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啊,一直都会许,只不过不向外许了。”重夕笑道,“向外许,无非是寻求某种神力的支持。”

    “公主不信神?”东枝挑眉一笑。

    重夕仰头望着无垠夜空:“信,怎么不信,神就在心里,所以求人不如求己。”

    东枝定定地看着陆重夕:“公主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最绝望的时候吧。”重夕笑道。

    “公主许的愿,都没有实现?”东枝问道。

    重夕微微地笑:“我只许了一个愿而已。”

    东枝沉默了,她那么美艳的一个人,面颊上永远都有洋溢着一种热烈的光彩,此刻却慢慢地黯淡了下去。

    她突然转身跑到树下,踮起脚将那锦囊取了下来,丢到雪地里狠狠地踩,后来又嫌不过瘾,看到花园中间燃着篝火,竟就把那锦囊直接丢入了火里。

    几名宫人都有些发愣,不过东枝自离开紫寰城后脾气就阴晴不定,大家也就没太在意。

    重夕漫步到她身边,道:“何必如此。”

    “我只觉得自己很傻,竟也信了这些东西。”东枝笑道。

    “你有期待。”重夕道,“何不把期待说出来,在场的人若能帮你实现,我想他们也是乐意帮一把的。”

    东枝嫣红双唇微微一笑,酒气扑鼻:“罢了,我是贪心的人。公主说得对,求人不如求己,我那么多的愿望,也只有自己可以一个一个去实现。”

    重夕正欲说什么,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声,呼弥乾真在几个乌雅贵族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对东枝道:“喝了这么多,你该去休息下了。”

    东枝愣愣地看着呼弥乾真,她眼里隐隐有泪,看着朦朦胧胧的,但泪水后面的眸,却是亮得透彻。

    “我方才是醉了,现在醒了。”她道。

    呼弥乾真和东枝,平日里在一起像两个拜把子兄弟一样总是没大没小打打闹闹的,这会儿,他倒是少见地露出了怜悯的神情,伸手拂去了东枝肩膀上的一片枯叶,道:“醒了,也该累了,去好好睡一觉吧。”

    东枝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多言,转身离去了。

    重夕看了眼东枝的背影,又转身看向呼弥乾真,正好对上那双幽蓝蓝的眼睛,跟在夜幕似的见不到边际。。

    她莞尔一笑:“好久不见。”

    呼弥乾真觉得耳朵微微有些发烫:“下午不是刚见过吗?”

    “那种场合,我连你的脸都没好好看呢。”陆重夕笑得很温柔,“你憔悴了。”

    过去在长京,陆重夕虽也和呼弥乾真玩得好,却从未用如此亲昵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呼弥乾真只觉得心脏重重地跳了几下,竟有热泪欲夺眶而出的感觉。

    “回去后事情多,总没得休息。”他道,特别想像以前一样大大咧咧地再加句想你也想得茶饭不思,却不知怎的,竟是有些害羞得说不出来了。

    此刻那几名跟着呼弥乾真的乌雅贵族也识趣地退开了,一片灯火花影中,就只呼弥乾真和重夕相视而立,彼此皆是百般感慨。

    “以后不管有什么事,都有个人陪你面对了。”陆重夕道,“这样,你就不会很累。”

    她的声音像洛文珺一样好听,却更轻柔甜蜜,眼睛里的粼粼波光,如煦风般拂得人心神荡漾,呼弥乾真感觉到自己双唇颤动,千言万语想要倾诉,许久,却也只说出两个字:“重夕。”

    “是的,我是你的重夕。”陆重夕道,她说得平静,可是一字一句,却犹如钉子被一下一下敲进心里,“所以,无论有什么事,请让我与你一同面对。大周的女人,从来不会躲在男人背后瑟瑟发抖。”

    “东枝平时倒是很喜欢说草原的女人,从来不会躲在男人背后。”呼弥乾真笑道,“可你看她现在这样,还不是要我来帮忙。”

    “你帮她什么?”重夕微笑道。

    呼弥乾真颦了下眉:“今天我一到她就来找我了,让我救救图宏喜。”

    重夕听到自己心脏轻轻一跳,是意料之中,亦是有些浅浅的惆怅。

    “图宏喜安全着呢。”她的笑容浅浅的,却很优美。

    “我知道,他的事我也听说了。”呼弥乾真道,“可惜当时我不在,你们带着他,准备怎么处置呢?”

