让人更容易将注意力集中在她们星辰般的眼眸上,一眨一闪,皆如宝石般璀璨光华。

    他对两位女儿微微颔首,便带领她们往城门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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