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顾信的面庞轮廓特别深,这几日路途劳顿,又瘦了一圈,那鼻梁那下颚角便更分明了。他一双眼睛里含满了泪,仰了仰头,到底没流下来:“小时候只觉得自己要争气些,混得像个人样了,谢家就会注意到我,就会认了我母亲。到底是太单纯,等长大了才真正意识到我的存在便是谢家的耻辱,他们如今见面还愿意同我说几句话,皇贵妃在宫中身子有什么不适愿意使唤我句,将我推荐给一些妃嫔,都已经是抬举了。”

    “你已经很争气了,你说要随公主去草原的时候,皇上可都舍不得了。”陆昭衍笑道,“别人不说,我却是知晓的,从小你做什么都比旁人优秀些,其实若抛开谢家这枷锁,娶妻生子,寻回母亲好生孝养,日子保不定更自在些。”

    “执念若能轻易放下,便也担不起这个‘执’字了。”海顾信像是自嘲般笑了笑。

    陆昭衍也不多劝,只道:“到了那边我也会派些得力的人给你,等见到你母亲,要长住乌雅或者回来,都是可以的,长京的宅子我也会派人定期打理,你放心。”

    “放心,有你在,我自然放心。”海顾信笑道,“只是靖章王,你的恩情,我这辈子是还不清了。”

    “你这人就爱计较什么恩情不恩情的。”陆昭衍道,“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我待你一直是如兄长一般的。何况这么些年,你帮我的次数还少吗?以后别说这些傻话了。”

    他还想说什么,便见到呼弥乾真一群人骑了马过来,见到自己,翻身下马过来打招呼。

    “我要回乌雅准备婚礼事宜了,过来和你说句。”呼弥乾真道。

    “这么快?我还以为你要在这再待上两天呢。”陆昭衍道,他快速扫了眼呼弥乾真的队伍,“这便是,都一道要走了?”

    “是,再待下去可得惹人厌了。”呼弥乾真半开玩笑道,“我母后那边也有些动静,早些回去将一切都布置妥当了为好。”

    陆昭衍深深地看了呼弥乾真一眼:“对她要好点。”

    “这还用你说。”

    陆昭衍正色道:“她肩上担的是两国的和平,你平日里要注意着些别让她劳心。”

    “你们这些人,满口家国大义。”呼弥乾真不耐烦地挥挥手,“我眼里她就是我的女人,自己的女人,当然要对她好些。”

    陆昭衍只笑道:“那就好,我便当着是你给的承诺了。”

    几个人又行过礼,便互相告辞了。

    陆昭衍伫立在那,直至呼弥乾真的队伍消失在地平线了,他还是看着。

    海顾信便道:“回去吧靖章王,人生总有一别的。”

    “聚散离合,聚散离合……”陆昭衍望着天际悠悠白云,素来坚定异常的眸光也有了些许恍惚,“哪来的天意,都是人为啊。”

    皇帝今日心情不错,在京郊行宫宴请了去年的几名进士,里头有三甲出身文采学问皆属一流的,亦有考试排名不高但办事很有一套的,也算是大周数得上号的人才了。

    这些人如今都在长京站住了脚,还有几位娶了媳妇,日子过得忙碌而美满。

    郊外行宫风景秀美,一年四季各有风情,且不像在宫中那样规矩森严,皇帝便让他们有妻子在京的也一道过来游园同乐,以示恩宠。

    女眷是洛文珺和谢舒颜招待的,两人今日心情也好,忙上忙下,又是饮茶赏梅又是观雪品香的,办得是妥妥帖帖,宾主尽欢。

    傍晚众人散了,谢舒颜道自己最近闷得很,难得在行宫,想住个两三天权当散散心,皇帝便允了,与洛文珺二人先行回紫寰城。

    夜里皇帝在御书房批奏折,批得时间长了便有些心烦意乱,自上回因太子之事与洛文珺吵了一架后,她便真的不来御书房了,每日六宫事宜打理毕,便或是与诸姐妹们一道玩乐,或是独自在极乐宫读书练字,日子过得很是清闲自在,只皇帝大约是年纪关系,身子越发不如以前,思虑事情久些便头痛心烦,视线模糊,好不苦恼。

    “钱喻。”他喊了声。

    钱公公忙不迭进来:“皇上有何吩咐。”

    “集芳苑,朕是不是许久未去了?”

    “可不是,皇上足有半年没去了。”

    “是吗,这么久了。”皇帝道,“晚上就去集芳苑,你去将阿柔也叫过来。”

    “这……皇上,陈常在自上回侍寝后便一直身子不适,太后看着可怜,让敬事房先将她绿头牌撤了,叫她好生养着呢。”钱喻道。

    “太后这可怜人的方式倒是特别。”皇帝笑了笑,“你就将她叫到集芳苑便是。太医也说了,朕如今的症状是心肝火太旺。”

    钱喻亦只能应下。

    本也没什么事,谁知一夜翻云覆雨,第二天一早皇上竟头晕得起不来床了,吓得太后和贵妃都急急带着太医过来,又是施针又是灌药的,总算在中午时分让皇帝清醒过来。

    太后和洛文珺在外边房间里一直等着,直至太医来报皇帝无大碍了方双双松口气。

    “我去看看皇帝,身为天子,这么不在乎自己身子。”太后道,“简直胡闹!”

