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是,自然不是!”呼弥乾真忙道,“但他们不懂呀,大周姿态一直很高,他们觉得我娶了大周公主就得低声下气的,也是正常。”

    “那他们对我这般无礼,是想给个下马威了?”

    “哎,你想多了啦。”呼弥乾真讨好道,“你在大周是公主,到了乌雅是王妃,怎么敢给你下马威。”

    “我看就是给我下马威,看看我能不能担得起乌雅王妃的身份。”重夕勒住马缰,冷笑道,“看样子,乌雅的野心可不小。”

    “我倒不瞒着你,并非乌雅野心不小,而是我的野心不小。”呼弥乾真方才还是一副讨好的样子,听了重夕这句话,面上的神情倒是慢慢严肃起来,他的眼睛很亮,像天狼星落到了眼眸里,“我迟早是乌雅的国君,我心中的乌雅,疆域无比辽阔,人民无比富庶,军队无比强大。无数个民族生活在共同的蓝天下,共同的土地上,而统治那片土地的人,便是我。”

    “乌雅国土面积并不算大,毗邻的国家也大多强大富庶。”陆重夕道。

    “不管是强大还是富庶,迟早都是我的。”呼弥乾真道。

    陆重夕抬头看了看夜幕,那么深的蓝色,那么无垠的虚空。

    她的心幽微地颤抖了下,但眸光中的英气却更盛了:“哪怕是大周?”

    “大周的土地,将来会由你我来统治。”呼弥乾真道。

    “你想得很远。”

    “没关系,就算我有生之年做不到,我们的子子孙孙也会做到,那时候我们的牌位,也会被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最恭谦地供奉。”

    重夕一语不发地策马走了几步。

    她看到自己握缰绳的手在发抖。

    远处兵营里传来士兵雄武的歌声,响彻云霄,又有悲凉羌笛呜咽,闻之令人断肠。

    “重夕,重夕。”呼弥乾真喊了她几声,又策马来到她身边,一双眼睛倒比夜空还蓝得幽远,“怎么了?”

    那一瞬间,洛文珺在皇帝面前的神情再一次在重夕脑中一闪而过。

    心内微微一紧,呼弥乾真的声音还是带着笑意的,可他的眼睛太真实了,钢刀一样让人想避也避不开。

    可重夕又怎是那种会去避开的人?

    “怎么了?你竟问我怎么了。”微微露出一丝冷笑,重夕猛地转向呼弥乾真,“你在对一个大周公主吐露对大周的野心。”

    呼弥乾真微微眯起眼:“我从不想瞒你什么,重夕,我的心,对你是敞开的。”

    陆重夕笑了下:“我的乾真王子,你敞开的这颗心,可不是每个人都承受得起。”

    “大周公主这般高贵的身份也承受不起吗?”呼弥乾真冷然道。

    重夕裹了裹身上的大氅,眉眼间的神情愈发透出一种冷冽的艳丽:“我作为大周公主被父皇安排和亲,肩上所负,是两国的和平。而若我未记错,你一直是主张大周与乌雅和平相处互利互助的,也是因此才会和华阳长公主矛盾不断。怎么如今是母子意见统一了?”

    “不,我如今依旧认为,与大周修好是乌雅当下应为之事。”

    “当下……”陆重夕微微一笑,雪光映着月光,一整片的皎白清透,而这皎白清透,与陆重夕相比,却又是逊色了几分,呼弥乾真一时都看得入迷了,“这是很好的两个字,当下,当下我也是大周公主,当下我还是大周公主。”

    玉墨等人在驿馆等了会儿,乌雅那边的侍卫闲不住,跑去雪地里打兔子去了。玉墨原本和几位侍女一道等着他们打猎回来烤兔子吃,只是几个人等着等着饿慌了,便让驿馆小厮传了饭先吃。

    边地也没什么特别精致的餐食,好在驿馆里的差役也知道今日来的都是贵客,便去附近水潭砸开冰取了几条鱼,炖了鱼汤并几碟本地的特色野菜送上去,倒也是别有风味。

    玉墨和几位姐妹在房内笼着炭盆子正准备下筷,突然门帘一下子被撩开,重夕带着一身清冷的冰雪气息走了进来。

    “公主,怎么回来也不让人通报声。”玉墨和其他几位宫女忙起身行礼。

    “不过是在驿馆里,弄那么多规矩做什么。”重夕道,玉墨忙过去将她的大氅解下交给旁人。

    “有吃的?赶紧让我吃几口。”重夕道,见案上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馋得口水都快下来了,“你们几个倒是会享受,这鱼汤闻着真香,赶紧再叫份来。”

    “公主你和乾真王子去树林做什么了,饿成这样。”玉墨道,忙给重夕布菜,“我们也才叫了饭,这边东西粗糙,公主先随便吃些,回行宫奴婢给公主做些精致些的点心。”

    重夕吃了几口饭,喝了点鱼汤,只觉得鲜美异常,冲淡了回荡在喉咙肠胃内那些令人作呕的肉味,便又多吃了些,方长长地吐了口气。

    “公主,你应该吃过了呀,肚子都鼓成这样了。”玉墨看了眼陆重夕的腰道,“今天怎么吃那么多?”