    陆重夕道:“若要处置,在长京时候就处置了,一直带着,还好吃好喝供着,自然是要把他交给你。”

    “交给我?”呼弥乾真声调有些上扬。

    游园的人群欢声笑语不断,好像每一张面庞都在灯光下闪烁着光芒,好像每一缕空气都含着饱满的芬芳。

    “当然。”陆重夕微笑道,“他是你的人,无论怎样处置,大周都会尊重的。”

    呼弥乾真的眼睛里隐隐有光:“他让大周的皇帝,我敬爱的岳父受惊了。”

    “但他是你的人。”重夕握住了呼弥乾真的手,“他是你的人,大周不会替你处置你的人。”

    男人泛着幽蓝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刀刃一样的锋芒夹在笑容中闪着光,像荒野中依着野性直觉生存的猛兽,强大,却极其危险。

    他总是温暖爽朗的,但在权力中心打拼过来的人,又有谁不是身怀利刃?

    “王妃,你倒是给了本王一个烫手山芋啊。”呼弥乾真笑道,“本王要如何做才能让草原和大周都满意呢。”

    “按你想做的去做便好。为何要让双方满意?”重夕听出呼弥乾真语气的变动,却依然温柔微笑,“你是草原的王者,所要做的,只是让自己满意。”

    倏然之间,心中某根弦像是断了一般,母后的面容鬼魅般冒出来,呼弥乾真只觉得胸口处重重一疼,一时眼睛发酸,竟差点让眼泪夺眶而出。

    “重夕。”他声音一颤,重夕只觉得身子一暖,已被呼弥乾真揽入怀里。

    他们认识许久,他却是第一次抱她,抱得很用力,谢子绍是不会这样用力地抱自己的。

    陆重夕听到呼弥乾真厚厚冬衣下的心跳声,可那心脏内却似有一股巨大的忧伤,透上咽喉,变成低低的哽咽。

    “重夕,重夕,重夕……”他反复念她的名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重夕,如果我无法成为草原的王者,如果我不是能够在天际翱翔的鹰,如果我不是林中猛虎,不是狼群头狼,如果我连自己的女人都……”

    重夕的手指褪下华贵冰冷的护甲后,是柔软的,凉而不冰,抵上呼弥乾真滚烫的嘴唇,上面微微的香气便如甘霖一般直透他心扉。

    “想什么呢,谁给了你这些想法,你又怎能允许自己接受这些想法?”陆重夕的脸很是清瘦,可目光却少见地有了和洛文珺类似的,刀刃一样的光芒,生生刮到呼弥乾真脸上,像给了他一个耳光,又似是有一种无形的安慰在痛楚中直达灵魂深处。

    “重夕……”呼弥乾真的声音很低沉,那双幽蓝的眼睛被水雾蒙上,那水雾也如他的声音一样,轻轻颤抖。

    是了,是这样的,陆重夕心里漾起了异样的感觉。

    好像回到了熟悉,无数个政务繁杂的晚上,父皇在极乐宫一起批折子,她有的是办法看到皇帝与贵妃二人相处的场景,虚弱的皇帝,也曾数次如此颤抖,声音哽咽,而洛文珺会抱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像抚慰小孩一样轻轻哄着。

    男人在脆弱时候,女人若能给予足够的爱与抚慰,那便如一剂又狠又准的药,直达要害,且还会产生如同下了蛊一样的效果,叫男人对自己欲罢不能。

    她清楚,她很清楚。

    母妃虽也生得花容月貌,可只论姿色,宫中能为皇帝侍寝的女子,胜过她的亦有不少,谢舒颜自是姿容绝代,那些一年年从大周各地选拔进来的舞女歌姬,亦都是美得各有千秋。皇帝是喜欢新鲜□□的人,各个宫跑,各个入得了眼的女子都想亲下芳泽,可流水般的美人,却没有一个能像母妃那般将皇帝牢牢拴住。

    他来极乐宫也不是夜夜都要有鱼水之欢,甚至不是经常来过夜,可他就是会来,他也就是要来。

    洛文珺告诉自己,做一个帝王的女人,这样就足够了,很足够了,只要他离不开你,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重夕,我有时候,不得不往最坏的地方去想。”呼弥乾真的声音在耳边响着,“我在控制自己不去想,可我不得不去想,我在漩涡里,随时会殒命一般……”

    陆重夕想到母妃对父皇的举动,她在父皇看不到地方时候的眼神,便知道洛文珺年轻时对帝王那份炙热的爱早已冷却下来,所以她才会说,只要他离不开你,你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不会,你在漩涡里很多年了,也没被漩涡吞没,这只能说明,这漩涡不堪一提。”重夕听到自己的嘴一张一合,说出最温柔的抚慰话语,她承认自己对呼弥乾真是有感情的,可她并不那么想像母妃那样,在这样的情况下去主动抱住一个男人,但她的身体却如同无法操控一样,伸出手抚过呼弥乾真的面庞,将他的脸揽过来,靠在自己肩上,又轻轻拍他后背,“何况如今你的身后还有大周,是雄鹰,你只会飞得更高,是猛虎,你的獠牙将更加锋利,作为头狼,你的狼群将更加壮大。你是草原的王者,大周的公主和她身后的大周,从未怀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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