    她起身欲去看看皇帝,洛文珺道:“太医此刻还在给皇上施针呢,太后坐这也三个时辰了,连午膳都没用,臣妾陪太后去外头透透气吧。让宫人将膳品摆在花厅好了,那边的环境还算幽致。”

    “也好,便不去扰太医了。”太后叹了口气,扶着洛文珺的手站起来,“皇帝啊,怎么年龄大了,反不懂节制了。”

    “皇上也是最近政务繁忙,心肝火旺了些。”洛文珺道。

    太后厌恶地看了眼外头院子里跪着的诸氏,韦氏与陈氏:“心肝火旺?怎么皇帝其他宫都没事,偏在集芳苑就这样了?哀家看啊,是这边的妖精太多了些。”

    她话音刚落,只见陈阿柔身形晃了晃,倒了下去。

    诸氏和韦氏哪敢去扶,只瑟瑟地跪着。

    “太后,天气那么冷,她们也跪好几个时辰了,要不先让她们下去休息下?”洛文珺道。

    太后眉眼间有怒色,口还未张,洛文珺忙补上句:‘等这边都妥当了,再发落不迟。’

    太后皱了皱眉,挥挥手道了声“罢”,洛文珺给宫人们一个眼色,让她们将三人带了下去。

    宫人打起帘子,太后与洛文珺一前一后走出屋子,在满屋子的药味里待久了,深深吸口集芳苑内奇花异草的香味,倒是觉得肺腑舒爽了不少。

    太后正想和洛文珺说几句,突然愣了下,洛文珺一转头,也愣住了。

    一直称病把自己关在迎仙宫的皇贵妃就扶着佩兰的手站在廊下,也不知站了多久,只见得那张脸冻得青紫青紫的,见到太后,忙不迭行礼。

    洛文珺自然也行礼如仪:“请皇贵妃的安。”

    太后道:“你不是身子不舒服么,不在迎仙宫养着,跑这来做什么?来多久了?”

    谢柔云道:“听闻皇上突然身子不适,便过来看看,也没多久。”

    太后转头看了眼屋内,又看了眼谢柔云,道:“现在已经没事了,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看看。站在外头被风吹成这样,等下自己又不好了。”

    谢柔云道:“臣妾只是想知道下皇上情况如何,既是没事,臣妾便不打搅了。”

    言毕刚欲离开,突见陆瑗修被一众人簇拥着急急赶过来,人还没到,声音先至:“父皇如何了,父皇如何了?我刚听闻呢,忙忙就来了。现在可还好?”

    若说方才谢柔云的态度还让太后觉得她知趣,颇有几分心疼,陆瑗修这么花团锦簇般地一进来,太后心里便很是不舒服了,互相见过礼后,洛文珺看看太后脸色,也只能对陆瑗修道:“皇上早上身子有些不适,如今已无大碍了,只需好好静养即可。”

    陆瑗修眼角挂着泪:“我听闻父皇都晕过去了,可是真无大碍?洛娘娘莫欺我。”

    “太后都在这呢,贵妃欺你做什么?”谢柔云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突兀,惹得太后和洛文珺都愣了一下,回想起来,似乎没听过谢柔云用这种冷淡又不耐烦的口气说话,尤其面前还是陆瑗修,“如今皇上需要静养,你带着这么一群人大呼小叫的,还怎么让你父皇休息?”

    陆瑗修咬了咬牙,很想瞪一眼洛文珺,却到底是忍住了,抹了把泪道:“母妃说的是,女儿一时心急便失了分寸,还请太后,母妃和洛娘娘恕罪。”

    洛文珺笑着对太后道:“这孩子素来孝顺,瞧这小脸被风吹得通红通红的,臣妾看着都心疼。”

    太后看了眼陆瑗修:“这会儿匆匆忙忙过来,也还没用过膳吧,既然来了,便随我一道去花厅那边吃些吧。你父皇心中还躺着,晚点起来了,大约也是想见见你的。”

    陆瑗修道了声“诺”。

    太后又扫了眼谢柔云,刚欲说什么,谢柔云行了礼,竟就径直离开了。

    洛文珺笑道:“皇贵妃在这等很久了,怕是有些累着,早些回去休息也好。瑗修你一会儿记得去迎仙宫看看你母妃。”

    陆瑗修笑道:“这是自然。”

    太后冷笑了下,只看着陆瑗修,片刻后却什么也没说,由洛文珺扶着往花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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