    “一会儿回行宫给的拿点山楂片便好了。”重夕道,“一嘴巴白水煮肉的怪味,哪能不吃点好吃的。可惜了那么好的鹿肉羊肉。”

    “白水煮肉?”玉墨一头雾水,“公主吃什么白水煮肉?乾真王子呢?他不是和公主一道吗?”

    “他在外头遇上那群乌雅的侍卫,一起先回去了。”重夕道,“这不你们在这边,我先来找你们。”

    “乾真王子真是的,也不送公主回来。”玉墨道。

    “我让他先回去的。”重夕道。

    她扫了眼屋内众人,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你们也吃些,吃完我们早些回行宫。”

    重夕在行宫休憩了两日,呼弥乾真也没过来,只带着侍卫们和陆昭衍一道打猎游玩,第三日倒是托陆昭衍带了些皮子给陆重夕,重夕翻了翻,对陆昭衍笑道:“倒比京郊猎场打来的皮子好上不少。”

    陆昭衍笑道:“这边天寒地冻,皮子自然厚实紧密许多,何况乾真王子也都是挑了好的出来才送你。”

    陆重夕将里头顶好的那几件挑出来,让人带回长京城去给太后和父皇,剩余的便都赏给下人了。

    陆昭衍笑道:“你不留些给自己吗?这几件马皮都是上好的,做身褂子是极好看的。”

    陆重夕笑了笑:“宫里最好的皮子,还不都是草原那边买来的,妹妹过些日子就去那边了,还会缺这些东西吗。”

    “这倒是,草原那边每年都用大量皮子换我们这的丝绸和瓷器。”陆昭衍道,突然有些压制不住心内的酸涩,便又习惯性地笑了笑,“今日我还能在这同你说我们,过几日过了边境,你与那边,便成了‘我们’。”

    重夕愣了一下,抬头看看陆昭衍的神情,也看不出什么来,便又低头一笑:“昭衍哥哥怎么突然说这些话,听着好生伤感。”

    陆昭衍的手轻描淡写般地划过野兽厚密的皮毛,死去的生命早已没了呼吸,可恍惚间脑中出现的,竟还是它们生机勃勃地奔跑在天地间的身影。

    他笑了笑,耳朵微微有些发红,好像很不好意思:“也没什么,我只是不太懂,女子嫁了人,她的心是跟着嫁过去了呢,还是依然向着娘家。”

    重夕看似在细细挑皮子,实则心内一直想着呼弥乾真与自己说的种种,心烦意乱间这句话让她只觉得心猛地一颤,眼眶一热,泪水几欲夺眶而出。想将唇角往上扬一扬,却是怎么也做不到,忙以帕子掩嘴假装在笑:“哥哥说话真是有意思,女子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夫家,她的心,都是在自己的胸膛里呀。”

    陆昭衍笑了笑:“你和洛娘娘很像。”

    “哪里像?”重夕问。

    “都很诚实。”

    男人的声音似微微拂动树梢的风声,尾音落下时候,陆重夕听到自己心脏深处有一声重重的叹息。

    谢舒颜复宠后迎仙宫重又热闹了起来。

    谢舒颜倒也不是恃宠而骄的性子,对谢柔云一直恭恭敬敬,恪守礼仪。但皇帝即使来了迎仙宫,也从不去多看一眼谢柔云,这边明鸾殿欢声笑语,那边合欢殿冷冷清清,看着颇为心酸。

    皇贵妃在女儿出嫁后便一直告病不出门,成日在寝殿抄写佛经,合欢殿的装饰原本无比精致旖旎,如今跟个佛堂也差不离了。谢柔云原本想把殿名也换掉,后来想想不过是一称谓而已,也便罢了。

    这日陆瑗修回来,对合欢殿扫了一眼便出去了,让母妃到她住的房里说话。

    谢柔云对这个女儿已经无话可说了,但她要说,自己也便听着。

    陆瑗修絮絮叨叨地讲了些谢家的事,又说现在她是谢家媳妇,谢家与她一荣俱荣,而谢舒颜毕竟是被迫嫁入皇宫的,虽得宠,也没为谢家争来什么东西。

    “她没这个心思,本宫又能如何。”谢柔云道,她的石青色哆罗呢坎肩做工极是精致,可素淡的颜色却让她原本国色天香的一张脸也寡淡了很多。

    “母妃,小谢娘娘没这个心思,母妃难道也没有吗?如今母妃的兄弟是女儿公公,侄子更是女儿的夫君,母妃就算不为他们,也该为女儿争个上游啊。”陆瑗修急道。

    “本宫都已经争到皇贵妃了,这后宫中除了太后,便是本宫位份最高,你还让本宫争个什么。”谢柔云笑道,望着面前花团锦簇的陆瑗修,只觉得越来越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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